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未知心在阿誰邊(下)

“你怎麽回事兒啊?”端木一從臺上下來,便立刻出去找虞紹桢。

“上臺給小姑娘送花——這麽丢人的事,我可不好意思。”獨自在禮堂門踱步的虞紹桢讪笑着道。

端木又好氣又好笑:“是你要送的,又不是我要送的。”

“不送也送了,還有什麽好說的?”紹桢笑道:“奉承一下小姑娘的虛榮心呗。”

“你這送的還不如不送呢!你是沒看見晏晏臉色有多難看。”

紹桢垂了眼,不動聲色地默然片刻,道:“你去後臺看看她。”

端木澈微微一哂:“你明知道她看見我只會更生氣。”

虞紹桢籲了口氣,讨好地道:“那咱們倆一塊兒去?反正也得接她回家。”

端木澈搖搖頭,一邊走一邊輕聲嘆道:“她說了不要你來,你偏要來。既然來了,你又躲什麽?”

虞紹桢讪讪道:“我怯場,怕上臺。”

“你就胡扯吧!”端木無可奈何地皺眉。

夜色中,虞紹桢低頭一笑。

他并沒有說謊,至少有一半是真話。

他是真的落荒而逃,只不過怯的不是”場“,而是她。

她柔白的天鵝般的頸,鮮澤的翡翠似的眼,紅潤透了的唇……那樣絢爛天真未經世故消磨的情愫呈在他手心,雨滴落上去都嫌濁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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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第一次在獵場裏策馬,穿過高大靜穆的樹群,遠遠望見一對鹿角,他慢慢靠近,卻已忘記了舉槍。那樣柔馴澄澈的眼睛,那樣安閑優美的神态,他內心驚動,亦怕驚動了它。

他勒了馬默默退開,又再三回首。

他二人走到後臺,沒費幾句話就說通了門口的學生,閃身進來。

燈火通明中,虞紹桢一眼便看見一群人圍在一處,幾個還未換裝的“小天鵝”也在,只是不見晏晏,他心頭一跳,已有眼尖的女孩子看見了他們:

“晏晏,你男朋友來了。”

話音甫落,圍在一起的人群便自覺分開了個缺口,淚痕猶在的白裙少女從人叢裏露出來,凄凄然看了他一眼,便一聲不響地低了頭。

他心頭一刺,趕忙搶過去:“怎麽了?”

她仍是垂着頭不開口,眼淚卻撲簌簌地落了下來,旁邊的女孩子七嘴八舌道:

“晏晏剛才從臺階上摔下來了,好像扭到腳了。”

“踩空了好幾個臺階……”

“都走不了路了,但願不會骨折。”

虞紹桢聞言,果見她解了舞鞋的一只腳踝有不正常的隆起,他小心地握上去,她半邊身子都向後一縮。

他雙眉緊鎖,焦灼地回過頭:“阿澈,去開車!” 一邊說,一邊解了自己的外套披在晏晏身上,小心翼翼地把她橫抱了起來。

晏晏仍舊不說話,眼淚卻益發淌得兇了,才剛走出禮堂,他胸側的襯衫就洇濕了一片。

“去寧海醫院?拐個彎就到。”端木看着虞紹桢把晏晏在後座安置好,發動着汽車問道。

“去陸總,他們外科好。”說話間,虞紹桢便覺得晏晏的腳踝腫得更厲害了,他探手去拭她的眼淚,“疼得很厲害?”

晏晏只咬緊了嘴唇不出聲,額頭抵在他胸前一陣比一陣用力,仿佛渾身都在發抖。

“晏晏,晏晏,你說話……”他低低喚她:“還有沒有傷到別的地方?”

然而,她只是簌簌落淚,連哭也不肯放聲,只喉嚨裏抽噎不停。濕熱的眼淚,無聲無息,不停地淌過他的手,一層一層涸在他胸口。

他明白,她絕不是因為受傷才哭的。

痛,痛得發熱的腳踝牽連得整個小腿仿佛都在痛。

痛到讓她覺得解脫。

她早已經過了摔破膝蓋就會哭個不停的年紀,最能煽動眼淚的感受不是痛楚,而是委屈。

跌下臺階的那一剎那,不過是替她心底滿坑滿谷的委屈撞開了淚水的閘門。

他叫她說話,她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說他在衆目睽睽下離去的背影?說端木捧着花的尴尬笑容?說夜色中妖嬈細豔的桃粉色高跟鞋?還是說百貨公司裏婉轉袅娜的溫柔倩影?甚至在她記憶中飄搖許久的粉藍色裙擺……

