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宴罷蘭堂腸斷處(1)
“你找我姐啊?”溫馨坐回自己方才的位置,聽他問起姐姐,不由狐疑地審視起他來,本想說晏晏一會兒就來,話到嘴邊卻又改了:“她也不在,她在家裏做功課呢。你跟我姐……是好朋友嗎?”
霍攸寧聽得莞爾,手上的茶杯茶碟不經意間輕輕一磕,笑道:“差不多吧。不過,我也沒有事要找她,只是想着她大概是在這兒。”
溫馨聽他既不找虞紹桢,又不尋晏晏,更不認識自己,愈發想不透他的來意,正想問他到底有什麽事,忽聽身後的樓梯上有人沿階而下她回頭一望,原來是惜月換了衣裳下來。她套着件淡藍的細紋襯衫,衣袖卷到肘上,大半衣擺束進了白色短褲。除了鎖骨處細細兩層鉑金鏈子銀光閃爍,便只有手上一枚淡金色鋼帶的鑽飾腕表算是首飾。她身材高挑,換了雙平跟鞋子走過來,仍舊比溫馨高了半頭。
霍攸寧見她下來,不慌不忙地放下杯子,起身一笑:“姐姐。”
惜月若有若無地點了下頭,便拉了溫馨道:“晏晏過來嗎?”聽溫馨講過給晏晏打電話的事,才轉頭問霍攸寧:“你怎麽來了?”
攸寧呷着茶笑道:“路過,避雨,讨杯茶喝。”
“這樣啊。”惜月淡淡應了一句,便道:“那就不留你吃飯了。”
她聲音輕柔,神色也溫和,可溫馨在近旁聽着,卻總覺得她的态度跟方才對自己的熱絡親切不大一樣,看她的意思,何止是不留飯,簡直像在逐客。
溫馨摸不清狀況,忍不住去瞧霍攸寧,卻見他面上一點尴尬嗔惱也無,輕蹙眉心往落地窗外看了一眼,笑得愈發甜了:“姐姐,天都留客,你不留?”說着,毫不客氣地拈了面前的曲奇餅吃。
惜月笑道:“我們幾個女孩子聚會,你湊什麽熱鬧?從這裏出去回你家,就是車開得慢一點,十分鐘也到了。”
溫馨聞言,不由插嘴道:“你家就住在附近啊?”
攸寧撇撇嘴:“也不是很近。”轉而又對惜月道:“今天只我一個人從江寧過來,我家那邊清鍋冷竈的,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我就是待不住了,才過來找你們的。姐姐,你就忍心下着雨把我往外頭趕?”
他越說越帶出委屈相,和先前的風度清華全然兩樣,溫馨看着好笑,又納悶先前晏晏和虞紹桢連這裏的傭人都說虞家這位二小姐性情好,怎麽對她這個表弟連面子上的待客之道也不大講的。可是她又不便幫腔,遂好心出主意給他:“你要是無聊,可以去找紹桢啊。”
惜月聽了,立刻順着溫馨的話道:“你看,溫馨跟你也不熟,你在這兒,我們都不好聊天了。”
霍攸寧聞言,之前落在惜月身上的目光便移到了溫馨面上:“不會吧?我正想跟你認識一下呢。我跟你姐姐是好朋友,她小時候到我家玩,還給我的狗抹胭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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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馨不等他說完,連忙擺手道:“不是,我不是要趕你走的意思,我是想說紹桢是男生,你們一起玩……”她正辭不達意地解釋,忽見霍攸寧并沒看她,卻只是含笑觑着惜月。溫馨頓時省悟:這兩個人都是在拿自己當擋箭牌。有了這一層領會,再想眼前的事,忽然福至心靈地閃過一個念頭:這兩個人不會跟紹桢和晏晏一樣,也是鬧了別扭耍花槍吧?
她驀地剎住了話茬,狐疑地看着他二人。房間裏一靜,庭院裏的淙淙雨聲便透窗而入。恰有女傭過來換茶,惜月便叫住她,吩咐道:“告訴廚房,晏晏小姐一會兒要過來,霍公子也在這兒吃飯。“
攸寧聽到這裏,唇邊悄然綻出一絲微笑,然而笑意未展,卻聽惜月接着道:“另外,我還有個朋友要來,德國人,吃西菜吧——叫他們盡快準備。”
那女傭答應着去了,攸寧便閑閑笑道:“德國人,同學嗎?”
