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越近年底天氣越見寒冷,厚重的積雪壓彎了樹枝,幾只麻雀站在枝頭上,歪頭好奇的看着不遠處裹着一身厚重衣衫的人,等他經過樹下擡頭向上看的時候,竹笠下露出一張面冠如玉的臉龐,只不過還帶着些許少年特有的青澀。

墨憐生對着樹上的鳥兒咧嘴一笑,幾只鳥兒一驚紛紛振翅起飛,這一動倒是把樹枝上的積雪抖落下枝頭,啪的一聲不偏不倚的正巧砸在墨憐生的臉上,突然的涼意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噴嚏,緊接着就是一聲歡快的笑聲,可是不知怎的這笑聲笑着笑着就變成一聲驚呼。

“哎呦!”

連幽若躺在床上蒙着被子,其實她早就發覺到墨憐生來了,只是懶着同他搭話,已經半個月了,她被這家夥真的整整煩了半個月了,該用的辦法她都用了,甚至連刀都拿出來了,什麽在靠近她一步就殺了他這種話,她自己都說煩了,可墨憐生只是當時懼怕,隔天再來,就又變成老樣子。

她就不明白,他這是哪來一堆瑣碎事給他唠叨,每天都不重樣。連幽若更不懂的是,明明自己厭煩他的絮絮叨叨,怎麽到最後,他說的每件事她全都記住了。

連幽若胸口正悶着一口惡氣出不來的時候,突然聽到屋外那聲哎呦,她臉上馬上浮起一絲笑意,掀開被子,抓過枕邊的棉衣,一個翻身下了床。

吱呀一聲,連幽若打開窗戶,單手托腮似笑非笑的看着那個裹在地網裏,被挂在樹枝上的人。

“小師父這麽喜歡來後山,那就好好在上面待着,也好賞賞這裏的雪景。”

“幽....幽若你先放我下來,這寒冬臘月的,我快要凍死了。”

“行啊!讓我放你下來不難,以後別來煩我就行。”

話音剛落,連幽若雙手放在窗邊一撐一躍,從窗內穩穩的落到雪地上,她走到樹下雙手環胸看着挂在樹上的人。墨憐生瞪大眼驚訝的看着她,結結巴巴的問道。

“你....你會武功?”

“我央求絕塵大師教我的,用來防你這樣的人,墨憐生明人不說暗話,也不做暗事,你這樣同我糾纏究竟圖什麽,你痛快些告訴我,我沒有耐心和你比誰心思深沉。”

墨憐生見她還誤會自己,急的想起身卻被地網困得死死的動彈不得,只能無奈的看着她嘆口氣。

“我真的不是圖你什麽,圖財,你沒有,圖權,你只是一個平民百姓,圖色,你....你....。”

說道最後墨憐生想起那日幽若瞪她的眼神,吓得趕緊抿緊嘴,連幽若看到他懼怕的她的樣子,忍不住在心裏喊了句慫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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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師父怎麽不說了,想說什麽說下去就是。”

“圖....圖色.....你雖尚可,但我是個出家人,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那你為什麽揪着我不放!”

見她目光中帶着質疑和不信任,墨憐生低下頭抿緊嘴,過了會才擡起頭,目光堅定的看向她,聲音帶着濃到化不開的無奈和苦澀。

“我只是覺得在這山上一個人太孤單罷了,雖然普渡寺裏有衆多師兄弟,但他們大多數對我都是深惡痛絕的,只有二師兄和師父對我誠心以待,可畢竟他們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所以平日裏,我也只能在房間裏對着四面牆發呆,哪裏都去不得。”

對着四面牆發呆?這傻子在和她開玩笑,連幽若皺緊黛眉,仔細的審視着網中的人,他說的自己好像每天過的都是牢獄般的日子,可她來普渡寺這大半個月,明明看到他和猴子一樣,滿山的跑來跑去。

“可是如今不一樣,你來了,這普渡寺難得來一個年齡與我相仿的人,雖然你對我總是冷冰冰的,也不和我說太多話,但你很好,總是安靜的聽我絮叨。”

看到墨憐生越說越煽情,連幽若內心翻了大白眼,拉着臉看着他,但她心裏知道自己其實并沒有那麽堅強,突然來到這完全陌生的地方,她也會怯懦,也會希望有人能陪在她身邊,哪怕一瞬間也好。

“我很想不聽,只是沒地方躲罷了。”

“若真要我說出對你所圖,也不只過是想找個人陪着我而已,我寧願被你所厭惡,也不願再與孤單為伍,那種明明身在喧嘩,卻被人視而不見的滋味太苦。你若嫌我啰嗦,我就少說些話,只要你能讓我來山上,讓我除了自己的院舍,能有個別的去處也好。”

“為了向我賣苦,把自己說的猶如牢獄中的囚犯一般,你覺得我會信嗎?既然小師父不肯實話實說,那你就繼續吊在這,我去睡個回籠覺。”

說罷連幽若撿起地上還帶着溫度的包裹,轉身進了屋子毫不猶豫的關緊門窗,脫下棉衣蒙頭繼續睡,不理睬窗外又開始絮叨的人。

時間一點點過,眼瞅日頭慢慢下落,房門和窗戶依然紋絲不動,墨憐生眼中滿滿的期盼,也消失殆盡。他只能嘆口氣認命的安靜下來。

他說的喉嚨都快沙啞了,幽若怎麽就是鐵石心腸不肯放他下來。墨憐生冷的又打了噴嚏,伸手搓了搓冷的打抖的雙肩,他這麽久沒回寺裏師父也不擔心嗎?

