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莺窗人起未梳妝(中)

鐘家彥的人影剛剛閃進人叢,晏晏的手臂便被人抓住了,她回頭一看,見是學院女生部的一個學姐,不等她開口,劈頭便問:”晏晏,那人你認識啊?“

晏晏困惑地搖頭,”第一次見,他請我跳舞而已,怎麽了?“

那學姐仿佛有些釋然,抓在她臂上的手也放松了:“那就好。他是被學校開除的。”

晏晏裝作從未聽說的樣子,滿眼驚奇地問道:“啊?為什麽?”

“反正不是什麽好事,你別問了。”學姐撇了撇嘴,“這個鐘家彥以前是經濟系的,都被開除兩年了還整天在學校裏閑晃,專門……”她話到一半,瞥了晏晏一眼,忽然卡了殼,故作神秘地道:“算了,不說了,反正你小心點,別搭理他就行了。”

“我知道了,謝謝學姐。”晏晏乖巧地一笑,沒有配合學姐滿臉“你再問我一句我就全告訴你”的暗示。

這麽一個人她當然沒有興趣理會,可是他說“改天見”是什麽意思?

他還要來找她?

“鐘家彥呀。”霍毓寧用逗弄小貓的目光上下打着晏晏,“他到底為什麽被開除的我也不記得了,我只知道那家夥之前在學校裏開外圍盤賭馬,還跟他們系裏一個教授的太太偷情。”毓寧一邊說一邊撫了撫晏晏的發辮,啧啧道:“挺有想法的嘛!人選的不錯,你要是找了個這樣的男朋友,虞紹桢還看得下去,那他真是……”

晏晏本能地排斥“男朋友”三個字,悻悻道:“你別笑我了,跳支舞而已,我又沒有要跟他怎麽樣。”

毓寧聽了,挑眉笑道:“不是你說的,誰請你跳第一支舞,你就喜歡誰嗎?”

晏晏惘然若失地望着遠處被風吹趕着快速飛過天際的雲團,喃喃道:“喜歡不起來。”

毓寧了然一笑,“你不理他也好,那個鐘家彥大概很缺錢,聽說他前面幾個女朋友都是家境不錯的小姑娘。”

晏晏嫌惡地颦住眉心,“那他要是來找我怎麽辦?”

毓寧笑道:“你不理他就完了,在學校裏他不敢糾纏你,你回了家……借他個膽子,他也不敢找到栖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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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幾日,晏晏照舊上課溫書,然而人一閑下來,腦子裏不由自主地就冒出兩個小人來辯論。

她打定主意要聽毓寧的話,這樣糟糕的男生,當然是避而遠之方為上策。但是,毓寧取笑她的那番話也頗有道理,要是她真的和一個這麽糟糕的“男朋友”在一起,虞紹桢會怎麽樣?她瞬間就能想到好幾種他逼她跟人分手的場面,光是這一點,就讓她極為期待。

可是,自從那天的舞會之後,說“改天見”的那個家夥并沒有真的出現。難道他只是随口說說?

想到這裏,晏晏不無悲涼地咬住了嘴唇,她不會連這麽糟糕的男生也吸引不了吧?

或者她應該考慮一下曾經寫過情書給她的那個學長?唉,還是不要了!拒絕過的人怎麽好意思再回頭去找呢?而且自己的動機還這麽險惡,想一想她都覺得很抱歉。

晏晏滿腹心事地走出圖書館,忽聽近旁有人笑吟吟地喚她:“晏晏!”

赫然便是那日請她跳舞的鐘家彥。他穿着件鉛灰色的毛呢大衣,胸前的衣袋裏竟插着一朵小小的白色康乃馨。

他過于親昵的稱呼讓晏晏覺得別扭,臉色一下子冷了下來,脫口便道:“我知道你為什麽被開除了。”

“是嗎?”鐘家彥毫無愧色地走到她面前,笑微微道:“你把我打聽清楚了?”

晏晏譏诮地一笑:“你名聲這麽壞,不用打聽也會有人提醒我的。”

鐘家彥聽了,卻像是很開心:”那你說說,我是為什麽被開除的?“

晏晏不好意思說“偷情”之類的桃色話題,只道:“你在學校裏開外圍賭馬。”

鐘家彥笑道:“賭馬是壞事嗎?”

“學校裏不許。”

“學校裏不許的事未必都是壞事,學校裏還不許女同學生孩子呢!生孩子總不是壞事吧。”

晏晏懶得同他鬥嘴,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轉頭就走。

鐘家彥在她身後又喊了一聲:“晏晏。”

晏晏板着臉回過頭:“我跟你不是很熟,你不要這麽叫我。”

“那麽——綠眼睛的郝思嘉小姐,我今天來,是想請你幫我個忙。”

晏晏狐疑地審視着他,“你找我幫忙?”

鐘家彥認真地點了點頭:“我最近遇到點麻煩,一個朋友幫我算塔羅牌,說只有我遇見的最漂亮的小姐能幫我這個忙,我想來想去,只能是你了。”

晏晏明知他是信口胡鄒,卻也起了一點好奇心:“什麽事?”

