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季念的臉頰清瘦而白皙, 薄薄的眼皮上帶着幾條折痕,是不太明顯的內雙,鼻梁高直挺拔, 說話的時候窄窄的鼻翼翕動着。
眼底暗了下, 聽到季念的話, 蘇純淳微微思索, 後說道:“季念, 你不會得心髒病了吧?”
“……”
“你休學不會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吧。”她表情故作萬分驚恐。
“……”
聽到她無厘頭的猜測,季念無話可說, 只是靜靜的盯着她看。
“你不說話, 我就當你默認了?”她挑動眉眼,杏眼裏充斥着疑惑。
“……”
季念眉宇間染了點戾氣, 猛然挺直後背, 和她拉開距離:“蘇春蟲, 別亂講話。”
“哦。”她蹙眉應聲, 轉身把手裏的本子扔進置物箱內, 再從裏面倒騰出一條巧克力,“吃嗎?”
季念掃過,語氣冷冷的:“過期的?”
“……”
“那我自己吃好了。”
她動作很快, 一瞬就把巧克力外層包裝撕下, 塞了一塊到嘴巴裏, 緊接着擡眸望着他, 含糊着說:“季念, 你不是休學了嗎, 怎麽還回來參加家長會啊?”
視線被她唇瓣上沾着的褐色巧克力殘渣所吸引,季念淺淺地勾了一下唇:“我作為家長來的。”
“……”這是玩笑還是實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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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的?”她好奇。
“你的。”
“……”
“叫聲爸爸?”
“……”
—
等到家長會開始的時候,教室才開始慢慢安靜下來, 家長們停止交談,都坐回了位子上,。
在座無虛席的大人堆裏,蘇純淳和季念就像是兩個格格不入的小孩,與周圍不太搭調。
季念坐在邊上的位子,抽屜內空空蕩蕩,座位卻被他填滿。
有那麽一刻,她感覺心裏頭很充實,滿懷的欣喜幾乎都要溢出來。
也許她都沒有想象到,重逢他的那一刻的心境會是如此。
原本以為自己會把季念大罵一頓,拳腳相加,或是孤傲的白他一眼,轉身就走,可在見到他的時候,她卻發現自己什麽都做不出來。
隐隐的鈍痛缱绻在胸腔之內,是心疼。
也許是因為他神情中的疲态,也許是因為他如常出現在眼前,和她開着玩笑,也許是因為一切短暫地回歸,也許是因為兩天前得知的某件事。
蘇純淳眼角微熱,偏頭看了他一眼,少年的側臉像是被雕刻出來一般,精致絕倫,五官因為毫無贅肉,更顯深邃立體。
也許是邊上坐了一個年級和她相仿的人,蘇純淳第一次覺得開家長會,也沒有那麽尴尬與窘迫。
因為他的存在,她沒有成為異類,沒有成為唯一一個自己來開家長會的孩子。
其實從初二開始,所有的家長會都是蘇純淳自己參加。曾經會有同學和家長的目光若有似無地瞟在她身上,其中摻雜着疑惑,詫異,憐憫等,引得全身都不太自在,可沒辦法,她只有自己了。
會議開了兩個小時才結束,有不少家長湧到前排去詢問老師自家孩子的情況,也有不少家長徑直出了教室。
蘇純淳收拾物品的時候,特意放慢了動作,雖然不知道季念為什麽會來,可和他再見的每一刻,她都想好好珍惜。
她擡眸正想和他說話,眼角餘光裏就恰好出現了一只骨結分明的手,順着方向望去,季念手指輕輕撚過她桌上的成績單。
拿到眼前,不動聲色地掃了眼,欣慰地笑了起來:“考得不錯。”
蘇純淳眯眼看着他,糾正道:“不是不錯,是很不錯。”
她的笑容很靈動,季念用成績單在她頭上輕輕拍了一下,“既然這樣,那就送給我吧。”
蘇純淳微愣:“為什麽要送你?”