他正想着,就聽到身後不遠處傳來呼哧呼哧的喘氣聲,這是二師兄來了,一定是二師兄,二師兄每次都是這樣,稍稍走兩步就會喘的不行。

“二師兄!我在這,二師兄!”

悟禪聽到聲音,喘着粗氣向上看了眼,看到不遠處的樹上有個網,裏面似乎還有個人,他咬咬牙又向前走了好幾步,等看清吊在網中的人,他再也撐不住的一屁股坐在了樹下。

“不急不急,二師兄你先歇會,我等的住。”

“你....你這混小子,為了你,我這好不容易長的二兩肉.....又.....又沒了!”

悟禪吞了吞口水,上氣不接下氣的指着樹上的人,沒好氣的訓斥,以前他一年也來不了這後山一次,如今倒好,才半個月他都跑了三四趟了。

連幽若聽到外面的聲響,忙輕手輕腳的走到窗邊,小心的撥開一條縫隙,看到悟禪把墨憐生放了下來,墨憐生腳剛落地,悟禪擡手就在墨憐生額上狠狠敲了下。

“讓你上山送個吃食,怎麽就送樹上去了,你小子該不是惹這小施主不痛快了吧!”

“我沒有,只是不小心踩中了陷阱,剛好幽若又不在,也就只能就這麽吊着。”

“小施主不在嗎?”

悟禪疑惑的轉身想上前敲門,連幽若有些不自在的貼緊牆,墨憐生吓得趕緊抓住悟禪的胳膊,往山下走去。

“師兄我們快些下山回寺裏,在耽擱怕是師父罰我罰的又要重了。”

“你也怕師父罰你,好了好了這就回去,看來我又少不了幫你說情,你這小子就會笑,你好不容易能到處走走,可不能太不知收斂,師父為了你可是費了許多心思,知道嗎?”

“知道知道!二師兄你快些跟上。”

墨憐生笑着轉頭,看了眼身後又開始氣喘籲籲的二師兄,只一眼後,他的目光不自覺的看向茅草屋,見門窗還是沒動,他心裏升起絲絲失落。

墨憐生跪在竹席上,看着背對他誦經念佛的背影,有些忐忑的握緊手心,,師父平日裏對他雖都是藹然可親,但生起氣來也是讓人心生畏懼。

“今日為何在外逗留如此久?”

絕塵的聲音很輕,聽不出喜怒哀樂,但在墨憐生聽來,師父這是生氣的兆頭。

屋內傳來撥動佛珠的聲音,他不知該怎麽和師父說,之前那些話騙騙二師兄還行,騙師父只一句就會被揭穿。萬一在把幽若也牽扯進來他就得不償失了。

“是我貪玩了。”

絕塵正想開口好好訓斥一番,屋外突然傳來腳步聲,緊接着是叩門聲。墨憐生低着頭餘光偷偷的瞟向門口。

“進來!”

房門打開,墨憐生看到站在門外的人,心裏的不安陡然升起,他抿緊嘴,心裏懊惱的埋怨自己不該這麽得意忘形。

“絕塵師父,主持邀您去東廂房有事相商。”

“知道了,我馬上就去。”

絕塵放好手中的佛珠,起身理了理衣袍,墨憐生有些擔憂的看向他,輕聲喚了句。

“師父。”

“好好在這面壁思過。”

絕塵只淡淡回了句,就跟着來請的和尚出了門,臨走的時候門外的和尚看了眼墨憐生,滿眼的厭惡。墨憐生壓低頭心裏五味雜陳,又是這樣的目光,他不能反抗只能默默承受。

絕塵進了禪房,空明早已泡好了茶,見他進來空明忙起身笑臉相迎。

“老僧見過齊将軍!”

“我既已遁入空門,前塵往事便不再記挂于心,您還是稱呼貧僧絕塵。不知主持請我來要相商何事?”

空明笑着将泡好的茶推至絕塵面前,做了個請。不動聲色的觀察着絕塵臉上的表情。

“聽聞煜太子這段時間出了寺廟,長往後山跑,這事您可知?”

“是我準許的。”

“那老僧再多問一句,那位可知?”

“不知!”

絕塵飲了口茶不鹹不淡的應了句,空明看到絕塵的态度,臉色馬上沉了沉,這個齊瑞未免太過目中無人,還以為自已是梁國公府的二公子不成。

“這.....這怕是不符規矩,煜太子本就該只能在自己院內走動,這般放他自由行動,老僧覺得恐是不妥,雖說煜太子是絕塵大師您監守,但您這樣獨斷獨行,那位怕是會不高興。”

“若主持要與我相商的是此事,那您大可放心,那位怪罪下來,您只管把我推上前就是,所有罪責貧僧一人承擔。”

“你.....!”

空明氣的張紅臉不知該怎麽接下這話,只能在心裏暗暗咒罵,自從這個齊瑞來了普渡寺,處處和他作對,前些日子弄個女娃娃回來就罷了,如今又擅自做主讓這個落魄質子滿山亂跑,真當他不敢到那位面前告狀不成。

絕塵放下茶杯,直接站起身,也不管空明約見難看的臉色。

“主持若沒其它事,貧僧就先行回去了。”

“那老僧就不送了,倒是勞煩絕塵大師白跑這一趟!”

聽到空明陰陽怪氣的話,絕塵也懶着再和他廢話,連禮也不行轉身就走,他最厭惡的就是這般踩地捧高的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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