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封賞

上山的路曲折蜿蜒, 在積雪覆蓋下更為難走。

和舫站定, 凝神看向前面認真思索,小心翼翼計算着闖過陷阱陣,突地尖銳的箭矢破空而來,逼得他不住跳躍後退。

箭矢卻像長了眼睛似的,不斷射向他要退的地面上,和舫左躲右閃避無可避, 腳下踩空掉進了陷阱, 随即一張結實的網掉下來,将他團團罩住。

“阿爹, 快來看, 陷阱裏有獵物, 好肥美的一頭野豬,咱們發財啦。”

清脆歡快的聲音從頭頂響起, 和舫眼眶一熱,他擡頭望去,見程惜惜笑嘻嘻的蹲在陷阱邊, 手裏拿着弓箭, 目光灼灼的打量着他。

“惜惜。”他微顫抖的喊。

“野豬成精啦, 會說話了, 好怕好怕。”程惜惜佯裝害怕的拍拍胸口,随即惱怒起來,拿箭尾去戳他。

“不許亂叫,否則敲掉你的牙。”

陷阱只容一人轉身, 和舫無處躲避,被戳得龇牙咧嘴,這時頭頂一暗,一個一襲碧藍錦袍的男子蹲在了陷阱邊,好奇的打量着他。

程惜惜斜睨着程放,很是不滿的抱怨,“阿爹你怎麽又換了新衫?”

“哈哈,阿爹作為世間第一美男子,怎能在女...”

在程惜惜的怒視下,程放從善如流的改了口,“客人面前失禮?”

程惜惜生氣的糾正他,“不是女客人,是野豬,是獵物。”

“好好好,你是祖宗,你說的都對。”

陷阱裏的和舫:“......”

程放伸出手,“來,野豬獵物,我拉你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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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舫叉手施禮謝過,握住了程放伸過來的手,正要借力躍上,程惜惜的手疾如閃電,敲在程放的手腕上,他手一抖,和舫又被摔進了陷阱。

“哎呀祖宗,別鬧。”

程惜惜似笑非笑,看向一臉郁悶的和舫,“摔暈了好殺。”

“活蹦亂跳的阿爹照樣能殺。”

程放又伸出手,和舫微微一笑,翻手緊扣住他的手腕,腳借力一瞪,另一只手一揮劃破頭頂的網,如豹子那般敏捷撲過去,抱住程惜惜往前一滾,将她死死壓在了身下。

“咦,身手不錯。”程放收回踢在半空的腿,蹲在和舫面前,雙眼發亮側頭看着兩人。

“唔。”和舫神色痛苦,下巴又吃了程惜惜的一記。

他卻死死不肯放開,眼神熾熱看着身下日思夜想的人,“惜惜,見到你我好高興。”

“喂,夠了啊。”程放突然不開心了,他伸手掀開和舫,瞪眼罵:“放肆,沒規矩。”

和舫赧然一笑,恭敬叉手施禮,“晚輩和舫見過伯父。”

程放臉黑黑的,不滿的斜着他。

“什麽伯父?誰是你伯父見伯父沒有禮品奉上嗎?”

和舫忙從懷裏拿出一疊銀票,雙手恭敬奉上。

程惜惜冷眼瞧着兩人,見程放眼前一亮正要去接銀票,她突然出聲道:“阿爹,你臉上的粉糊了。”

“哎呀。”程放忙縮回手捂住臉,轉身往屋裏奔。

和舫嘴角上揚,眼裏溢滿濃濃的笑意,他将銀票遞到程惜惜面前,“給你。”

程惜惜慢條斯理接過銀票,轉身往屋裏走去。

程放照完鏡子,又換了身月白長衫出來,手裏還拿了把扇子搖啊搖,他仔細上下打量着和舫,半晌後得意的笑了,“還是沒我好看。”

和舫謙虛的笑笑,程惜惜忍了又忍,才強忍住沒有淬他一口。

程放唰的一下收起扇子,在軟塌上坐下來,笑眯眯的說道:“和少卿,你來山上所為何事?”

