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賠罪
承恩公家裏兩兒一女, 長子許凜遠在外地的軍中, 小兒許沖自小養在身邊,不免嬌慣了些。
現今兒女接連病倒,許沖迄今還昏迷不醒,雖說賈相在事發後就已備上了厚禮前來賠禮道歉,可在宮裏見到賈相,承恩公還是未能給他好臉色。
賈相不管承恩公如何黑臉, 仍舊笑臉相迎謙虛有禮。
和相見到兩人的眉眼官司, 心下微嘆,承恩公以前是武将出身, 要論心眼, 十個他也不是賈相的對手。
就如同樣是纨绔不成器, 賈文纨绔得極有分寸,頂多是少年郎愛胡鬧。
而許沖, 則是品行不端,既下作又令人憎惡。
宴會結束,和相叫住了和舫, 笑着說道:“你最近越發忙, 好多次都找不到你, 走, 恰逢今日得閑,咱們去好好說說話。”
和相府門前等着上門求見的人怕是擠滿了門房,他哪裏能得閑,定是有要事找自己, 便随他去了相府。
果然,一到了和相書房,他一邊煮茶,一邊随意問道:“聽你阿娘說,大師給你批了命,說你最近幾年不宜成親?”
和舫沉吟一會,坦白的道:“阿娘心急,我不好傷她的心,只得出此下策。”
和相倒了一杯茶遞過去,和舫雙手接過,只聽他微微一嘆,“這天下做人爹娘的,無不盼着兒女好。我聽你伯祖母說許家有意與你結親,怎麽,你不滿意?”
“許二娘子很好,嫁我是低嫁了。”
和相沒好氣的看了他一眼,“得了得了,你小子看不上就看不上,盡找借口。不過也是,許家一堆糟心事,還是離得遠遠的比較好。”
和舫點頭不語。
和相喝了一口茶,嘆道:“許沖這許多時日未醒,就算僥幸醒來,怕也會成了個廢人,承恩公怕還有得鬧,不過賈相可不怕他鬧。”
和舫意外的看着和相,“太後娘娘只怕不會善罷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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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娘娘兩家兩個兄弟,老大跟随先帝打仗時戰死疆場,承恩公又落了一身病,先帝感念太後一家,在他駕崩時,身邊唯有太後在一旁伺候。
先帝駕崩那日,承恩公領着兵沖進了二皇子的府邸,直接誅殺了最有望與聖上争位的二皇子。”
和相神色莫名,“不管手段如何,這一個決字是占到了,聖上也如願登位,現今,誰還敢提那段事?連那些平日裏愛指手畫腳的士子,也只敢偶爾寫幾句朦胧酸詩,不痛不癢指桑罵槐一通。”
和舫隐隐約約聽過這些密辛,心裏百般滋味卻又不知該如何評說。
史書由勝者書寫,從古至今皆是。
和相手握着茶杯,有些失神的盯着汩汩翻滾的茶水。
“周家在西北駐兵多年,當年,求娶聞後的,除了元氏,還有先帝。先帝進京朝見元氏時,曾在京城見過聞後一面,當時就念念不忘。
先帝原配早逝,又比聞後年長許多歲,聞後嫁進去不過是繼室。元氏更以後位相迎,聞家便将女兒嫁給了元氏。
後來,先帝打到京城時,曾下了死令,不得傷聞後一根頭發。聞後宮裏那場火起得蹊跷,先頭領軍沖進宮裏的,可是承恩公。先帝進宮後,在聞後宮殿的廢墟前長跪不起,哭得死去活來,看到那些的,都悄悄被處置了,可這人心,又哪能處置得了?”
和舫驀地擡起頭,難以置信的看着和相。
“前些日子林老夫人進宮,去求過太後。”
“聞家手上也不幹淨。人的骸骨都做了古,她如今可是贏家,自然能扮大度,又何苦多做計較。再說還有個狗急跳牆,士林間對元氏的偷偷悼念可從未斷過。”
和舫心中一動,問道:“元氏與聞後都師從鐘大家,除了他們,鐘大家可還有別的弟子?”
