第1章 作品相關
《獨步歸一》
作者:林上初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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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被一群惡狼包圍,她以為自己會沒入狼口,千鈞之際,他給她丢了救命稻草。擅闖東麥山,與欺君同罪,她犯下牢獄之災。一道聖旨下來,她成了離王妃,所犯之罪一筆勾銷。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她在相思棘前立下誓言,當與他相濡以沫,執手相依。奈何家族沒落,設計之人竟是她的丈夫。一段深情,一道過往,抵不過權益之交。欠下他的債,她以命相抵。然她到底逃不過命運的枷鎖。她可為國,為君,為天下人,獨獨不能為自己……
序一:曾經滄海難為水
已經是初冬,天空飄着雪。
雪落了一天一夜,覆蓋了整一片山。
她推開門,想走得遠一些。但每一步都走得很慢,也很吃力,因她剛生産完不久。
那一夜難産險些要了她的命。可到底,她還是活下來了。
好不容易走到樓臺,她扶着木欄低低喘着氣,終于看到了大山的雪景,蒼白的嘴唇浮起一絲寡淡的笑。
她所望着的這片土地,是闫亞國最尊貴的一塊封地,東麥山。
聽說這個地方除了他,沒有人能輕易進得來。她在這的數日裏,确實沒再見到其他什麽人,平時實在悶了,就對着外面的竹子說說話,大多時候是待在房間裏自言自語。
她想她的孩子……可她連孩子長什麽樣都不知道。她想她的家……可她的家已經在一場大火中化為灰燼。她的家人……她還有家人麽?
前些日子,他倒是把她的丫鬟玲兒送過來了。只是玲兒偷偷幫她出逃這裏失敗之後就被他的侍衛抓走,至今生死未蔔。當時她緊緊抓着他的袖子哭求他不要奪走她最後的親人,他久久沉默,最後似乎也沒有拒絕。大概是看她可憐,也或許,他對她還有一點點愧疚呢。
“王妃,外面太冷,你的身子受不住,還是進來吧。”是一道無奈的聲音。
她又在外面站了一會,方才轉身回房。她往回走的時候,那個人大步走過來想要扶着她,不過被她避開了,“我自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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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幾步之遙,走起來卻恍若過了很久。坐下的時候,她的額頭微微滲着細汗,想着是這房間的溫爐太多,她的身子總不會已經弱成了這般。
以前在莊子裏,爹爹總會教她騎馬射箭,說女孩子太弱了不好。她的劍術也不錯,好幾次都能打贏哥哥,雖然知道哥哥應該放了不少水。
“王妃,你現在的身子不能受寒,日後還是少些吹風。”決明子給她把完脈後,摸着胡子蹙眉說道,“這幾日我開給你的藥也沒有好好吃吧,這樣下去,怎麽才能好起來?”
“我可以好好喝藥。”她說完,略帶祈求地看着他,“可你能不能,帶他過來給我看看,我就看一眼。”
“你是在為難我。”他邊給她配新的藥,邊說道,“我決明子只是一個閑散之輩,不理會你們這些雜七雜八之事。不過,”他停了一下,看着她,“你的事情我倒是也聽了一些。你是個可憐人。”
她似是沒聽到他的話般,開口就是喃喃問道,“他可會說話了?奶娘能不能照顧得了他?他可鬧騰……”