和舫颔首恭敬的答道:“伯父叫我阿舫即可。晚輩來山上,主要是想瞧瞧惜惜可安好。京城那一場大火吓破了晚輩的膽,自那以後夜不能寐,惟期盼她能平安活着。”

程放似笑非笑,“山下的人可不少啊。”

“晚輩奉聖上之命,領鐵血衛追捕劫走許凜之人。不過盡請伯父放心,晚輩已支開鐵血衛,山下都是晚輩之人。”

程惜惜将頭伸到和舫面前晃了晃,“瞧吧。”

和舫深深凝視着程惜惜,眼裏溫柔湧動。

程惜惜笑嘻嘻的縮回腦袋,“瞧過了吧,我好得很。你聖上給你就這一個指示?”

“還有說要帶你回去,對以前的事既往不咎,更會善待前朝皇室。”

程惜惜淡淡的笑了,“你信嗎?”

和舫苦笑着搖搖頭,“我不信。可他是君,我是臣。”

程惜惜冷笑,“好一個忠君之臣,和大人,我以前問過你,你們要追捕的前朝餘孽就在你面前,你要将我帶回去嗎?”

和舫嘆氣,“惜惜,我從未想過要帶你回去,所以我才獨自上了山。要殺你的不是聖上,是太後。聖上孝順,如今許凜生不見人死不見屍,要是他死了,這中間的結就再也解不開。”

程放用扇子輕輕敲着手心,挑眉一笑,“你以為許凜是我劫持的?”

和舫垂頭道:“不敢,只盼伯父給晚輩指條路。”

程惜惜手裏緩緩沖着茶,突地一笑,“嘻嘻,阿爹,肥羊自發送上了門,咱們作為土匪,就得有土匪的樣子啊。”

和舫頭開始發暈,鼻尖是臭不可聞的氣味,他無奈的強撐住額頭,低低的道:“惜惜,鐵血衛很快就會找來,京城還有聞家,那是你有骨血之親的外家。”

程惜惜毫不在意的笑笑,“聞家與我有何幹?和大人,付了贖金就讓你離開。”

和舫眼神朦胧,再也支撐不住,砰的一聲倒在了案幾上。

程放搖搖頭嘆道:“惜惜啊,女婿雖然沒有我聰明,可也只比我差上那麽一點點。”

他那手指比了比,“是他對你毫無防備,才着了你的道。”

程惜惜怒瞪着程放,氣呼呼一疊聲叫嚷道:“什麽叫毫無防備,你看他自從上山,就費盡心機,他只身探我們這世間第一厲害的土匪窩,難道不是抱着他坦坦蕩蕩,想讓我們放低戒備之心嗎?”

程放被噴得身子不住後仰,幹笑道:“是是是,你都說得對,不過你待如何?要是你不滿意,就殺了他,阿爹也去将山下的護衛全部殺了,咱們就在這山頭扯旗,将大周再打成大梁?”

程惜惜撇撇嘴,伸手在和舫身上摸索翻找,“我們只是土匪,劫財就好,劫天下太累,還是算了。”

程放微笑不語,任由程惜惜在和舫身上亂翻,打開他荷包一瞧,裏面赫然放着那只琉璃釵。

“本來就是我的。”她嘀咕,再打開疊成方勝的紙張,上面是和舫那筆工整中又透着飄逸的字:“我心似此釵。”

程放興致勃勃的湊過來看熱鬧,見到紙上的字,哈哈大笑起來。

“我女婿真是聰明啊。”

程惜惜氣得一掌推開他,又将紙拍在和舫的腦袋上,氣咻咻的說道:“狡猾的黑心狐貍。”

程放又将頭湊過來,好奇的問道:“真一點都不動心?”

程惜惜神秘一笑,将和舫頭翻了過來,輕拍着他清隽瓷白如玉的臉,“阿爹,按說這般的男子,勉強配得上我倒黴殿下的身份。可惜啊,他心裏裝着的東西太多,什麽抱負啊,前程啊。他要的是位極人臣,而不是做我的面首。”

她深深嘆息,“算了算了,我要的是全心全意待我的,簡簡單單的不顧一切,沒有衡量沒有猶豫的歡喜。”

程放溫和的看着程惜惜,她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傷痛,“像阿爹對阿娘那樣的。”

“好。那我們就不要了。”

和舫醒來,見程惜惜正神情淡淡看着他。

“你走吧,贖金我已收,去告訴你的聖上,我不會跟你回去,也不會接受他的加封。”

和舫凝視着她,好半晌後答道:“好。”