“你跟我去個地方……”

他剛一開口,晏晏便冷笑道:“神經病。”

鐘家彥忙道:“你不要誤會。我知道你父親是誰,也知道外頭等着接你的車是誰家的,我不敢把你怎麽樣,我只借你一個鐘頭的時間。”

晏晏約略一想,道:“去哪兒?”

鐘家彥笑道:“你肯去,我才告訴你。”

鐘家彥的車也像他的人,一抹鮮豔的亮橙比美華皇宮門前招攬賭客的新款跑車還紮眼。

這裏是江寧城郊唯一一間有持牌賭場的酒店,一年四季客似雲來。雖然每逢賭場牌照到期,必會掀起一波支持關停取締的聲浪,然而市府幾番辯論,仍然維持原狀——畢竟這裏的稅收幾乎抵得上市中心的半條商街。

晏晏從書包裏摸出一枚硬幣投給那跑車,意料之中沒有中獎。

鐘家彥見狀不由笑道:“你好像很熟嘛。”

晏晏無所謂地甩了甩肩頭的發辮,“很熟也說不上,來過幾次而已。你想讓我幫你什麽?我身上也沒有多少現錢。”

鐘家彥悠然一笑,“如果是要跟你借錢,我不如編一個比較催人淚下的理由。”

兩人進到大廳,經過長長一排叮當作響的吃角子老虎機,見一個白發稀疏的老妪全神貫注盯着機器,把面前的按鈕拍得山響,口中嗟嘆有聲。

晏晏端過一杯巧克力飲料笑道:“想不到這麽大年紀的老奶奶,也這麽想發財。”

鐘家彥垂眸笑道:“想發財還分年紀嗎?這世上沒有不想發財的人,只有你這樣的千金小姐才用不着想這件事。” 他說罷,便将皮夾裏的錢一張不剩盡數換了籌碼。

晏晏輕輕一笑:“不過,想在賭場裏發財未免太天真了吧?”

鐘家彥掂了掂手裏的籌碼,道:“這就要看運氣了,大樂透也有人中呢!你想玩兒什麽?”

晏晏搖頭笑道:“我只跟着別人押過百家樂,全是碰運氣。”

鐘家彥聽了,目光蕩過此起彼伏的歡呼嘆惋:“那我們玩點講技術的吧。”

鐘家彥撥開人叢找了張有空位的21點牌桌坐下,穿旗袍的女荷官手腳利落地分了牌,他們排到最後一個。晏晏捧着熱巧不甚熱心地看着桌上的牌面,忽然發覺鐘家彥摸牌的手勢異常好看。

他這雙手本就生得好,修長十指,精巧骨節,指腹輕輕壓在花紋繁複的牌背上,溫柔篤定;薄薄兩張紙掩在手裏,竟有幾分仕女持扇的娴雅

很少有男人會有這麽好看的一雙手,除了他——

那雙手好多次從她發上撫過。

她看過他勒缰行獵,持弓奏琴,甚至擠了奶油在蛋糕上裱出一圈又海浪似的花邊;他也替她系起裙腰上散落的蝴蝶結,拉着她的腕子走過臺階小徑,在她鼻尖上屈指一刮……紛至沓來的畫面在她腦海中翻湧,沉沉的酸澀讓她擡不起頭。

“嗳,你這麽死盯着我的牌,是怕我作弊嗎?你到底是哪邊的?”鐘家彥的戲谑驟然打斷了她的思緒,晏晏回過神,恰見邊上的一個賭客爆了牌,氣咻咻地離座而去

這一回,輪到鐘家彥叫牌,他把手裏的紙牌在晏晏眼前飛快地晃了一下,笑吟吟道:“要還是不要?”

晏晏蹙眉:“你那兩張我沒看清啊……”

“不用看啦,憑感覺吧。”

晏晏匆匆看了一眼他面前小小的一對2,又看了看別人的牌面,猶疑着道:“要吧……不要好像也贏不了……”

“好。”鐘家彥沖荷官點點頭,說了聲“doyuble”,把剩下的一疊籌碼全都推了出去。

晏晏阻止不及,訝然道:“你只玩兒這一把?”

鐘家彥笑道:“你料定我會輸嗎?”

轉眼間,桌上的暗牌翻起,鐘家彥最後拿到的居然是張Ace!

原本并不在意賭局輸贏的晏晏也忍不住歡呼出聲,雀躍着去攬荷官賠出的籌碼。

接下來一局,晏晏也來了興致。

到了最後一輪,鐘家彥又來問她,晏晏看着他手裏已經到了17點的牌數,又看了看荷官面前的那張Ace,咬牙點了點頭;鐘家彥聽了,便又把所有的籌碼連贏回來那些一并all in了出去。

晏晏驚笑着道:“你一點也不留嗎?”