層層疊疊壓在她心上,讓她不知該從何說起。

濕熱的眼淚和膩冷的薄汗糊開了臉上的妝,他越問她,她的臉埋得越深。

最初的驚痛之後,他微熱的體溫混雜着精心調制的檸檬和柑橘香氣,慢慢成了安撫。淚水有了安定的縱容,便蔓延得更加不遺餘力。

最終止住她眼淚的,是他襯衫上粉白黛黑的一片模糊狼藉——他在診室裏一放下她,她就看見了。

他衣上尚且如此,她面上的光景更可想而知。晏晏忽然意識到,這是他第一次抱她,他抱着她走了這麽久,她就是這樣一副鬼樣子?

她悚然一驚,淚意的餘韻戛然而止。

紹桢見她止了眼淚,心頭一寬,撩開黏在晏晏腮上的亂發,小心理好。

平日裏,再冷的場他也暖得,再難的酒他也勸得;然而此時此地,他對着她,只有一個無話可說。

她和他之間,薄薄一層窗紙,兩廂心事皆映得影影綽綽。

一說,便破。

她戳了幾次,他糊了幾回。

可眼下,她傷得他心亂,哭得他心焦;別說扯了窗紙,她就是燒了房子,他也束手無策。

等大夫的工夫,他倒了水喂到她唇邊,她卻別過臉一避。

紹桢不敢提她哭的事,只道:“你剛跳過舞出了那麽汗,要喝點水的。”

晏晏冷着臉拿過他手裏的杯子:“我扭了腳,又沒扭了手。”

虞紹桢聞言,面上不禁浮出一點釋然的笑意:“我還以為你不肯跟我說話了。”

話一出口,他就知道錯了,卻已然覆水難收。

晏晏吸了吸鼻子,水汪汪的一雙眼只盯着地面:

“你有什麽事得罪我了嗎?我為什麽不跟你說話?”

紹桢語塞,房間裏一靜,立在一旁的端木澈輕咳了一聲,肅然道:“我去給栖霞打電話說一聲。”說着,拔腿疾走。

恰此時護士拿了冰袋過來,虞紹桢趕忙自找臺階去拿:“我來吧。”

晏晏卻垂着眼嗔道:“你笨死了,我不要你幫忙。”

那護士心中暗笑,面上卻公事公辦一派端然:“你是病人家屬嗎?”

虞紹桢點頭:“我是她哥哥。”

晏晏心裏一惱,冷然道:“我不認識他。”

“晏晏……”紹桢回過頭,無可奈何地低喚了一聲。

護士見他一副軟骨相,更覺好笑,遞過冰袋給他,言簡意赅地吩咐道:“冰敷,不要揉。”

二十分鐘前還在臺上點轉自如的細巧足踝,此時腫得駭人,觸目驚心的青紫仿佛猶在向四周蔓延。虞紹桢看得皺眉,擡頭望了望晏晏:“疼嗎?”

晏晏側着臉不看他:“不疼。”

“怎麽會不疼呢?”

“那你還問?”她嬌啞的聲音猶帶淚意,胸中滿是氣惱,不但氣他今晚離席而去,還惱恨自己現在俨然一只貨真價實的“醜小鴨”:臉上可想而知的一塌糊塗,腳上腫得醜過豬蹄。

她滿心期待的唯美片段總是不肯順順利利地發生在他們之間,她在他面前只有丢臉。

一次比一次丢臉。

那年她十二歲,也是這樣一個風輕蟬噪,空氣濕悶的夏末。

不知道為什麽,一連幾日她都躁躁的,覺也睡不好。她以為是剛進中學,身邊都是新同學新老師,不夠适應而已。一日下了課回來,照例一個人在花園裏看書;然而看着看着,身體裏突如其來的一陣異樣,讓她幾乎吓呆了自己。

她咬着嘴唇,直挺挺在花壇邊坐了許久,才敢慢慢起身,只盼着千萬不要是自己想到的那件事。

然而鵝黃色裙擺上草莓大小的一團咖紅色印記,讓她差點哭出來。

她慌亂地重又坐下,從臉頰到膝蓋都像被螞蟻爬過似的一陣陣發麻,整個人汗津津的,似乎連氣息都變得怪異。

虞家宅邸裏從侍女到警衛,處處有人,她現在跑回房間一定會被人看見。

怎麽辦,要等到天黑嗎?