和相撫着胡須笑了起來,“還有一個名喚謝子歸的,不過也算不得鐘大家的弟子,因為師生兩人都互相看不順眼,互不承認。謝家算是鐘鳴鼎食之家,只是子孫凋零,到了他這裏就只剩了他一人,其人可真正算得上天縱之才,人又生得好。”
和相仔細打量着和舫,笑道:“比你還生得好,那真正是公子顏如玉。人更是狂放不羁,經常喝醉酒大雪天在街頭敞胸赤足狂奔,惹得小娘子婦人們争先恐後出來追着瞧,常年宿在花樓,姐兒們擠破了腦袋願意養着他。
謝子歸不僅丹青書畫了得,喜好的東西也沒個定數,做過木匠,鐵匠,算命測字先生,甚至還有段時日迷上了制香,突發奇想要将黃鼠狼的臭味煉成香,滿城鑽洞尋黃鼠狼,自那以後,京城再也沒有聽說誰家的雞被黃鼠狼叼走。”
和相說到這裏還是笑個不停,和舫也笑,腦子裏卻想到在臨安府時,守衛聞到的那些臭不可聞的氣味。
“那謝子歸如今可還活着?”
和相搖搖頭,感嘆道:“聞後進宮後,謝子歸不僅僅在聞家門口罵了幾天幾夜,還在早朝時混進了宮,當朝指着元氏鼻子破口大罵,說他是自己尋死還不夠,還拉上了聞後陪葬。朝廷臭不可聞,他是捏着鼻子才勉強站到了這裏。
元氏自幼脾性極好,好得沒了一點帝王脾氣,又與謝子歸算是同門師兄,對他只是無奈的笑笑,也不在意他的瘋狂之舉,讓禁軍放了謝子歸離去。自那以後,再也沒有聽過他的音訊,鐘大家去世時,也未曾見他來悼念。”
和舫心下百感交集,程惜惜那樣的性子,不是謝子歸養出來的,便是與他有莫大的關系,他微一沉吟,問道:“那謝子歸母家姓什麽?”
“姓崔。”和相說到這裏微微一笑,又續了一杯滾茶,“謝子歸這樣的狂生,曾說過姓氏算什麽,他曾經一天三變自己的稱呼,只因覺得有趣。阿舫,京城長了一雙精明眼睛的人極多,你與那程惜惜,怕是許多人都瞧在了眼裏。”
和舫垂眸掩下了眼裏的情緒,他淡淡的道:“我與她之事,沒什麽不可對人言。”
和相嘆口氣,和舫母子當年被族裏人逼狠了,恨極了族人。當年他考中狀元之後都不願意回去祭祖,那些族人見他派了官,還沒眼見力上門去逼着他要好處,結果他一口應承下來,将不成器的混賬弄出去做了官,吓得自己忙找借口罷了他們的官,趕他們回了祖居,讓人嚴加看管起來。
這些人要是當了官,那還不得惹出抄家滅口的大禍,他這是要他們全家的命啊。
“太後這些年居移氣養移體,體養得好,氣也更是水漲船高。”和相嘆口氣,“前些年,許凜在西北軍,被鬧出來貪污軍饷中飽私囊,軍中士兵嘩變,死傷上百人,報上來的卻是死亡十餘人,其餘用春秋筆法糊弄了過去,只說是受了傷。”
和舫冷笑,死亡數目多了,許凜可要被追責,又如何逃得掉幹系。
“當年是賈相攔下了此事,說是不忍天家舅甥相傷。我與老範都明白,他話中之意是,太後身子骨可好得很,聖上以孝道治天下。此事之後,許凜去了臨安的廂軍中。”
和相擡頭看着和舫,溫和的說道:“你是聰明人,無須我多說。家去吧,去多陪陪你阿娘。”
和舫心裏微微嘆息,和相說了這麽多前朝舊事,他不過是要讓自己袖手旁觀,絕對不攪進這潭渾水中。
可自己又如何能避開?