季念牽唇,眼底有細碎的光:“我隔壁的病人不對成績單過敏。”
“……”誰會對成績單過敏?
不知為何,腦海裏有個不太正常的想法閃過,看向他的目光,帶上幾分猶豫與不安:“你……不會要把這個拿去當……手紙吧。”
“……”
背上書包,蘇純淳和季念并肩順着樓梯走下去,遇上了正往上邊走過來的喬女士。
看到季念,她也有些出于意料:“季念,你怎麽來學校了?”
他朝着喬女士禮貌性地點了下頭,淡然地說着:“有點東西落在學校了。”
喬女士明了地點頭,“那你回去注意安全,好好休息,不要有太大的壓力。”說完,她就踏着清脆的高跟鞋聲上了樓。
兩人稍作停留,又邁步往下走。
聽見喬女士的話,兩天前的那一幕又蘇純淳在腦海裏冒出來,過了好久才又壓了下去。
她步子微微放慢了一點,想到季念剛才的回答,狐疑地瞅了瞅他只拿着一張成績單的雙手,疑惑:“你什麽東西落學校了?也沒看你拿呀。”
季念目不斜視,捏在指尖縫隙的成績單被擡了起來,暴露在視線當中,“這個 。”
“……”
“這個不是我的嗎?”她擰眉。
季念眼底染着柔和的光,“忘了我是誰?”
“嗯?”
“我是你爸。”
“……”
兩人從學校大門走出來,街道上車流擁擠,人潮絡繹不絕。
蘇純淳猛地停住腳步,還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角,“季念,我有一個問題想要問你。”
他站定腳步,轉頭回去看她,眼眸裏倒映着嬌嫩白皙的粉紅臉蛋。
“你會休多久的學,你還會不會回來,你最近都不接我電話,也不回我短信,是不是因為我打擾到你了,還有就是你到底怎麽了……”她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大串,語氣急切而淩亂,好像是怕他下一秒就從眼下溜走了。
“你這是一個問題?”他反問。
外面刮着的朔風吹得她頭發飄飄落落,盡管風很涼,她還是有些熱,稍稍将校服外套的拉鏈拉下去了一點,“不是,但你可以一個一個回答。”
頓了少焉,季念平靜道:“好。”
橙紅色的餘晖将藍天白雲染成一幅彩色的畫卷,點點倒映在蘇純淳白皙的臉頰上,襯得她目光中的希冀分外清晰。
清晰得直逼他的眼球。
蘇純淳抑揚頓挫地張口:“第一個問題,你會休學多久?”
陽光映射下來,照在他額前的微垂的黑發上,他的聲音清潤而低沉,語速刻意地放慢着:“我也不知道我會休學多久,可我知道現在的我不太适合學校。”
她頓了片刻,才呆滞地點着腦袋,“第二個問題,你最近不接我電話,不回我短信,是不是覺得我有點煩?”
“不是,是我沒準備好。”他眼眸深邃似潭,說話的聲音很輕,像羽毛在心頭掃過。
後邊像是還有話要說,蘇純淳接上去問:“沒準備好什麽?”
本不準備說這句話的,只是她問了,他一字一句回答:“沒準備好……讓你看到一個木頭人。”
嗓音像深夜電臺裏好聽的男聲,溫和而平緩,而其中卻裹藏着某些意味不明的情緒。
木頭人,指的是木讷而呆滞的他,就像是養在玻璃花瓶中蔫掉康乃馨,毫無生機。
蘇純淳沒多說什麽,只是抿了抿唇角,不自覺地深吸口氣,繼續問下去:“第三個問題……你願不願意讓我抱一下?”