她裝着看書,免得被人撞見自己一個人傻坐着。

然而攤在膝蓋上的書才看了半行,腦海裏不相幹的念頭就一個接一個往外跳。就算天黑下來,門廊前廳裏也會有人,她還要上到三樓!

她得想想辦法,或者可以把書遮在身後?好像還要再低一點……

她正評估這個主意的可行性,忽聽有人輕笑着叫她:

“小姑娘,你一個人躲在這兒想什麽呢?”

高高瘦瘦的身影走過來,擋得她眼前一暗。

晏晏只覺得血管裏的熱流倏地湧到了臉上,熱辣辣激得人冒汗,嗫嚅着道:“我……在看書。”

“天都快黑了,在這兒看什麽書?”還沒換掉學生制服的虞紹桢笑微微就來拉她:“一會兒要吃飯了。”

不想晏晏卻掙開了他:“我待會再進去。”

虞紹桢打量了她一遍,擡手按在她額頭上:“臉這麽紅,熱的還是發燒了?”

“我沒發燒,有點熱。”晏晏心虛地往後蹭了蹭,猛然想起裙子上的污跡,身子趕忙定了格。

“熱還不進去?喝果汁去。”虞紹桢說着,又來拉她。

晏晏卻躲得更遠:“我等一下再去。”

“小丫頭,你怎麽了?”虞紹桢在她面前蹲下,笑眯眯地仰臉看她:“跟人鬧別扭了?有人欺負你了?”

“沒有……”晏晏被他問得焦灼,急急想編個什麽理由讓他趕緊走,誰知心裏一慌,手上的書一個沒拿穩,掉在了草地上。

虞紹桢把書撿在手裏,見是本偵探小說,自以為了然地笑道:“阿加莎——看了害怕?”

晏晏含混地“唔”了一聲。

他見自己猜中,起身挨了她坐下,把書遞還給她:“再看十分鐘,我陪着你,不用害怕了。”

換了其它任何一個時候,她都很願意賴在他身邊,可只有現在,她好想他消失!

紹桢見她拿過書卻并不打開,小小一張臉孔幾處都皺着,俨然快要哭出來的樣子,揉揉她頭頂,惑然道:“你到底怎麽了?”

“沒怎麽。”晏晏滿臉通紅地悶着頭,明知道她只要坐着就萬無一失,還是忍不住側了側身子,盡量面對着他。

“沒怎麽是怎麽了?走了,進去吃飯。”虞紹桢說着,握着晏晏的肩膀就把她拎了起來。

她這時候還沒開始長個子,站起來踮一踮才勉勉強強到他胸口,他突然出手拎她,她連掙紮都來不及,只有本能地驚叫:

“你幹嘛?!”

她放聲一喊,虞紹桢倒是吓住了,拖着她走了一步便趕緊松手:“你……沒事吧?”

晏晏立刻兔子一樣跳到他對面,唯恐他看破自己身後的“玄機”,然而坐久了一站起來,身體裏又是濕熱的一湧,她情不自禁地低叫了一聲。

等她反應過來,驚恐地擡起頭,卻見虞紹桢正垂着眼掩唇而笑。

完了,晏晏悲憤地想,在她有限的不到十年的記憶裏,她從沒像現在這樣難堪過。

她揪着裙子,呆呆站在他面前,不敢說也不敢動。

他卻一點尴尬的表情也沒有,反而噙着笑在她頭頂拍了拍:“傻乎乎的。”

說罷,脫了外套披在她身上,拉了她便走。

她低着頭,幾乎腦海裏一片空白地跟了他走,木偶一樣被他帶回房間:“在這兒等我一下。”

她在自己的房間裏也不敢坐下,只木木地站着等,過了幾分鐘,再敲門進來的卻是紹桢的姐姐。

戴着校官領花的大夫看着片子一說“有骨裂”,晏晏的臉色便怯了:“……我還能跳舞嗎?”

“很長時間都不能了。”那大夫的臉色跟白袍領口露出的陸軍制服一樣冷:“先打上夾板吧。”

紹桢見晏晏變了臉色,便撫着她的背脊安慰道:“你好好養着,傷筋動骨一百天,總要恢複一陣子,好了就沒事了,骨折的好了還能打球呢,何況你……”

他話還沒說完,那大夫已冷然插話道:“骨裂也不是小事,恢複不好你試試!”