才一踏出屋子,便見到急得在廊下團團轉的初一,見到和舫立即上前,低聲禀報了幾句。
和舫臉色大變,微一思索後道:“先回府,你去給我仔細查清楚,究竟是怎麽回事。”
趙夫人氣得躺在軟塌上,輕聲□□叫着胸悶,大過年不興吃藥,紅秀只得忙着替她順氣。
和舫一進來,趙夫人見到他就嘤嘤哭了起來,紅秀忙曲膝施禮後,又陪着趙夫人默默流淚。
“阿娘。”和舫先上前握住趙夫人的手,又轉頭冷冷的呵斥紅秀:“出去!”
紅秀一愣,帶着萬分的憤怒與不甘扭身走了出去,在屋外站了會,見到初四冷着臉看着她,只得剜了他一眼跺腳離去。
趙夫人想抽回手,又舍不得,淚眼朦胧看着和舫,傷心的說道:“你何苦跟紅秀發火?不是紅秀跟我說了些事,我還蒙在鼓裏,阿舫啊,你将阿娘騙得好苦,你拒了許家的親事,卻轉身去養外室,都惹得太後娘娘生氣了。”
“阿娘。”
和舫很是無奈,以前家貧,哪裏有丫環仆婦伺候,還是自己考上了舉人,和相夫人幫看着趙夫人挑下人,又差了嬷嬷過來教下人規矩。
紅秀在丫環中最為拔尖要強,人聰明得過了頭,和舫見她對趙夫人還算上心,将她伺候得妥妥帖帖,也就忍了她。
沒想到,自己這一忍,卻差點忍出了大事。
“我何曾騙過你,那不是什麽外室。”和舫嘆氣,“你還記得前些日子,與定國公家一場官司鬧得全城皆知的程惜惜麽?”
趙夫人止住哭,吃驚的看着他問道:“你是說,小院那個就是程惜惜?”
“是,她就是程惜惜。”
趙夫人茫然,還是不敢相信,“那就是程惜惜?看上去也不過就是貪財點,還騙了我的珠冠去。”
和舫苦笑,想到先前和相所說的話,溫聲說道:“阿娘,程惜惜不算貪財,拿你的珠冠,表示她不跟你計較了。你想啊,她那樣的小娘子,要是被人上門指着鼻子罵,她還不得殺人?”
趙夫人臉一白,覺得胸口又開始悶悶的疼,害怕的說道:“她喚來了那條惡狗,吓得我們連忙跑了,生怕她讓惡狗來咬我們。”
“她只是吓吓你,不會真讓狗咬人的。不過阿娘,下次聽別人話的時候,要多想,掰碎了去想,別受人挑唆。我是你兒子,是怎麽樣的人你還不清楚嗎?我怎麽會做出那等沒臉沒皮的事?”
趙夫人不解的看着和舫,還不明白自己受了誰的挑唆。
和舫心裏直叫苦,算了,自己也有錯,以後得挑個謹慎的嬷嬷來伺候趙夫人,省得她再被人利用。
“阿娘,紅秀年紀大了,野心也大了,不能再留在府裏。”和舫幹脆挑明了跟趙夫人說,“咱們母子倆沒甚依靠,四只眼看不過來人心,要是她再留在府裏,沒得以後遭來大禍事。”
趙夫人愣神,是紅秀在使壞嗎?自己對她當做家人看待,她為何要做出這樣的事?
