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金絲帳暖牙床穩(中)
不知為何,從摩天輪裏出來,踏到地面的那一刻,晏晏總覺得眼前種種和之前都不同了。
海風更輕,花香更柔,連路邊小販卷的棉花糖看上去都似乎更白更軟。
她牽着他的手,十指緊扣,走幾步就要轉過臉去看他,心底扇動着一雙輕盈潔白的海鳥之翼,撲滿胸腔的歡喜不知從何說起。
她再一次轉過臉看他,夕陽西下,鍍在他身上的金紅光芒尚不及他深澈潋滟的眸光,她沒頭沒腦地便冒出一句:“你真好看。”
虞紹桢轉眼看她,面上倏無笑意,賭氣似地抛還了一句:“你才好看呢!”
她一怔,随即“咯咯”笑出了聲,像是就此發現了一個新游戲——
她坐在他身邊,支頤看他替自己剝開烤酥的蝦皮,忽然就笑眯眯地把下颌抵在了他肩上:“你真好看。”
紹桢忍笑瞥了她一眼,板着臉道:“你才好看呢!”
新月初上,他開車載她回家,她坐在副駕上,目不轉睛地盯了他半晌:
“你真好看。”
虞紹桢頭也不回地把手蓋在她眼上:“你才好看呢!”
……
一直到她在海灘上走累了,他背了她往回走。
晏晏伏在他肩上,輕暖的呼吸直呵到他頸間:“哥哥,你真好看。”
她含笑等他答話,虞紹桢卻忽然閉口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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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晏蹙了眉,手指輕輕戳了戳他胸口:“你怎麽不說了?”
虞紹桢一臉無辜地看了看她:”說什麽?“
”說……“ 她語塞,默然半晌,忽然狡黠一笑,攏起嘴唇,在他頸間輕輕一吹。
虞紹桢連忙避開:“哎,別鬧。”
話音未落,她便又吹了一下,柔細的氣息像一莖春草在他頸間輕輕撩動,他避無可避,只好道:“好了好了,你最好看。”
晏晏卻淘氣地一笑:“你說晚了。”
她現在,有更好玩的事了。
她不再往他頸間吹氣,轉而小雞啄米似地他頸上輕輕一吻。紹桢身子一震,還沒來得及開口,她便又吻了下來,堪堪落在他喉結邊……小雞啄米似地親吻激起了瘙癢之外的酥麻。
紹桢忙道:“別鬧了,小心我失手摔着你。”
晏晏聽了,兩手在他胸前扣得更牢:“你才不會呢!” 說罷,又篤定地重複了一遍:“你不會摔着我的,我知道。”
月光下的海浪節律分明地拍打着沙灘,她清甜的聲音像海螺裏的回聲盤桓在他耳邊。
紹桢無聲一笑,點頭道:“嗯,不會的。”
“你不會摔着我的,我知道。”
“嗯,不會的。”
她無拘無束的笑容像歡騰的浪花,雀躍在他耳畔。孩子般的親吻,輕盈而甜美,像氣泡酒,像水果糖,在他心頭融開一片缤紛的喜悅。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旁人口中所謂的“愛情”,他只知道,她是他人生中一個無法剝離的存在,不能傷害,不可辜負。
她輕暖的呼吸仿佛溫柔的呢喃,把記憶喚回時光的來處,少年時的仲夏雨後,他背了那個穿着白紗裙的小女孩,跨過倒影了蔥翠草木的積水。
彼時初見,她小貓一樣大而綠的眼睛,像被陽光照透的樹葉,晶瑩剔透——
“你要欺負我嗎?”