“不知道。”決明子幹脆地回絕了她,一會又說,“雖然我可憐你的遭遇,不過王爺此舉卻是對你最好的決定。烈家已經不複,其他家族之人不會輕易放過你,你留在這裏,他還能護你安全。”
聞言,她不說話了。靜靜地看着外面的風雪,神情忽而更加寞寞。胸口某個地方隐隐作痛,幾能讓她窒息。
一年前,她還是七大家族之首烈家的小姐,家裏有爹爹寵,哥哥疼,過得無憂無慮,快活自由。然這一切,在一場各大家族聯辦的狩獵大賽上,在她初見他的那一面時,悄無聲息地就發生了變化。
那日,她無意闖進東麥山,遇上這一片最兇狠的野狼,而且還不是一頭,她被狼群包圍了。她用完手裏的箭,射死了兩頭狼,卻因此惹怒了其它狼匹。它們緩緩朝她逼進,個個張着鋒利的牙,嘴角流着口水,眼神兇惡至極。她大喊救命,想逃卻無路可退。
她被迫與狼群搏鬥,手臂被它們咬了一口,大腿上被抓了兩把,疼得她險些昏死。在她以為自己要被狼群活剝之時,數支利箭突然橫射過來,徑直插進狼頭的脖子,其餘利箭插在地上将她圍住,吓退了其它野狼。
他救了她,在她垂死掙紮的時候給了她投了一根救命稻草。他将她帶出東麥山,找了神醫決明子給她救治,她活下來了。醒來時她已經在烈鴿山莊。家裏的下人告訴她,救她的那名男子是當今的王爺。
當今的王爺,那是聖上唯一的弟弟,釋離王。她曾聽說,釋離王擁有一張絕世容貌,比女人的臉還要美上幾分。見了本人之後,她沒再懷疑。心想等傷口好了之後要好好感謝他,不能以身相許,至少得當面。
只是不久,一道聖旨突然下來,是要給她治罪的,因她擅闖了東麥山。擅闖東麥山者,和違抗聖旨一般罪責,是要殺頭的。由是,她的傷剛剛好,又犯了牢獄之災。
在監獄裏待了兩天後她才被釋放出來。當時爹爹告訴她,不日後她就要嫁給釋離王了。只有她成為離王妃,擅闖東麥山的罪名就不成立,她也就能活了。
那個男人,在她被狼群圍困境地救了她,之後卻将她告進監獄。臨近站上斷頭臺,他又寬宏大量地允諾那場婚事,再一次承了她的性命。如此荒謬的行徑,沒人能看得懂他的心思。
成親那一天夜裏,她問他為何這樣做,他沒有給她答案。但她知道自己的答案,她已經對他動心了,哪怕她還不知道他的心思。
她想着,既然已經成了他的王妃,以後就專心地愛他。不僅如此,她也會努力讓他愛上她。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不就是這個道理麽?
可到底,她還是做不到像他那樣的城府。
原來他娶她入門,不過是用她當人質以削弱烈家的勢力。現在,終能如他所願了。
原來他們的開始,誠然就是一個笑話。
難怪,一直以來他對她的所有付出都無動于衷。其實她要的并不多。在情愛裏面哪有這麽多你情我願?她是一個普通的女子,只想好好地找一個畢生所愛,全心全意地守護好自己的家罷。至始至終她想要的,不過是他的一點關心。
可這是他親手設計的陷阱,有哪個獵人會對自己的獵物心軟呢?爹爹曾說,狩獵的第一要則就是快,準,狠。她始終做不太好,因為她最看不得的就是血腥的場面。
釋離就做得很好,夠快,夠準,也夠狠。
雪似乎大了些,風吹在她的臉上,像線條刮過一樣,隐隐的疼。但卻不及胸口的半分。
她執着地看着遠方,多希望可以離開這裏。可任由她再怎麽看,都望不穿這厚厚的雪屯。
夜裏,她突然驚醒。
她的手被一只寬大的手掌握着,下意識想要抽出來,卻被抓得更緊。只好撐着身子坐起,“你怎麽來了。”聲音微微顫抖,她已經盡力在掩飾了。
她不該睡得這樣熟的……
“做夢了?”他的語氣是那樣溫柔。
“沒有。”她極力保持平靜,手卻逐漸僵硬起來。
她的确是做夢了,夢見烈鴿山莊被大火淹沒,夢見他們撕心裂肺的哭喊,夢見自己也被掐住脖子……但,這些又能和誰說呢?