看着容貌出色的兒子,趙夫人恍然大悟,又是生氣又是難過,半晌後終是無力的說道:“身契還給她,給她尋戶好人家嫁了吧,也不枉我們主仆一場。”
和舫笑着應下,又陪趙夫人說了一會話,見她倦了,去喚了個老實嬷嬷來伺候趙氏歇息。
回到前院,和舫叫來身邊的四大小厮,背着手淡淡的看向他們。
“我的院子,廚房這樣的地方,裏面的人居然能受一個不相幹丫環的指派,更有門房馬房守衛,随意透露主子的行蹤。”
初一等人低着頭皆不敢吭聲,和舫掃了他們一眼,冷聲道:“初一,你是領頭的,規矩如何你自是清楚明白。”
“是。”初一冷汗直冒,忙躬身應下。
“紅秀即刻給我捆了打發出去,打發得遠遠的。”
初一領命退了出去,和舫又說道:“初四備禮,初三你去準備些東西。”
初三聽到和舫的吩咐,詫異的擡眼看他,被他眼風一掃,又立刻低下了頭。
程惜惜洗漱完準備去歇息,卻聽到院子外傳來了敲門聲,她冷笑,和舫這個混賬,都這個時辰了,還不辭辛苦頂着寒冷前來要回他阿娘的珠冠麽?
随意系上披風,殺氣騰騰前去開門,和舫裹在大氅裏笑,身後小厮捧着盒子提着燈籠等在身後。
“家母今日有所冒犯,母過子償,還請你見諒,萬萬不可生氣。”和舫轉身接過禮盒,雙手恭敬奉上,“你生氣,我亦會跟着難過。”
程惜惜凍得牙齒咯咯響,連手都不想伸出去,不耐煩的罵:“你就是來說這些的?你以為送上銀子,說幾句調戲的話,我就會原諒?”
和舫見程惜惜披風下露出的白色中衣,忙道:“外面冷,是我沒眼見力,對不住對不住,快快進屋子去,我再重新給你賠罪。”
程惜惜見和舫臉皮越發的厚,心又黑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她就算關上門他也會翻牆進來,冷哼一聲轉身小跑着進了屋。
和舫跟進來又遞上了盒子,程惜惜擡着下巴,盛氣淩人的說道:“什麽貴重東西,值得你一次又一次拿出來顯擺?”
和舫打開盒子,盒子上面是一本有些發黃的書,下面是一疊的銀票。
“鐘大家的手跡,真的。”
程惜惜垂下眼眸,拿起書随意翻了翻,漫不經心的說道:“又不能餓了當飯吃,還是蒙童學習的三字經,有什麽了不得的?”
“我曾多次翻看此書,總覺得後面有些字的筆畫有些不同,你算是鐘大家的作假大家,你看看究竟是真是假?”
程惜惜斜着他怒道:“什麽叫作假大家?我那是走了運淘到了真跡!”
她将書扔在案幾上,轉身進了卧房,不大會又出來了,手上拿着個珠冠遞到和舫面前,面帶譏諷,“你是為這個來的吧,拿去,還你!”
和舫見程惜惜不提字的事,心裏愈發肯定,面上微微一笑,接過珠冠随手放置一邊,手緩緩解着大氅的系帶。
程惜惜驚訝的看着和舫,他莫非是失心瘋了,想在自己面前耍流氓?
和舫佯裝平靜,發紅的耳尖卻出賣了他,大氅滑落地上,露出精壯白皙的胸膛,他緩緩跪下來,指着背後的荊棘說道:“我知錯,特地前來負荊請罪。”
程惜惜眼珠子都快飛出了眼眶,她哈哈笑了起來,指着和舫的胸膛說道:“已經看過了,沒甚新意。”
和舫一臉的真誠,目露期待:“上次沒看夠,這次讓你好好看。”
他站起來,緩緩在她面前轉了轉身,然後抽出背後的荊棘條,雙手奉上:“要是看得不滿意,你鞭打我吧。”
程惜惜哈哈笑着接過荊棘條,揚手抽了過去,和舫跳開直報怨:“你還真忍心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