“我叫溫晏晏。”
“不是小燕子的‘燕’,我爸爸說,是‘河清海晏’。”
……
那些時光的因果,急景凋年,終成命數。
她伏在他肩上,一路語笑嫣然。回到家裏,卻忽地不好意思起來。不等虞紹桢開口,便從他肩上溜了下來,笑容斂去一半,安靜地像夏夜池中,剛剛露出花苞的睡蓮。
“累了吧?早點睡。”紹桢習慣性地擡起手,在她頭頂揉了揉。
“唔。”晏晏聽話地點頭,面上雖然沉靜,踏在臺階上的雀躍腳步卻洩露了心底的歡悅。
紹桢目送她嬌娜的身影消失自樓梯轉角,剛要轉身,卻見晏晏的臉孔又從樓梯扶手上探了回來,觑着他盈盈一笑,倏然又躲了回去。如同從葦中影飛掠而過翠鳥,瑰麗的羽色停在旅人眼中,久久不散。
紹桢翻了一遍當天的報紙,方才上樓。他本想看看小姑娘睡了沒有,見晏晏那間屋子房門緊閉,遲疑了一瞬,便沒再走過去。
誰知等他在浴室裏吹了頭發出來,卻見小姑娘不知何時竟不請自來!她盤膝坐在床尾的軟榻上,身上還穿着件——
他下意識地拉了拉自己的睡袍,蹙眉笑道:“怎麽穿我的衣服?你沒衣裳穿了嗎?”
晏晏抿着笑從軟榻上跳下來,身上過于寬大的男裝襯衫衣袖折了三道,才露出手腕:“好看嗎?”
紹桢掃過一眼,便立刻移開了視線:“不怎麽好看。”
晏晏困惑地嘟了嘟嘴,“真的?”
虞紹桢若無其事地踱到邊櫃旁,給自己倒了杯檸檬水,“嗯,你肩太窄了,不合身。”他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客觀認真,卻不敢再回頭看她。
她這個樣子,根本無法用好不好看來形容。
他相信,絕大多數男人在這個時候都會把目光停留在她光裸的雙腿上,同時去猜測那過分寬大的襯衫下面,她還穿着什麽,或者,沒有穿什麽……
包括他自己。
這想法讓他覺得罪惡。
她百合花一樣純淨的肌膚,慫恿出的卻是暗夜般的誘惑。
“難看到你都不想看我?”
她甜美的聲音像一枝蓬松白羽在他背後輕輕一劃,他正揣度小姑娘究竟打的什麽主意,那羽毛忽又劃了回來:
“那我脫了。”
虞紹桢霍然轉身:“你穿着吧。”
待見自己的襯衫還好端端地穿在她身上,不覺舒了口氣。
晏晏盯着他,忽地掩唇一笑:“你是不是……怕我呀?”
紹桢捏了捏眉心,不再掩飾自己的尴尬:“小姑奶奶,你這麽晚了跑過來偷穿我的衣服,你想幹嘛啊?”
晏晏落落大方地在他床邊坐下,甚至還沖他勾了勾手指:“你過來,我跟你說。”
她刻意地“勾引”,讓他好笑又倉皇:“我聽得見,你說吧。”
晏晏撇撇嘴,修長的雙腿在床沿上一蕩,垂眸道:“毓寧姐姐說,你怕我要跟你結婚。”
紹桢一怔,失笑道:“她什麽時候說的?”
“剛才。”
“你給她打電話了?她還跟你說什麽?”虞紹桢一邊問,一邊腹诽霍毓寧唯恐天下不亂。
晏晏不答他的話,咬了咬唇,道:“女生穿男朋友的襯衫不是很性感嗎?你不覺得嗎?”
“性感”兩個字從她嘴裏說出來,就像小貓突然吃了狗糧,讓人覺得哪裏怪怪的。虞紹桢被她問得啞口無言,“你穿什麽都很性感”或者“你不用穿就很性感”之類的調笑,他無論如何也不肯說到她身上去,就算他真的會這麽想。。
晏晏轉過臉,認真地看着他:“那你喜歡什麽?”