惜月抿了口茶,擡起眼望着他,嫣然一笑:“男朋友。”
溫馨聽了,大大的眼睛裏立刻閃出兩簇興奮的小火花,挨在惜月肩旁,興致盎然地道:“德國男生很帥的,就是悶,我第一個男朋友的爸爸就是德國人……”她笑眯眯講得起勁,不料顧盼之間瞥見霍攸寧,卻見他的臉色不知什麽時候已然變了。之前的溫和笑意全然不見,靠在沙發背上,冷眼看着她二人,連他手上的骨瓷杯碟仿佛都沾了雨天的陰郁涼意。
溫馨不由住了口,惜月卻渾然不覺一般,滿眼活潑潑的笑意格外甜美,起身道:“我去打個電話。”
對面一直不曾開口的霍攸寧忽道:“這會再抓丁,來得及嗎?”
惜月聞言,觑着他柔柔一笑:“忘了跟你說,我們本來就是一起從江寧過來的,我還沒告訴家裏,不方便叫他過來住,所以他先去酒店放行李。”說完,竟又坐下了,攬着溫馨的手臂笑道:“不過,我信得過你,先替我保密哦。”
溫馨趕忙用力點頭,熱絡地拍着她的手道:“你放心,我懂的。”
那邊廂霍攸寧把手裏的茶杯不輕不重地往茶幾上一放,再擡頭時,亦是笑容可掬:“我今天真是來得巧了。”
“你怎麽來得巧?是有什麽高興的事,讓我也趕上了嗎?”
一聲輕甜的笑語穿門而入,房中三人才發覺晏晏已經到了門外,他們一句一句話裏藏着機鋒談笑,竟都沒留意外頭的事。
攸寧一笑,起身打量着她道:“還好你們姐妹倆沒有弄成一樣的打扮,故意為難人,要不然我還得認錯。”
溫馨巴不得有人來撞破眼前這個不明所以的尴尬局面,趕忙拉了姐姐在自己身邊坐下,對攸寧道:“紹桢就沒認錯,上次我穿了我姐的衣服,他都分得出。”
攸寧不以為然地笑道:“他準是跟你姐姐有暗號,早就對好的,只不告訴你而已。”說着,朝晏晏遞了個眼色:“我沒說錯吧?“
溫馨聽了覺得有理,便嬉笑着對晏晏道:“真的啊?是什麽暗號?我們回頭逗逗他……”
晏晏面上笑意淡淡,如雨線裏的微薄天光:“是他說的,我可沒說,你問他去。”
攸寧見她意興闌珊的樣子,臉色似乎也不大好,便笑道:“小姑娘你怎麽了?随便一句頑笑話,就生氣了?”
惜月微微一笑,遞了茶給晏晏:“剛放假就在家裏寫作業,這麽用功?”
“有個小論文。”晏晏心不在焉地道:“早點寫完,就沒事了嘛。”
“那好呀。”惜月盈盈笑道:“等你弄完了功課,和溫馨一起到我家去玩兒。紹桢說你們姐妹倆只要不開口說話, 就是一模一樣,母親還不信呢。”說罷,又對溫馨道:“你是第一次回來,好多地方都可以逛逛。江寧這時候有些熱,你們待上幾天不妨再到北邊玩一玩。要是紹桢沒空,我陪你們去好不好?”
青琅這裏溫馨已然逛了個遍,此時聽惜月說到別處游玩,幾乎想歡呼一聲:“好啊!我只在華亭那裏轉了一下飛機,別的地方都沒去過呢。”說着,便扯晏晏的手臂:“你說我們去哪兒玩?”
晏晏仍舊不甚熱心,只笑微微道:“當然是看你喜歡。”
這三個女孩子自顧自說得熱鬧,卻是一個不谙世故,一個神思飄忽,一個刻意冷落,一時間竟沒人同霍攸寧搭話。他也不惱,只呷着茶閑閑笑聽,或看一眼窗外的清幽雨景。
晏晏順着惜月和溫馨的話,和她二人聊了一陣子游山玩水的事,忽覺攸寧受了冷落,便湊了個空兒轉過頭來問他:“你怎麽到青琅來了?你又沒暑假。”
“青琅港有新艦要下水,我來湊個熱鬧。你們不去看嗎?”
溫馨忙道:“很熱鬧嗎?”