彼此都沒再說話,他這樣靜靜地看着她,久久才肯松開她的手。須臾他走出房間,很快隐沒于黑夜中。她驚訝于他今日會這麽早離開,但也不敢問,她更希望他永遠都不要過來。
得知烈家出事那天,正是孩子着急降臨的時候。她從鬼門關裏艱難地爬了回來,卻要面對這樣殘酷的事實。
釋離一直在利用她。至始至終,他只是在利用她。
她含淚一遍遍地問他為什麽,問他是不是自己做的不夠好。如果是,她可以改,她什麽都可以做,只要他肯放過烈家的人。
可他不願回答,在她鬧了幾次之後竟将她關在傾城閣裏,不讓她看孩子,亦不讓她踏出院子半步。而他,自那之後也沒有再進來看過她。曾經那樣熱鬧的庭院,一下子清寂得像一個冷院。
他鎖了她整整一個星期,一次都沒有出現過。後來是她實在撐不過去暈了幾天,醒來人已經在東麥山的青竹院。
在青竹院更清靜,她連說話的人都沒了。被關着的這數日裏,她也沒敢再鬧騰,她怕她繼續鬧,家裏人會更不好過。
釋離倒沒像之前那樣單純地關着她。每天深夜,他都會進她房間,天未亮又匆匆離開。只是自生産之後,她的睡眠質量下降得厲害,一點動靜都能将她吓醒,所以他一進來房間她就知道了。可他并沒有要叫醒她的意思,她既不敢醒又不敢睡,彼此都在沉默。
釋離經常是站得遠遠的,似在看外面的雪,她也就偷偷看過一眼。偶爾他會給她蓋被子,或是坐在她的床頭,冰涼的手摩挲她的臉龐,大多時候是握着她的手久久不說話。每每此時,她就更不敢入睡,她怕他的觸碰,更怕躲了之後他會生氣。她還怕,自己會在夢裏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惹了他的不快。
她沒敢告訴他,這段時日她經常做夢,夢裏血淋淋的畫面讓她幾乎窒息,而那個揮刀的人,是他。所以她只能保持清醒,以為這樣順着他,他就能放過莊子裏的人。
可她未曾想過,有一天皇甫桑吉來探望她,卻是告知了她烈鴿山莊已經被大火燒得一幹二淨的消息。
烈家徹底沒了,她連最後的一點點依托,都沒了。
那時她才徹底覺悟,釋離不愛她,連一點點情分都不願留給她。曾經那個可以讓她放在心間裏的男人,竟是那樣可怕和無情。
之後她更不敢鬧了,連質問的勇氣都沒有。因為孩子還在他手上。
孩子留着烈家的血,她怕他也容不下他。如果她乖一點,好好聽話,說不定他會因為憐惜她而對孩子好一點呢。
重新鑽進被褥,久久不能入眠。
她在想那日皇甫桑吉說的話。皇甫桑吉說,烈鴿山莊不日就要被夷為平地了,如果她還想去山莊看一眼,她可以幫她拖住釋離。
時間就在明晚。
第二天醒來,雪已經停了,釋離竟然沒走。他坐在外面的圓桌旁看書,似是聽到她走路的聲音才擡起頭來,“醒了?”
她點點頭,猶豫着要不要走過去。他卻已經放下書,朝她緩步走來,“外面涼,進去吧。”
她按住他的手,反應過來忙才想着松開,“在裏面待得悶。想出來……曬曬太陽。”
還好今日的太陽算暖,釋離沒有硬着讓她回房,反而因為她的主動提議喜染眉梢,讓北冶把溫爐搬出來,續和她相伴而坐。
她始終不敢太放得開。原先她以為,就算這個男人不愛她,她努力了這麽久,追了這麽久,他至少也會尊重她,和她有夫妻之間的相敬如賓。可自她知道他們的陰謀之後,她便知道自己大錯特錯。
她可以叫醒一個深睡的人,但她喊不醒一個裝睡之人。
“離王,他,還好嗎?”忐忑了許久,她才敢問出來。小心翼翼地盯着他的臉,生怕他又因此不高興。
但出乎意料的,他點了點頭,并未生氣。
她微不可查地嘆了一口氣,臉色又開始拘謹,“他還沒有名字吧……按禮數,應該是你們給他起名字。現在可有預備的名字了?”