他眼睫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像是沒有聽清楚她的問題,喉結倏然滾動,愣怔半晌。
還未等他作答,女孩就向前邁了一小步,踮起腳尖,張開的雙臂将人牢牢地鎖在了自己的臂彎之中。精致小巧的下巴就擱在他的肩頭,不均勻地用着力。
柔軟黑發間帶着清心淡雅的花香,味道沁人心脾,腳尖踮起的高度似乎還不足以夠到少年的脖子,可季念卻能覺得這個擁抱很溫暖。
暖得好像能把所有無法言說,按捺在心底的情緒,一并包囊進去。
“季念。”蘇純淳松開了雙臂,退回了原處,櫻桃小嘴微微張開,眉眼舒展的樣子格外好看,“這樣你的心好點了嗎?”
少年的雙臂自然垂挂在身側,四肢因為剛才的擁抱還微微帶僵,察覺到異樣的觸覺,他擰眉:“蘇春蟲,你是不是發燒了,身體那麽燙?”
蘇純淳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下意識地摸了摸藏在校服外套裏的東西,“不是,我只是貼了十個暖寶寶而已。”
“……”
“怕冷?”他眼眸裏染上淩厲,反問。
蘇純淳猛地搖了兩下頭,瑩瑩發亮的眼眸,像是掩映在日光當中,“我是怕你冷。”
怕他的心冷,她才會這這樣。
兩天前,在辦公室的門外,蘇純淳意外聽到了季念家長和喬女士的談話,她才知道他得了某種病症。
顯著而持久的心境低落——抑郁症。
像是被一根尖銳的刺牢牢地紮進了心底,她這才知道,季念是在經受着怎樣的煎熬。
從被砸的頭破血流,到心情抑郁,他裏三層外三層地被傷了個遍,遍體鱗傷得或許只能在深夜悄悄舔舐着傷口。
似乎能清晰地目睹這一切,因為曾經的她也真真切切見過一個抑郁症患者是如何在掙紮中走向死亡的。
她的母親,在車禍以前,曾經三次因為自殘被送進醫院。
手臂上那一道道血淋淋的傷疤,以及後背上千瘡百孔的紅痕,刺得人眼睛發疼,而最終是一場意外的車禍結束了她的生命。
印象裏,母親對她一直很好,也絲毫不會在她面前展露出任何低落抑郁的情緒,可每每深夜時,她都會偷偷将壓抑在心底的情緒通過傷害□□的方式釋放出來。
所以,她害怕了。
她害怕季念會像母親一樣,害怕他在無人看見的暗處,一刀又一刀地剜刮着自己。
現在的他只是一個可憐的病人,只是一個沉浸在灰色海洋裏的木頭人。
而她,似乎什麽也做不了。
她想看到季念坐在辦公室的書桌後,散漫地扯唇,威脅她說:“幫我跑腿買兩個月的飯。”
想看到他桃花眼微微上挑,透射出潋滟而細碎的光,漫不經心舔唇:“蘇春蟲,你是不是蠢?”
想看到他展露出暖洋洋的笑容,然後和她說:“我回來了。”
季念說自己“心還沒好”,所以她才将自己所有的暖寶寶貼在身上,用溫暖的懷抱将人環住,将他一顆落入深淵的心烘烤得滾燙。
不知為何,她就是想把自己所有的溫度,全部輸送到他身體中,讓他在寂靜無人的深夜裏,能想起有個女孩在關心着他,有個女孩希望他能好好的,
他曾今告訴自己:“你怎麽知道全世界都冷冰冰的,沒感覺出來我是熱乎乎的嗎?”
那這次就換她來告訴他:“就算全世界之中連她都是冷冰冰的,那她也會在身上貼上無數個暖寶寶,用熾熱的體溫證明,她會變得暖乎乎的。”
僅此而已。
哽咽聲輕輕從喉嚨裏探出來,蘇純淳眼角很熱,幾乎是能熨燙人,她擡眸時,有一小顆淚珠順着眼角滑落下來,“季念,你還記不記得一件事情。”
“嗯?”他看到她紅眼,有些胸悶。
“我還欠你一個月的午飯。”她稍頓,咬了下被風吹得有些幹澀的唇,“你介不介意換成晚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