她毫無遮攔的目光炙得他頰邊微燙,他一時竟不知道該跟她談點什麽,所答非所問地脫口道:“我們會結婚的。”
晏晏愣了愣,抑制不住的歡然笑意從輕咬的唇齒間慢慢綻開,驀地捂住臉孔歪倒在了枕頭上。
虞紹桢看得莞爾,終于走上前去,坐在床邊,輕輕拍她的肩:
“滿意了?回去睡覺吧。”
她漆黑的發絲散落在牙白的鵝絨枕上,遮住面孔的雙手把襯衫下擺帶得更高,他極力克制着自己的視線,推了推她:“乖了,回去睡。”
她放下雙手,桃紅夭夭的臉龐,豔色驚人:”我不要。“
”好,我的房間讓給你。“紹桢說着,作勢起身要走。
蜷在床上的小姑娘忽然翻身起來,拉住了他的衣袖:”……你去哪兒,我去哪兒。“
虞紹桢回過頭來,無可奈何地笑道:“晏晏,女孩子要矜持一點。”
她眼波漾漾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問得認真:“你喜歡矜持的女孩子嗎?”
“……”
然而,虞紹桢張了張口,卻沒有出聲。
或許他應該點頭。
只要他說“是”,她也許會立刻就走,做一個很矜持很矜持的姑娘給他看——像他一直希望的那樣。
可這一刻,她明明白白地問出來,他突然發覺自己的心意也許并非如此。他早已習慣了她的嬌憨依賴,執拗糾纏,要是她突然變成了一個矜持冷淡的女孩子,他反而會不知所措吧?
他也不能搖頭。
她翠色惑人的瞳仁裏倒影着他的影子,就像她問他“那你喜歡什麽?”一樣,只要他說出一個答案,她就會用力變成他想要的樣子——哪怕是一只“龍蝦”。她這樣的神色,叫他看得難過。
她漾漾的眼波像溫暖而清澈的浪湧,沒過了他的心防,他不由自主地開口,是風起雨落後的簡淨和甘願:
“我喜歡你。”
晏晏呆了呆,驚覺這赫然是她第一次聽到他的告白。她仿佛一個誤入樂園的孩子,縱情縱意地玩耍了許久,才忽然有人告訴她:“喏,這就是你一直吵着要來的地方。”
一絲委屈慢慢浮上來,他不說,她都忘記要他說了。
她忽然就不笑了,眸子裏籠上一層濕漉漉的霧氣,他以為是他的聲音太輕,她聽錯了什麽,連忙撫着她的頭發補道:
“晏晏,我喜歡你。”
她皺着眉攀住他的頸子:“你為什麽現在才說呢?” 她的唇貼在他頸側的肌膚上,每一分開合都仿佛一次親吻。
她身上有好聞的冰淇淩般的甜香,撒着嬌着飄進他的鼻翼。他慢慢抱住她,仿佛她是林間不期而遇的小鹿,稍有不慎,便會驚遁逃離。
他偏過臉去尋她的唇,在她背脊上的摩挲漸漸有了撫慰之外的意味。她像一簇純淨而明媚的火焰,靜靜灼燒着他心底的欲念。
他們當然可以在一起,為什麽不呢?
她是他不可辜負的竹馬青梅,不能忘懷的年少風光。是所有人樂見其成的天作之合。她想要的,他從來都沒辦法說不。他們當然應該在一起。
晏晏馴順地滑進了他的臂彎,從他唇齒間幸存的思緒,很快便察覺到了她自己的異樣:仿佛不經她允許,她的身體就能同他進行一種隐秘的交流,并且給出她無法控制的反應……
沒有想象中的疾風驟雨,連斷斷續續的親吻都格外輕柔,逶迤在她肌膚上的炙熱鼻息處處鮮明。
靜夜如海,她身體裏仿佛游動着一尾靈活而柔馴的魚,他的輕柔撫觸便是撒在水面上的餌。他丢的餌在哪裏,魚就劃向哪裏。漣漪陣陣,蕩開她私語呢喃般的喘息。
水波越抖越急,魚鱗的銀光漸漸變得缭亂,它沖來時,她躲不開,它逃去時,她又捉不住。
她輕呼一聲,蜷起膝蓋,臉孔悶進了他的懷抱。她看不見,但就是覺得他在笑,他的手從她腿側滑倒了膝彎,誘哄孩童似的把她捧在懷裏,含笑的氣息烘得她頸邊一酥:“害怕?”