“等你好了,我們一起想。”他将她的手輕輕按在他的膝蓋上,溫柔的動作,溫柔的聲音,卻讓她的眼神更是木讷幾分。
她其實想說,她已經想好孩子的名字了。做母親的,最大的寄托不過就是希望孩子一世安好,一世無憂。無憂……她心裏想着這個名字,其實私底下悄悄寫了很多遍,像在安慰自己,也像在呼喚自己的孩子。
“我可不可以,見見他?”終于還是問出來了。若不是手被他抓着,此時估計會緊張得無處安放。
可,何時她也這樣小心翼翼了?何時,她也這樣膽小了。
“再等一些時候。”他說。最終還是拒絕了。
也罷。她在心裏想。或許今日過後,她連能不能活下去都不能保證,見了只會更加不舍。他的娘親,太無能了,沒能保住自己的家,還讓所有人因為自己遭來橫禍。
皇家,她惹不起,也躲不起。但孩子不一樣。他是釋離王的嫡子,日後也會繼承離王的大統,成為一個萬人矚目的王爺。沒了她這樣的罪人母親,的确會更好。
序二:除卻巫山不是雲
一天的日子過得很快。
為了今晚的出逃,她特地喝了決明子配的藥,中午的時候還睡了幾個時辰,雖然沒能睡着。
悄悄走至外院,果然沒有人攔着,連釋離身邊的侍衛北冶和北褚都不在。
但為保險起見,她沒有帶火把,摸黑順着小道走。她記得,下山的路只有這一條是安全通道,順着這條路走下去,不久就能出山了。
“王妃在那。”
很突然的聲音,她猛地扭頭看,竟是北冶,他帶着一行人正往她這邊趕。北冶會輕功,她身子不靈活,根本逃不開,所以她只能铤而走險,放棄走安全通道,轉向陡峭的山路跑。
“王妃,不要再往裏面走了,那裏沒有路……王妃……”
北冶在後面叫,聲音越來越近,她緊張得手腳發抖。
終于還是摔了一跤,腳下傳來刺骨的痛,是樹枝擦傷了腳踝。她緊緊咬着下唇,只覺有眼淚在框子裏打滾,寒風迎面刮着她的臉,鼻子已凍得通紅。
好一會,耳邊窸窣的腳步聲才漸漸遠去。她死命抓着樹藤,慢慢撐起身子,繼續找路。不知是不是夜裏太黑,還是剛下過雪地面太滑,沒幾下子她又重重往前撲了下去,身子迅速往下滑。
比起地面擦傷的疼痛,眼前的一幕更是讓她心驚。
因那下面,是懸崖。
“啊……”到底還是叫了。再不叫,以後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不過她的聲音已經被周圍的嘈雜聲覆蓋,身子很快騰空,徹徹底底脫離一切。
耳邊的聲音也越來越小,只有寒風的呼嘯聲不肯停歇,逐漸淹沒所有。
緩緩地,她竟張開了雙臂,由最初的驚恐慌亂變得安詳而平和,繼慢慢地閉上雙眸。
她應該,很快就能和家人團聚了吧。這樣,也好。
可沒一會,她的腰部一緊,整個人撞進一個堅硬的胸膛。她下意識抓住他的身體,兩齒冷得打顫,手指也在發抖,風吹得她睜不開眼睛,只感覺自己忽上忽下的,始終沒有墜下地面。
艱難睜開眼睛一條縫,隐約看到一張銀色發光的面具。
有光,刺眼的光。
她動了動眼珠子,緩緩睜開眼睛,下意識用手擋那刺眼的陽光。
她到底還是活下來了。
腦子裏閃過模糊的臉……也不能算臉,她看到的更多是面具。但不管他是什麽人,只要不是他,都好。
腳下傳來細微的疼痛,她才恍然想起,從東麥山逃跑的時候摔了幾次。艱難地從床上下來,她些許着急地去看窗外面的景色。只是,窗口外是一個寬大的院子,她看不到那高高圍牆外面是何地方。
倒是看到了一個人,那日将她救起的男子。
他還戴着面具,坐在那棵高大的樹上,手裏拿着玉笛,沒有吹,只是靜靜地看着遠方。
她久久地望着他,想說什麽卻開不了口,也許是懶得換動作。直到他忽然轉過頭來,隔着些許葉子亦久久看着她,她才匆匆垂下清冷的眸,舉步艱難地走出房間。
“是你救了我嗎?”她記得這個人,只想開口表達謝意,但說出口才察覺這麽問不太好,複又道,“謝謝。”此時她除了說謝謝,已經沒有什麽能拿的出手了。
那個男人從粗大的樹枝跳下,遠遠地看着她道,“你可以暫時在這裏住下。不過,我不收留無用之人。等你的傷口恢複,立刻從這裏離開。”
“等等。”她急急叫住他,“我什麽都可以做,不會的我可以學。能不能,能不能讓我住下來,至少,等我找到可以住的地方。”
男子的目光再次淡淡投過來,“你還有地方可去麽?”