晏晏半疼半怕,抽了抽唇角,小聲道:“總不會跛吧?”

大夫低“哼”了一聲,“一般不會。”

晏晏憂心忡忡地望向紹桢,虞紹桢安撫地拍了拍她,也不敢公然跟大夫唱反調,只道:“不會的,你聽大夫的話,好好休息就沒事。”

晏晏看着腳踝兩側的夾板,只覺得那一截小腿怪模怪樣,不像是自己的,再看護士拿來的拐杖,抿了抿唇,不大情願地伸手去接。

紹桢一見,知道她是小女孩又要面子又愛美,便拿過那手杖遞給一旁的端木:“這裏地太硬,再摔着你,回家再試吧。”說着,又探手過來抱她。

他的手才攬過她的肩,晏晏頰邊忽地一熱,剛才她滿心委屈一路疼一路哭,沒顧得上旁人,這會兒幾雙眼睛瞧着,虞紹桢又來抱她,直像往她心裏塞了只活蹦亂跳的野兔子。

紹桢見她遲疑,挨在她耳邊悄聲道:“你想自己走?”

晏晏垂直眼不說話,只飛紅着臉往他身前一偎。

紹桢把晏晏安置在後座上,端木仍舊開車。

之前他們來的時候,車裏一邊涕淚交加一邊火急火燎,誰都顧不上說話;這會兒諸事停當,三個人皆不開口就顯得有些古怪了。

晏晏靠在紹桢肩上,想着方才他見到自己受傷的焦灼殷切,心底幽幽蕩起一線清甜,傷處仿佛也不那麽痛了。

虞紹桢小心攬穩了她,哄小孩子似的拍撫着她的肩,視線滑過她打着夾板的腳踝,疑心是自己沒去送花讓她心煩才跌傷的,一念至此,又不敢深想。擡眼見端木澈目不斜視地開車,想起自己前不久還撺掇他追晏晏,可小姑娘受了傷,自己卻極不知趣,不管不顧地獻殷勤,縱然端木一向為人厚道,只怕心裏也要不舒服……然而這種事,解釋卻比不解釋更糟。

虞家聽說晏晏跌傷了腿,不等他們回來,便又在配樓收拾出一間一樓的屋子給她暫住。

晏晏隔着車窗看見一直照料她的保姆和幾個侍女都等在門廊裏,不好意思再要虞紹桢抱她出來,便要他去後備箱裏拿手杖。紹桢扶着她試了兩步,見她不得要領幾乎是跳起來挪動的,微微一笑便要攬她,然而一念閃過,卻沒擡起手來,回頭對端木道:“阿澈,你扶晏晏進去,我有個要緊的電話要打。”

端木趕忙上前替他,晏晏剛要說話,卻見虞夫人也迎了出來,一邊陪着她慢慢往臺階上走,一邊問:“大夫怎麽說?”

端木扶了晏晏進到大廳,見她已能撐穩手杖,便把她交給了虞家的侍女。他轉身出來,見虞紹桢正倚在噴泉邊的花壇上出神,搖頭一笑,道:“你不是去打電話了嗎?”

紹桢若無其事地道:“我打完了。”

“你就是在家裏裝。”端木淡笑着搖了搖頭,“你這又何必呢?你一向待晏晏最好,有些事不是順理成章嗎?”

紹桢垂了眼簾,長長籲了口氣,“待她好是一回事,哥哥待妹妹好,也是好——男女朋友就是另一回事了。”

端木想了想,道:“你是怕你家裏人都喜歡晏晏,萬一你們鬧了別扭吵架分手,虞伯伯教訓你嗎?”

虞紹桢不以為然地一哂:“我還不至于怕他怕到這個地步。”

“那……我就不懂你了。”

虞紹桢又是一嘆,低低道:“你說我一向待她好,沒錯,我是待她好,可我不懂事的時候就待她好了。這麽多年到現在,是習慣,還是喜歡?我自己也不知道。不知道,或許就是不喜歡。”

端木靜靜站在他身邊,聽他說到這裏,忽道:“不知道為什麽不試一試呢?”

紹桢笑道:“有些人是試不得的,你試一試,成了當然是一雙良好;要是不成,我怎麽跟‘上峰’交待?況且……”他眉目間的神色仿佛黯了黯:“我是什麽人我自己知道,我也不想讓她傷心。”

端木微一皺眉,苦笑着道:“你是什麽人啊?”

