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事實上, 從蘇純淳稀奇古怪的反應就不難看出,她心裏頭肯定憋着事。
只是季念沒沒料到,竟然是要轉校, 還是異地的學校。
他回來了, 她卻離開了。
明明是近在咫尺的同桌, 卻總是有什麽隔閡在兩人之間, 将距離拉得很遠。
分別的滋味, 無疑是難熬的。
這份感覺,似曾相識, 卻又稍有差別。
在生病住院的灰暗日子裏, 見不到蘇純淳的痛苦總是若有似無地壓得人喘不過來。
他期待能夠盡快痊愈,重新做回她的同桌, 可又被病魔纏得情緒低靡, 頭昏欲裂。
直到很久以後, 病情逐漸好轉, 他才重新回到學校, 見到了惦念許久的她。
這回,卻反過來了。
是她要走。
不過例外的是,盡管心頭難受, 可他卻好像又能足夠坦然地去接受這個事實。
因為與這相比, 轉校只是地理位置上的改變, 而曾經, 他與她的間隔是心上的。
堕入無盡深淵, 掙紮吶喊的人, 無法去保證什麽時候會康複,什麽時候能夠從陰霾中走出來,什麽時候能夠完整無缺地站在所喜歡的人面前, 無所顧忌地告訴她,我回來了。
而這一切,季念做到了。
現在的他,已然丢棄曾經的膽怯與束縛,懷揣上一顆淡然而熾熱的心,踏上新的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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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歷過痛不欲生的黑暗,又怎麽會把半疼不疼的黯淡放在眼裏?
同理。
對于季念來說,這不過是實地距離的變化罷了,他連抑郁症都熬過來了,還有什麽是能阻隔他對蘇純淳的這份情感?
而唯一讓人不放心的就是,他怕她會動搖。
因為她好像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麽喜歡她……
早知今日,他就根本不該讓蘇純淳倒追自己兩次,應該是他反過來去追她才對。
這樣,她才能深切體會到他的心意。
撫慰好蘇純淳,季念才坐上出租車,凝視着窗外浮光掠影般的晦暗風景,思慮了許久。
回想起剛才她上樓時,戀戀不舍,一步三回頭的模樣,季念胸膛微動,心底多少有酸意泛出來,混雜着點滴苦澀在翻湧。
她可憐兮兮的,像個餓着肚子去讨吃糖果的孩子。
只可惜,這顆糖沒有抓在季念的手裏,而是被威懾力極強的大人死死掌控。
因為還沒有成年。
太多的事情還不能自己做主,太多的命令沒法去違抗。
能做的只有附和與服從。
但他自始至終,都不願意那個笑得明媚的女孩,因為他,變得陰郁憂傷。
如果,他們沒有談戀愛。
是不是她就不會這樣難過了?
季念單手靠在車窗上,模樣閑散地撐着頭,靜靜思索着這個問題。眸色有濃重的陰影在交彙,心底卻有個聲音在極力否定他的想法:“不是的”。
—
蘇純淳前腳剛邁出電梯,便瞧見緊閉的家門大刺刺的敞着,仿佛在等待某個人的歸來。
一室明亮的燈光傾洩過來,洋洋灑灑地鋪在進門的道上,內屋傳出細碎的談話聲。
響亮的女聲和低啞的男聲平靜地交織,兩人語調平和,不過正常的交談而已,可又隐隐是波詭雲谲的前兆。
又往前走了幾步,後腳跟着邁上來,她便剎那停住步子。
熟悉的音色喚醒久遠的思緒。
父親怎麽回來了?
呆站着愣神許久,她才恍然間記起,早上的通話裏,父親提過這麽一茬。
只不過當時忙着與人置氣,全然忘了這麽件事。
而後在腦海中翻滾出來的是父親的那十幾通未接電話,她全部挂斷了。
這是跟着父親生活這麽久以來,她最任性狂妄的一次,猶如只被束縛已久,掙紮着逃脫牢籠的鳥兒。
其實,蘇純淳早已厭倦如此漠然乏力的日子。
在這個家裏,她仿佛永遠是多餘的,寄人籬下,俯仰由人。
她畏縮地不敢挪動腳步,卻又自相矛盾地躍躍欲試。
最終還是江凝看到她木讷地站在門口,一反常态的噓寒問暖,将她叫了進來。
趿拉上拖鞋,踏進家門,沉悶的空氣令氣氛尤為壓抑。
父親正坐在沙發上,聽到門邊窸窣的動靜,也是目不斜視,隔着玻璃窗,肅穆地眺望遠方。
收斂目光,蘇純淳壓下波瀾起伏的心緒,強裝鎮定地走到蘇遠澤面前,極簡地打了個招呼:“爸,我回來了。”
接近一年未見,原本疏離的關系更加淡薄。
聞言,父親這才偏過頭打量了她眼,莊嚴面容上,眉頭緊皺,目光所及之處帶着幾分淩厲,唇線抿得很緊,戾氣暴露無遺。
被盯得難受,蘇純淳心虛地躲閃開他的眼神,挂斷父親打來的十多個電話以後,總該得到處罰。
江凝坐在另一張沙發上,冷眼旁觀着一切,既沒有落井下石,也沒有雪中送炭。
一貫聰明的做派。
蘇純淳正要張口解釋,卻被父親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堵塞得完全說不出話來。
他直截了當,言簡意赅:“樓下那個男生是誰?”