她愣住。
是啊,她的家沒了。她已經無處可去。若從這裏出去,沒幾天就會被他找到,她不想再回去那個地方。
曾經以為他是她的一切。如今,他親手将她推至地獄,她要爬出地獄,又怎能朝他伸手?
一晃兩個月,每每思及過去,都恍若昨日。
她到底還是回來了,回到這片讓她連呼吸都覺得抽痛的地方。
烈鴿山莊此刻已經被封,不過沒有皇甫桑吉說的那般被夷為平地,只是被火燒得破爛不堪罷。好在上面覆着雪,她不用看它先前的慘淡模樣。
“你确定要這麽做?”旁邊的男子還在勸她。
他叫溫狐罂,兩個月前救了她,還在她的苦苦哀求下,答應傳授她逃跑的本領。
那日他那樣輕易就救下了她,想必功夫不會差,她留下來,便是為了這個。作為唯一的報答,她願意喊他師父。雖然他的年紀不會大她太多,些許時候叫着還會別扭,可是他喜歡她這樣叫。大抵是住在山裏的人,性子都和常人都不太一樣。
“我就看一眼。”她的聲音很輕,很淡,“如果他過得好,我就可以徹底放下這一切離開。但,若是他過得不好,我不會讓他留下來。”但願那個人會顧及親生血肉,不要太過心狠。
溫狐罂沒再勸她。
戴上黑巾,她悄悄潛入離王府。溫狐罂慵懶地靠在不遠處的大樹枝頭,并不打算參與其中。
黑夜中,只有她一個黑影在悄然獨行。
整個王府她都查了一遍。但她萬沒有想到,釋離會把孩子安排在那裏——傾城閣。
那是她住過的地方。
她以為,烈家出事之後,他再也不會進來這個地方了。
“刷刷刷……”突然一隊侍衛從暗處出來,迅速将她圍成一圈,甚至在高處的閣樓,都還留着幾個人頭。
她遲疑了片刻,還是摘了黑巾走出來,徑直走向釋離的面前,“你早知道我會來?”
“是。”他淡淡地說,沒有半分遲疑。
她清淺勾着唇。
難怪她今日會這般順利,原來他早就意料到她會來。聽溫狐罂說,她墜崖那天,他派人在那懸崖底下找了幾天幾夜,到底她也沒能瞞過他。他能一眼看穿她的一切,而她卻依舊看不清他,以前沒有,現在依舊。
“你既知道我會回來……我想看看孩子,看一眼我就走。”僵硬的語氣中還是避免不了對他的祈求。
釋離靜默了許久,開口竟是無奈的沉重語氣,“傾兒,回來。我可以當做什麽也沒發生過。”
他竟能說得那樣心安理得。
她很無力地勾了勾唇。
他還喊她傾兒,他從來沒有這樣喊過她。是因為愧疚,還是只為施舍?還是如此他心裏就會覺得好過了呢……
這些她不願深想。
這時,房間裏傳來孩子的哭泣聲,她焦急地沖進去,“把孩子給我。”
奶娘沒有動,緊緊抱着孩子,看着她身後的男人。她亦回頭,卻聽他緩緩說道:“傾兒,留下來,我可以讓你照顧他。”
她死死地盯着他,用最堅決的語氣回道,“你知道,這不可能。”
“奶娘,還愣着做什麽。”他當着她的面讓奶娘把孩子抱走,她根本不能多想,健步攔截,“讓我照顧他。”
孩子到底是她心中的軟肋,她還是留下了。
釋離給孩子起了名字,皇甫無憂。竟是她想的那個名字。但她也不會因此再當他的離王妃,她會離開這個地方,只是時間長短問題罷。
在傾城閣待了幾天,釋離每天都會過來,過來陪她說話,逗孩子玩。以前他從不會輕易笑,現在卻是常見。
為什麽呢?她時常會在心裏想,是因為烈家徹底敗了,還是因為這個孩子。
一天夜裏,她将這些心裏的話問出來,他靜靜看着她半晌說不出話來。
她便又自顧自地說,“你既心不在我,又何必将我捆綁于此。我已做不到對你強顏歡笑,你也不用在我面前演戲。彼此看着鬧心,雙方都不自在,何不放了我,一了百了。”
“不可能。我不會放你離開。”他生氣了。
這是這麽多天以來他對她第一次說氣話,之後拂袖離開,幾天都未來過。而這,恰是她所希望的。