程惜惜站起來向屋外走去,身後的和舫低低說道:“等着我。”

她微震,然後頭也不回大步離開。

和舫傳了消息回京,聖上看着眼前的紙條,沉聲道:“來人,傳和相與範相進宮。”

次日,聖上封前朝皇室程惜惜為文慧公主的旨意,傳遍了京城。

京城再一次嘩然,前朝什麽時候冒出了個遺孤沒人關心,聖上善待前朝遺孤的事,被有些文人士子寫成了文章傳頌,更有好些人家,忙不疊的四下打聽程惜惜的婚配,聖上親生的公主還小,給自家不那麽重要的子弟尚個聖上親封的公主也好。

也有聰明的人家,想起前朝長公主之事,大門緊閉,約束着府裏之人不許前去湊熱鬧。

想提親的人家找不到程惜惜的人,傻眼之後,才想起她雖無父母雙親,可她還有外祖親人,按規矩她的親事當由舅舅做主。

聞家冷清許久的門庭,又快被人踏破了。

複職不久的聞尚書,成日紅光滿面,佯裝惱怒對着管家抱怨,“真是累死人,這麽多人上門來求娶我家惜惜,得好好替她選一門好親才是。”

聞四偷偷在旁冷眼觀望,見阿爹滿臉的得意,忍不住跳了出來。

“阿爹,你可有見過霸...文慧公主?”

“見過如何?沒見過又如何?我可是她京城唯一的舅舅,她難道還敢置規矩于不顧,敢不孝不敬我這個舅舅?”

聞四明白他阿爹的意思,欺程惜惜不過一個孤女,就算是聖上親封的公主又如何?女子出嫁後得靠娘家撐腰,她唯一的依仗只有聞家。

“阿爹。”聞四忍住心裏的鄙夷,耐着性子說道:“文慧公主可是憑一己之力打敗了定國公。你連問都不問,就替她做主定下親事,要是她不同意你該當如何?”

聞尚書看聞四一直不順眼,見他在自己正高興的時候給自己潑冷水,抓起身邊的茶杯砸了過去,“滾,我的事何時輪得到你插嘴,你的《左轉》誦讀通了沒有?”

聞四避閃不及,茶水潑了他一身一臉。

他定定看着臉都扭曲了的聞尚書,心頭湧上陣陣的悲哀難過。

程惜惜居然是姑母唯一的女兒,姑母被聞家賣了,如今連她的女兒都不放過。

聞四像是踩在雲上,怒張着血紅的雙眼,來到林老夫人的院子,一見她就跪了下去,頭在地上磕得砰砰響。

“祖母,阿爹給文慧公主在議親,你打算不管此事麽?”

林老夫人盯着憤然的聞四,突地笑了起來,溫和的問道:“你阿爹給她議親,規矩上可有錯?”

聞四一愣,梗着脖子答道:“規矩是沒錯,可是能跟她講規矩麽?她可不是一般人。”

林老夫人彎腰扶起聞四,笑着道:“她是不是一般人有什麽分別?聞家只按照規矩行事,要是她厲害,自然不用理會這些規矩,聞家也占不了她的好處。要是她不厲害,聞家更占不了她的好處。四郎,你終于長大了,能替聞家操心,祖母替你感到高興。回去歇着吧,傻孩子。”

她轉頭招呼嬷嬷過來,“把我的手爐拿來,讓四郎帶着,看這雙手都凍得跟冰似的,怎麽下人這麽不盡心。你母親成日看顧着你大哥,也沒空管你,祖母上了年歲也沒精力看顧你們,你可要自己多上些心,別病着了。”

聞四臉漲得通紅,眼裏是掩飾不住的失望與傷心。

這個聞家,真如程惜惜說的那樣,簡直爛到了骨子裏。

怪不得她不肯見到自己,她早就看穿了聞家,就算她身上流着聞家的血,她也不會多看聞家一眼。

林老夫人看着聞四憤然離去的背影,臉上笑容淡去,怔怔坐在軟塌上,淚水爬滿了皺紋橫生的臉。

自從與太後聯手的那一刻起,聞家就陷入了萬劫不複的深淵,再也回不了頭。

聞四失魂落魄的離開了林老夫人的院子,回到自己居住在角落的小院,聞二正不斷焦急伸頭向外看,見到他立刻沖上來,抓住他一疊聲的道:“你聽說了?我早就想來找你,可又怕是假的,她怎麽會是公主?她怎麽是我們的表姐妹?”