鐘家彥一笑搖頭:“反正這裏吃東西也不要錢,輸了就輸了。”

荷官發來的是不疼不癢的一張紅桃3,但桌上居然沒有一副BlaceJack,反而是莊家爆了牌。

鐘家彥贏了大把籌碼,和他同來的又是個嬌豔不可方物的妙齡少女,周圍的看客啧嘆連連,亮如白晝的燈光照亮了一張張心馳神往的臉,

晏晏幾乎不能相信這樣的好運氣,興高采烈地理着面前的籌碼:“我從來沒贏過這麽多。”

鐘家彥輕笑着點了支煙,第三局一開,到手的明牌赫然是兩張皮蛋,四下裏頓時一片豔羨唏噓——這牌的贏面已經很大了,晏晏亦驚笑着道:“你今天運氣太好了!”

不料,鐘家彥卻吩咐荷官“分牌”,把一對皮蛋拆成兩副來賭。

晏晏詫然道:“要贏的牌了,你何必這麽貪心呢?”

鐘家彥勾了勾唇角,懶懶道:“兩張十點牌,就算贏了也不夠。”

“不夠什麽?”

鐘家彥沒有答話,只是盯着荷官發牌的手。

兩輪之後,另外三個賭客的牌都或停或爆,鐘家彥手裏的兩副牌也在三張上頭停了一副,他深吸了口氣,點着剩下那副對晏晏道:“還要不要?”

他這一問,一班看客的目光也都直直落在了她身上。

晏晏只覺得壓力驟增,咬着唇道:“……我也不知道。”

鐘家彥咧嘴一笑,露出亮閃閃的兩排牙齒:“憑感覺啦,輸了我又不要你賠。”

晏晏呼吸微促,虛着聲音道:“我真的說不好,你自己看吧。”

鐘家彥笑眯眯的從衣袋裏摸出個舊硬幣給她,“幫忙扔一下。”

晏晏聽了,蹙眉苦笑:“你這麽随意的?”說着,在桌上輕輕一抛,用手按住。

鐘家彥道:“多謝了!字要花不要,打開看看。”

晏晏依言挪開了手,那荷官也好奇地跟着看了一眼,鐘家彥笑道:“發牌吧。”

居然,又是一張Ace。

晏晏忽然意識到自己的第一反應不是欣喜,而是長出了一口氣——原來她等發牌的時候,連呼吸都幾乎屏住了。

鐘家彥在一片鼓掌喝彩中,收起桌上翻了幾倍的籌碼,對晏晏道:“走吧!”

“你不玩兒了?”

“錢夠了,時間也到了。”鐘家彥一邊說一邊晃了晃手腕:“我說過的,借你一個鐘頭,現在回去剛好。”

晏晏失笑道:“你說讓我幫你個忙,就是讓我來看你賭錢?”

“不止是看哦。”鐘家彥正色道:“要不是你主意拿得準,我也贏不了。”

“你剛才說‘錢夠了’是什麽意思?”

“我欠人一筆錢,明天要還。”鐘家彥神色自若,晏晏聽着卻大為驚異:“你來賭錢還債?”

“怎麽了?又不犯法。”

“不是……那你要是輸了呢?”

“輸了……”鐘家彥摸着下巴道:“那就只能賣車了。”

“你沒有別的錢嗎?”

鐘家彥笑道:“難道沒人跟你說,我這人一直都很缺錢嗎?”

晏晏綻出一個默認的微笑,小心地道:“你平時……薪水很少嗎?”

鐘家彥搖搖頭,“我又不工作,哪兒來的薪水?”

“你不念書,也不做事?”

“能賺錢的事我都不喜歡做。”鐘家彥見晏晏面上俨然飄起了一串巨大的問號,便主動道:“沒錢了我就到這兒來碰碰運氣,像今天這樣運氣好的話,我接下來一個月都不缺錢了;運氣不好,也能有免費的氣泡酒喝。”

晏晏一臉錯愕地看着他,這就是傳說中的職業賭徒嗎?

剎那間,鐘家彥周身上下都被她打滿了标簽,從混吃等死、社會蛀蟲一直到傾家蕩産、橫屍街頭……

然而,他那雙手摸起牌來真是好看!

不不,是那麽好看的一雙手,他居然只用來賭錢。

她太過忿忿,以至于不小心說出了聲:“你那麽好看一雙手,就用來賭錢?”

鐘家彥一怔,看着自己捧滿籌碼的兩手,得意洋洋地一笑,半是贊許半是戲弄地說道:”你觀察事物的角度真特別。“

晏晏面上一紅,偏過臉去:“我認識一個人,也有一雙很好看手。不過,他比你厲害多了。”

鐘家彥低低一笑:“你喜歡他啊?”

晏晏驚異地回過頭看他,鐘家彥悠然笑道:“他比我厲害又怎麽樣呢?他又不喜歡你。”

晏晏面色驟變:“你怎麽知道他不喜歡我?”

鐘家彥悠哉悠哉地等着兌換籌碼,“他真像你說的那樣,又好看又厲害,還喜歡你……那你怎麽還會跟我出來?”

晏晏兩頰發僵,強撐出一臉的不以為然:“我助人為樂而已。”

鐘家彥把兌好的現金塞進紙袋,“語重心長”地調侃道:“小姑娘,你記住,男人好不好看厲不厲害,那都是他的事,跟你沒什麽關系;只有他喜歡你對你好,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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