“我這個人啊——”紹桢不勝感慨地拍了拍自己胸口:“是由衷地熱愛廣大婦女同胞。”

晏晏由着保姆和侍女幫她換衫沐浴,又倚在床上吃了宵夜點心,虞家上下,連紹桢的父親和小弟都來看過她了,獨不見虞紹桢露面,她從醫院帶回來的那一絲甜意漸漸釀得發酸,可她總不能給他房間打電話吧?她現在是“傷員”,該他主動來關心她嘛!

床頭的座鐘慢慢移到了十點,保姆勸她早點睡覺,她支吾答應着關了臺燈遣她們出去,一個人雙目炯炯地躺在黑暗裏,盯着天花板盯得鼻尖微酸,打着夾板的傷處也一波一波地發疼,攪得晏晏一陣着惱:

他不會已經睡覺了吧?

她受了傷,一個人孤伶伶躺在這兒,動一動都覺得麻煩,他倒睡得着!

不會,他不會睡得這麽早,要是他睡了,她更應該打個電話吵他一吵,吵醒了算他活該!

她扯過電話撥他房間的內線號碼,誰知鈴聲響了幾遍也沒人來接,晏晏不死心地又撥了一遍,仍人沒人聽,這麽晚了,他怎麽會不在房間裏呢?

她愣愣握着聽筒,想起之前虞紹桢說有個要緊的電話要打,難道他約了人出去了?她都被他氣得跌傷了,他就這樣不理會她?

晏晏揪着被單,眼底忍不住一熱, 眼看就要落淚,卻猛然聽見外面有人輕輕叩門,她連忙揉了揉眼睛,問道:“誰呀?”

只聽門外那人輕聲應道:“是我,你睡了嗎?”

不是別人,正是虞紹桢。

晏晏脫口道:“沒有。”話一出口,又後悔自己答得太快,卻聽虞紹桢又問:

“我方便進來嗎?”

晏晏故意晾了他半分鐘,才道:“你有事嗎?”

“沒什麽事,我來看看你。你要是睡了,就別開燈了,明天再說。”

晏晏一聽,立刻按開了床頭的壁燈,道:“我沒睡呢,你進來吧。”

紹桢推門進來,打量着她的臉色道:“你覺得好點沒?”

晏晏嘟着嘴瞥了他一眼,“一會兒就會疼。”見他手上捧着個半米見方的紙盒子,知道是拿給自己的,不是吃的就是玩物,卻故意不問,反而冷着臉道:

“我打電話給你,你幹嘛不接?”

紹桢拉了椅子在她床邊坐下:“ 你什麽時候給我打電話了?”

“就是剛才啊。”

紹桢笑道:“小姑奶奶,我過來看你,當然接不了你的電話了,難道叫我那缸魚跳出來接嗎?”

晏晏撲哧一笑,卻矜着臉色不肯放松:“反正是你不好。”

“嗯嗯嗯,今天的事都是我不好。”紹桢半真半假地打着哈哈道。

晏晏心頭驀地一跳,微微低了頭:“你拿的什麽呀?”

紹桢一笑,掀開那盒子,拿出的似乎是個極精致的坦克模型,晏晏掃了一眼,蹙眉笑道:“我才不玩兒這個呢!拼老半天拼不好。”

虞紹桢笑道:“這個不是模型。”他一邊說,一邊把那坦克放在了地上,另送盒子裏拿出一個小小的遙控,握在手裏按住,那小坦克便轉着履帶開了出去。

晏晏拍着他的手臂笑道:“你當我是小孩兒嗎?”

虞紹桢待那小坦克開到門口,又把它按了回來在房間裏四處轉彎,一本正經地道:“你這陣子要養傷,動起來不方便,要是誰惹你生氣呢,你就拿這個撞他,來來來,你試試……”

晏晏忍俊不禁接過那支遙控,“指使”那小玩意前進倒退。虞紹桢坐在她身畔,見她烏黑的發絲散落在牙白的鵝絨枕上,絲光流麗的天藍色睡衣上錯落着白色的天鵝印花,襯着粉瑩瑩嬌滴滴的一張臉,看得人心思一蕩,趕忙移開了眼;卻見那小坦克已然搖搖晃晃地直沖自己過來,他也不躲,等那小坦克撞到腳邊,撫着胸口作勢“啊”了一聲,轉過臉來對晏晏道:

“小姑奶奶,你消氣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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