聞四掙脫聞二的手,一言不發往屋內走去。

聞二一跺腳,跟上去急着問道:“哎哎,聞四,你說話啊,你怎麽不說話了?你與她不是很好嗎?她在哪裏?你可有見過她?”

聞四面無表情的看向聞二,“她為什麽不能是公主?”

聞二一愣,吶吶的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哎,我也不知道,只是覺得很突然,家裏好像一切都變了,連大嫂也不鬧了,大伯母臉上笑容也多了起來,不再成日抹淚。這一切都是因為她是公主麽?可是她不是不喜聞家麽?”

“可是聞家喜歡她啊,要是她是公主,給聞家帶來的好處可不止一星半點。”

聞四垂頭大笑起來,笑得淚花四濺,“沒人問她這些年過得好不好,沒人問她是如何長大的,她現在封了公主,聞家的人就像水蛭一般吸附了上去,吸完姑母的血,又吸她女兒的血。”

聞二怔怔看着聞四,她從未見過他如此模樣,以前的他總是佝偻着背,在這個府裏像是團灰撲撲的影子,連下人都看不起他。

可自從他認識了程惜惜,他的背漸漸直了起來,她記得他那時眼裏閃着炙熱的光,抓住她的手說:“我們去找霸爺,她一定有辦法,她能讓你不用嫁給賈文。”

賈文本就孱弱的身子挨了五十大板,沒有熬過去,去了。

“那我們該怎麽辦?大伯父在給她議親,我偷聽了嬷嬷丫環的議論,那些人家一眼望去花團錦族,可裏面簡直髒透了。那個廣恩伯納了一堆小妾,生了一堆兒子,家裏窮得叮當響,還死要面子撐着,逼着媳婦拿嫁妝體己出來供家裏花銷。”

聞四越說越氣氛,瞪大眼睛罵:“那個廣恩伯親自上門來給自己的小兒子提親,滿京城誰不知道他那小兒子不僅愛鑽花樓,還愛去找小倌?可大伯父好像口頭應下了,你說這不是要成心害人嗎?”

聞四臉上帶着譏諷的笑,冷冷的說道:“那是因為廣恩伯的女兒運氣好,前不久生下了聖上的大皇子。”

聞二沒來由的心驚,她顫聲問道:“我們呢,要是程惜惜也被他嫁掉了,下面就該輪到我們了吧?”

聞四長長吐出口氣,突然沒來由的心神安寧,他平靜的說道:“不會的,她不會讓任何人欺負她。”

和舫在途中接到無數京城傳來的急報,一件件展開看了,由最初的擔憂,到後面的憤怒,看到聞家的那些動作,心痛莫名。

她說,我不回去,我不接受。

你信嗎?

我要一個全心全意待我之人,沒有衡量與猶疑的歡喜。

因為任何的猶疑與衡量,都會要了她的命。

和舫眼神堅定,緊握着筆,在紙上一筆一劃的寫着:“我心匪石不可轉也。”

程放一大早就砰砰砸程惜惜的門,大呼小叫道:“文慧公主,公主快起身啦。”

程惜惜睡得正香被吵醒,她氣得從床上翻身爬起來,穿上衣衫噠噠上前去拉開門,叉腰怒瞪着程放:“阿爹,你人上了年紀睡不着,可你能不能不要吵到年紀小的?”

程放将手裏的公文卷起來去敲程惜惜的腦袋,“程惜惜,再說一次我老,我就将你的銀票全部拿走,你不要以為你藏得好,哼,你藏的地方還不是我教你的!”

程惜惜氣焰頓消,上前虛敲着程放的肩,笑盈盈的奉承:“阿爹,哎,不,我怎麽能叫你阿爹,你明明就是年輕貌美的少年郎,我得叫你一聲大哥啊。”

程放被程惜惜的話逗得心花怒放,他走進屋裏大馬金刀往軟塌上一坐,清了清嗓子手擡了擡,客氣的說道:“文慧公主請不要客氣,坐。”

程惜惜朝他翻了個白眼,打開被他卷成一團的紙,一目十行掃了過去,嘴裏喃喃罵道:“周三,我幹你大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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