顧名思義。
季念。
也真是走了狗屎運,父親偶爾回家一趟,就恰巧撞見季念送她回家。
背後涼飕飕的,像被人猛戳了神經,倏然間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實話實說?
抑或是胡編個說辭。
大腦空白,她幾乎已經記不起,剛才季念和她到底在樓下做過什麽。
牽手?接吻?
垂眸下來,視野之中僅剩下上紋理清晰的光滑大理地面,保持沉默似乎是目前看來,最為妥當的方式。
不過這樣做,卻又有種默認兩人關系的既視感。
遲疑了大半晌,還是沒有糾結出個所以然來。
先打破沉寂的仍舊是父親,他毫不留情地下判斷,語氣漠然而篤定:“男朋友?”
坦率戳破這件事讓她有些難堪,表情漸漸僵硬在臉上,眼神飄忽不定,不太自然。
并不是認為季念上不了臺面,只是覺得一旦被知曉,父親對于兩人交往肯定是持反對态度的。
也許會找季念問話,又或許是強制她直接分手。
可無論哪種,都不是她所希望的。
腦海中忽而閃過些某些畫面,莫名其妙地有熱血在翻滾沸騰。
緊緊地攥起拳頭,似乎不再懼怕父親的目光,蘇純淳大大方方地承認:“嗯,我們是在談戀愛。”
這話,是季念給予她的勇氣,也是季念為她做出的表率。
戀愛的第一天,他就将此事坦率地告知了父母。
那麽,于她而言,又有什麽理由認慫呢?
這是季念所給予她的安全感,而她也理所應當也予以季念。
名分這東西。
其實,該有的。
饒是沒有料想到蘇純淳會坦蕩明朗地将此事曝光,眼眸中閃過幾分詫異,蘇遠澤淡然地瞥她一眼,開門見山地反問:“所以純淳,你是為了他,才不想轉學?”
像是被某種力量支撐着精神,她腦袋破天荒地點了兩下,以做回應。
其實不僅僅是因為季念,她更害怕的是要離開熟悉的一切,去适應陌生而未知的環境。
風平浪靜的生活被倏然間打碎,她與季念的關系有了變化,像是開啓某個新副本,又要重新進行打怪升級。
是考驗,亦是磨練。
但現在的她很清楚,這些阻擋在他們之間的事,在喜歡季念這個人面前,完全不值一提。
在這份感情裏,季念這個人給足了她安全感。
所以,她對他的喜歡也并不吝啬。
半晌的沉寂。
思緒在紛飛游走之後,逐漸歸攏恢複平靜。
斂去稍顯狼狽的神情,蘇純淳的嘴角意外地挂上一抹平靜的笑,語氣堅定不移,昭示決心:“爸,我知道您做這個決定有您的原因,所以我不打算再和你唱反調,轉校我也答應,但我只希望,您能不能不要幹涉我的這段感情。”
确确實實,只要不幹涉就好。
她口幹舌燥,不自覺地咽下唾沫:“我知道您可能想說現在的我還小,根本不懂什麽是喜歡和愛,錯把某些假象當稱一輩子,但對于這個男生,我不想留下遺憾,盡管以後可能會分手,可能會形同陌路,可當下,我想和他談這段戀愛。我和您保證我會好好保護自己,不會讓自己受到半點傷害,更不會影響學業,讓成績下降。所以您能不能不要反對我和他在一起?”
聽完她的長篇大論,蘇遠澤頭疼般地按了按太陽穴的位置,無奈氣惱的情緒仍是積郁在心裏頭。
她不過十七歲而已,怎麽會滿腦子都是這些男歡女愛?
雖是有被她真情實感的話語動搖分毫,可仍是拉不下面子來,一板一眼地詢問:“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以後你在杭市念書,你們倆的感情還能這麽好嗎,還是說要到了那時候,你才能心甘情願地接受分手的現實?”
他嘆口氣:“蘇純淳,你明年就十八了,也不是小孩子了,有什麽事情要自己做好判斷,別到時候後悔都來不及。”
蘇遠澤壓下眉眼,抽出根煙來,湊到打火機處點燃,縷縷煙絲随之彌漫開來,朦胧了原本就晦暗的光線。
面上是極為明顯的不悅,他吸了口煙進去,緩緩吐出白色煙圈:“接下來你要讀高三了,馬上就要考大學了,你覺得你還有浪費時間談一段所謂的談戀愛嗎?”
反問的口氣咄咄逼人,父親年近中年所積攢的深厚閱歷無形中散發着壓迫人的氣場,令蘇純淳心驚膽顫。
父親是大男子主義慣了,固執己見,獨斷專橫,無論什麽事情都自有一套理論。
這也是為什麽當初母親會選擇離開他的原因。
錯把偏執的自我控制欲當成了愛別人的另類方式,壓得人胸悶氣結,喘不過氣。
理所當然,習以為常,蘇遠澤對她也是如此。
斬釘截鐵地拒絕她的請求,就是最好的證明。
被他強大的氣場震懾到,原先膽大妄為的沖動一點點被消磨殆盡,腦袋裏像被擲了千斤的石子,沉重得根本無法擡起。
不自然地躲開父親淩厲的目光,所有五官都暫停營業,除了擠在喉間的字眼在蠢蠢欲動。
大腦飛速運轉,良久後,像是下定了極大的決心,她一字一頓道:“好,聽您的。”
不過還有兩個字,她藏在心裏,沒說出來——
“才怪”。
作者有話要說: 春蟲只是嘴上屈服而已啦,行動上肯定反着幹的啦!
開啓偷偷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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