她小心的轉過半邊臉龐,躊躇着要不要擡起眼看他。他深藍的睡袍上有淺金色的細邊,她小心翼翼的把手撫上他胸口,柔滑絲綢下,堅穩炙熱的觸感讓她心跳如奔。
她說不清是害怕,還是別的什麽,可她不想讓他覺得她孩子氣。他眼裏像落了星星,那光芒灼得她不敢直視,她顫巍巍移開眼,猶猶豫豫像口渴的人捧着一杯沸茶,聲音細如蛛絲:“……我不怕疼。”
他眼裏的星星雀躍起來,把她放在床上,人也跟着伏了過去,手指繞着她肩頭的青絲,莞爾道:“誰告訴你會疼的?”
“大家都這麽說……”晏晏別開臉, 涼滑的絲質枕套貼在發燒的臉頰上,激得她一陣戰栗,低而又低的聲音也抖嗦嗦的:“要不然怎麽像被……被打了一樣?”
他眼裏的春風花影勾住了她眼尾的兀自閃躲的餘光。他的手從她腰際遲遲滑過,低而暖的聲音慢慢拉近了她身體裏的魚線:“放心,我不會傷着你的。”
她當然信他,也只有信他。
灼燙的氣息從她頸間逡巡到腰際,所及之處越來越叫人難以啓齒。軀體深處漾起涓涓暖流。她扭着身子想哭,卻并不是因為傷心。身體像濛濛春雨中脹滿的花苞,急急想要抽開第一枚花瓣,偏又無處着力。
“哥哥……”
她擡起頭去逢迎他的親吻,軟綿綿的輕呼落在他耳中,如小獸輕齧。無可名狀的負罪之感,将心底的欲望揉壓得愈發蓬勃。
只恐花深裏,紅露濕人衣。
濕漉漉的眸子時開時掩,新雪般的肌膚泛起淡淡粉紅,邀約無聲。
枕上青絲輾轉,一如她稚嫩而凜冽的情欲。
煎熬與歡悅,竟這樣難舍難分!
以至于他迫進她身體的腫脹痛楚也仿佛成了一種纾解。就像酒精的輕辣,咖啡的澀苦,煙草的微嗆……所有讓人迷戀入瘾的歡愉,都必然蘊含某種痛苦。
有那麽一剎那,撐開她腿心的放恣強硬讓她惶然瑟縮,前所未有的雲垂海立讓她疑懼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完成這件事?
他吻住她綴着淚光的羽睫,“沒事的。” 纏綿的親吻移到耳畔,他的呼吸像在吹一處擦破皮傷口,“寶貝,不用怕,感覺我……沒事的……”
她當然信他,也只有信他。
所有玫瑰都一夜開放,所有星芒都卷進海浪。
眸光迷離間,蜷縮的身體和繃緊的神經都酥軟下來,任他輕狂恣肆,任他一顧三徊。她随着他跳進沸騰的潮水,骨拆骸散,沉淪得無以複加。
他懷中的嬌美癡純恍若精靈,媚惑旖旎又如姹女。
愈純潔,愈誘亂。他耽溺其中,騰湧的欲望幾乎想要一一燙烙在她鮮澤的肌膚上。疼惜和狎昵如同磁極的兩端,不融,亦不散。
她甜細的呻吟漸成嗚咽,他停了動作,把小貓一樣嬌聲飲泣的女孩護在懷中,托着她的背脊喂她喝水。她燒紅的兩頰像熟得快要破皮的蜜桃,微微蠕動的身體酥糯糯地挨在他身上,仿佛掀一下眼皮的力氣也被盡數透支。
她似乎一直都在半夢半醒之間,稍有清明意識便急急喚他“哥哥”,哪怕明知自己就在他溫熱的懷抱裏,他總是很快便吻過來,在耳鬓厮磨中輕聲回應:“我在。”
她心滿意足地綻出兩點梨渦,更深得投進他懷裏。
反反複複,仿佛良夜無盡,仿佛爾今爾後,她這一生都要和他一同栖身在這潮聲隐隐的良夜間。
山溫水軟,風月常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