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紙鶴

與江郁明斷絕關系并沒有令我如釋重負,我此時的狀态就如宿醉的第二天清晨,頭疼,萎靡不振,偶爾間斷性的茫然和懊惱。

江郁明若是像之前那樣,與我争執也好,冷戰也好,鬧也好,總比他現在為某種不知名的目的把自己送進看守所好。

不知名的目的。

這大概是我生氣的唯一原因,我是個相當,相當有控制欲的人。

我的母親不是屬于我的,是屬于江冕的。

江冕亦不算是我的父親,他只是個捐精者。

江淮安是江家的,我高攀還來不及。

唯有江郁明,是我一手帶大,親自看管教育,全程陪護下長大的,他的生活軌跡裏塞滿了我的痕跡,完完全全從內到外屬于我一個人。

如今我将他抛下,那麽這世上,唯有我自己,茕茕孑立,踽踽獨行。

多可憐啊。

我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杯腳磕在玻璃茶幾上,“咔嗒”一聲。

江淮安掀掀眼皮,勾起薄唇笑:“怎麽,心不在焉的。”他指了指我亂麻似得沒有章法的棋子,“誰教你的新陣法?”

我無奈的撫了撫額頭:“抱歉,今天實在沒有心情。”

“哦?”他感興趣的托着下巴打量我,“跟我講講?”

我仔細看他的神色,當真是不知情的模樣,江淮安應當是什麽都清楚什麽都知道什麽都了解的,特別是對于江家的各路親戚和江冕的一大票私生子,我曾懷疑他在每個人的家裏都裝了攝像頭和竊聽器。

他無趣的撇撇嘴:“你那點破事,我還沒精力打聽,若大事小事我都一一據悉,早就過勞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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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我更不知道怎麽說了,只得輕描淡寫的随意提一下:“我将郁明打發給孟家了。”

江淮安橢圓略長的眼睛瞪的溜圓,他的聲音一波三折如同歌劇裏的詠嘆調:“可以啊你。”接着他那雙蒼白的手捏捏我的小臂,“沒想到之前一吭不哈的悶葫蘆,也有發脾氣的一天。”

“我不是發脾氣。”這話說的有點心虛,我避而不看江淮安的眼睛,“郁明總要回去見見他母親。”

“陵意。”他喚我的名字,輕微的鼻音夾雜其中,像只假寐的花豹打了個小呼嚕,“我不是沒法撈江郁明,只是江家此時不能輕舉妄動。”

我沒有看他,我已經不想再分辨他說的是真是假,他是江家主,想怎麽做就怎麽做。

這樣想有些幼稚,但我控制不住跑馬般的思緒,我想起江郁明,像只幼貓縮在我懷裏,陪我在醫院硬梆梆的椅子上窩了一夜,睡覺時的夢話都在安撫我【哥哥,別傷心】。

“這不怪你。”我認真的回複江淮安,“江家的發展是第一位的,至于我弟弟,我自己來吧。”

江淮安的表情霎時變幻莫測起來,他收回了搭在我小臂上的手,轉而去摸自己的袖扣:“你已經和江郁明斷絕關系了,他不是你弟弟。”

“他是。”我肯定道,“他一直都是。”

我站起身,視線掃過亂糟糟的棋盤,又擡頭看了一眼鐘表:“我該回去了,整理一下公司文件。”

“江陵意。”江淮安臉色陰沉,“坦途不能賣,你莫要太過界。”

“目前為止,坦途還是我的公司。”我被他激起了怒氣,“如果坦途能換來我弟弟,何樂而不為。”

他一把将茶杯擲于我腳下,熱茶濺到我的皮鞋上,我直挺挺的站着,并不躲閃。

安靜的氣氛,恍若我站在墳場。

他瞪着我,眼中情緒明滅不定。

“江陵意。”他揉揉太陽穴,“最多半個月,你等得起嗎?”

我知道他妥協了,這樣的威逼利誘讓我覺得更加疲累,我後退了一步,點點頭,轉而離開清韻閣。

下午四點,江峻蒼該放學了。

峻蒼背着藍色牛仔書包,站在校門口等我,他身邊有個滴溜溜轉個不停的小男孩,白白淨淨的,看起來家庭條件不錯。

“峻蒼。”我搖下車窗,江峻蒼猛地回頭,像只小狗似得跑到我的車前。

誰知那小男孩也跟着一同跑來,看見我禮貌的說:“叔叔好。”

“你好。”我溫和的微笑,“你是峻蒼的同學吧。”

“嗯,我叫齊澤旭。”他自我介紹。

齊澤旭,我念着這名字有些耳熟,細看他的長相,果然,齊家的寶貝孫子。

齊家是個富戶,祖祖輩輩在京都做生意,極少參與政治,在建國初就選擇依附江家,背靠大樹好乘涼,齊家賺得多,稅也交的多,齊家老爺子是個實誠人,頗得江老爺子青睐,江齊兩家就一直和和睦睦到今天,算世交。

我緩下神色:“原來是小旭,替我向你父親問好。”

他鼓着腮幫子點點頭,峻蒼打開車門坐進副駕駛,系好安全帶轉身朝齊澤旭揮揮手:“明天見。”

齊澤旭高興的眼睛都亮了,蹦蹦跳跳的揮手:“明天見!”

我開車離去,江峻蒼一臉忐忑的開口:“父親,我昨天拆了明叔疊的紙鶴。”

“嗯?”我發出一個單音,并沒把這事放在心裏。

“上面有字。”他接着說。

我換擋的手頓了頓,沒聽清般問了一遍:“有什麽?”

“有字,我又拆了幾個,有的有字,有的是數字。”他低下頭,似乎在迎接懲罰。

我揉揉他的頭:“沒事,回去我看看。”

然而我的心裏早已翻起驚濤駭浪,江郁明是什麽意思,為什麽要把字寫在紙鶴裏,是不可告人的秘密還是……還是他那個不知名的目的。

一回家我就抱着玻璃罐子踏進書房,一個一個拆開星星和紙鶴還有小船,把寫有文字的挑出來,數字的放在另一邊。

沒想到我竟拼出了一段文字。

或者說一封信。

【我知道未來的事。】

【未來的我會死。】

【我的哥哥也會死。】

【罪魁禍首是白家。】

【江峻蒼不應該出現。】

【江陵意死于車禍。】

【江郁明死于吸毒過量。】

【白家傾覆,白琦流亡海外。】

【下一任是付家,付澧。】

【XXXX年X月X日,孔雀食品漲停。】

【XXXX年X月X+2日,孔雀食品股價跳水。】

【李文嘉因操縱孔雀食品股價被捕入獄,孟家接手李文嘉在孔雀食品股份。】……

還有許許多多,已發生的劃掉,未發生的則空着,我劃開手機點開新聞——【孔雀食品股價跳水,無數股民慘被套牢】。

如同雷擊的震驚感順着我的脊柱向上爬,我猛地将紙條揉成一團,窺探天機的感覺并不好,我的腦袋就像上鏽的齒輪,每每轉動一下,都感到無比的疼痛和艱澀。

我着了魔似得去扒拉那一堆有數字的紙條,将數字一個一個抄在A3紙上,總有一天,我會知道這些都是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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