計劃離開那天,她抱着無憂說了一天的話,他醒着的時候她就逗他笑,他睡着了她就自言自語,從白天說到黑夜,直到孩子餓了被奶娘抱回去喂食,她頭一回沒有再跟上去。
哪怕傾城閣被他派了很多侍衛守着,她還是逃出來了。多虧溫狐罂替她引開北冶和北褚。
“想好了?”溫狐罂問她,他已經甩開身後所有的侍衛。
“沒有什麽想沒想的,我從來就沒打算會留在這裏。”她回得沒有半絲猶豫。
唯一的遺憾,就是不能帶走孩子。她也不是沒想過,但沒有理由。孩子在這裏待得不錯,但跟着她,只會無盡奔波。
“攔住他們。”就快到城門口的時候,北褚的聲音出現在後面。守城的人看清北褚手裏拿着離王府的令牌,很快地将城門關上。
而溫狐罂也迅速攬住她的腰,用輕功帶她出城。城牆上不少士兵舉目張望,後一瞬聽到有人大喊“開城門”才晃動神情。
此時她被溫狐罂帶着飛得很高。溫狐罂的輕功實在了得,沒一會,他們就将那些人遠遠甩在後面,就連北冶和北褚都追不上。可她忽視了,有一個人和溫狐罂一樣強大。
或許她只是沒想到,他會親自追上來。
她已經沒有任何利用價值了,可是他,還是不願放過她。
釋離攔在前面,他們被迫停下。溫狐罂将她放回地面,反手就和釋離打起來,久久都沒分勝負。
“別打了……你們別打了……”她在旁邊叫着,但沒人理會。
溫狐罂手裏不知何時拔開一把劍,她這才發現他今晚都背着這把劍,應該是從離王府裏帶出來的。那把劍鋒利得很,輕輕一揮,粗大的枝葉竟然被整齊劈開兩半。
她記起來了,那是刺魂劍。
傳聞刺魂劍出鞘,必然見血方收,且戾氣頗重,威力十足,乃世間利刃之最,便是在上戰場的時候釋離才會讓它出鞘。
今日她不過是讓溫狐罂把人引開,她哪能想到溫狐罂直接看上了那把劍,還把它盜了出來,難怪釋離會對他們窮追不舍。
因有刺魂劍的助陣,溫狐罂略占上風。她禁不住緊張起來,不敢再喊停,萬一突然停下來的是他,後果不堪設想。她焦急地望着後面,多希望北冶和北褚他們追過來……
“烈如傾。”釋離突然叫了她的名字,似凄涼,隐含了諸多無奈的苦楚,他盯着她的眼睛,“這是你想要的嗎?”
她沒反應過來,只見他突然收手,放慢了動作,心口驀然大震。溫狐罂也根本沒想到他會突然停手,那把刺魂劍直直地就要刺進他的心髒。
“嗤……”鮮紅的血從嘴角流出,滴在還未融化的雪地上。
她替他擋了一劍,刺魂劍刺破胸前的星月琉璃珠,貫穿她的心髒,血很快浸染胸前。疼痛頃刻覆蓋全身,比那寒冬的冰凍還要刺骨,她的唇齒間都是血,很濃的血腥味,是她最不喜歡的味道。
她到底沒能對他狠下心來。
“傾兒……”他接住她墜落的身體,滿眼的驚慌失措,語無倫次地叫着她的名字,将她抱得很緊,“傾兒……為什麽?”
溫狐罂亦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因為震驚,他松了手,看着那刺目的血晦澀難掩。可她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解釋了,有什麽是比情愛之事更難解釋的呢?
“我記得,我曾經欠你……兩條命。”她氣若游絲地說着,一口咳嗽又吐出血來。他的手掌顫抖地為她拭去血跡,眼角竟滑下淚珠。
她的眼眶裏也已經濕潤成片,那胸口實在太疼了,疼得她忍不住抽搐。五指緊緊抓着他的袖口,一顫一顫地繼續說着,“你,你利用了我……我應該是,恨……恨你的。但這樣,我們也能……能兩清了。”
“不,不會兩清,不會的。我不會讓你死的……”
“皇甫釋離。”她還是第一次這樣叫他,“我和你……終于……終于互不相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