晏晏卻搖了搖頭:“沒什麽稀奇的,又吵人又多。”
攸寧笑道:“我還以為紹桢要叫你們去砸酒呢!”
晏晏臉色仿佛一冷:“這種事哪輪得到他一個小中尉講話。”
霍攸寧聞言,不由蹙了下眉,繼而打趣地笑道:“你是跟紹桢鬧別扭了嗎?怎麽一說起他就變臉。”
晏晏頰邊微微一紅,不由後悔跟他說話,涼涼丢下一句:“我實話實說罷了。” 轉眼間,看見溫馨笑眯眯的一張臉,想到這幾日自己心情不好也沒怎麽陪她,連累她也悶悶無樂,不免有幾分愧疚。她想溫馨這麽愛熱鬧,大概很願意去摔那個酒瓶子,便打算去問問父親,只是事情沒定,萬一不成,又叫她失望,便笑道:“你要是想去看看,就叫他們帶你去咯。”
溫馨奇道:“你不去嗎?”
晏晏遲疑了一瞬,撇嘴道:“我看過好多次啦。” 這種事熱鬧得很,又鳴笛又響炮,想必是很不适合她了。
“那惜月姐姐你去嗎?”溫馨聽了,便轉過頭來問惜月,然而還沒等惜月答話,她自己忽然指着窗外搶道:“哎,是不是你男朋友來了?”
另外三個人聞言,都順着她得手勢去看,果然見虞家的傭人引着一個個頭極高、身材瘦削的金發青年從走廊裏過來,一望便知是個洋人。
晏晏詫異地拉了拉惜月,不覺壓低了聲音:“……你男朋友?”
惜月嫣然道:“差不多吧。”
晏晏聞言,下意識地瞟了一眼攸寧,卻見他正了端了杯碟喝茶,唇邊笑意猶在,卻不見歡欣之意。
客人一到,少不得一番賓主寒暄。德國人名字長,好在這人一串名字裏頭Julian、Ludwig雲雲都是德國人常用的,倒不難記,一班人便都跟了惜月叫他Julian。惜月在女孩子裏已經算是身材高挑,然而此時挽了這人入席,卻顯得小鳥依人;霍攸寧走在他身後尚且矮了幾分,晏晏和溫馨更是連他的肩膀都挨不到。
晏晏打量他金發長臉,薄唇深目,雖然淺色眼眸在燈光下辨不準顏色,但無論是按洋人的标準還是中國人的品味,這人都算得上英俊;且寒暄之間,這人雖不太愛笑,但彬彬有禮,風度極好……品評之餘,忍不住又往霍攸寧那裏瞟了一眼,見他面上幾無表情,不免有些擔心:他對惜月那點意思,她和毓寧有時候也拿來磕牙,這會兒突然見到惜月竟帶了個男朋友回來,不知道心裏是什麽滋味?
她由霍攸寧又想到自己身上,倘若虞紹桢帶了女朋友來跟她吃飯,她就算掀不動桌子,恐怕也要把餐刀丢過去!想到這裏,她心尖上驀地一縮:那天她回到家裏,一關上房門便哭了,惱恨起來也想再不要見他,索性就分手!可是這時想一想,他要是以後同別人在一起又給她見到,她……她心口驟痛,倒像是被別人擲了一刀。
幾個人依次落座,話多講了幾句,那Julian說到父母家人以及如何同惜月相識,偶爾便會冒出一句半句母語,晏晏和溫馨都覺得無所謂聽不聽得懂,惜月卻忽地對攸寧轉眸一笑:“你在那邊念過書,聽得懂哦?”
霍攸寧放下酒杯,唇角吊起一絲淡笑,竟真的給晏晏和溫馨翻譯起來:“Julian家裏經營樂器生意,他和惜月是聽歌劇的時候認識的。”說罷,眸光在惜月面前涼涼一掠:“細節就不需要補充了吧?”
他态度間的敵意連Julian也似乎有所察覺,偏過臉低聲同惜月說了句什麽,惜月一笑,十分嬌美,答話的聲音壓得更低。
晏晏眼看着攸寧變了臉色,剛想就着“樂器”或者“歌劇”的話頭,随便說點什麽岔開這一節,不防傭人過來上菜。醬汁濃郁,血色鮮嫩的在她面前一過,胸腔裏跟着便是一陣翻湧。她忍耐了一下,并沒有真的嘔出聲,然而這反應卻把她自己吓了一跳。
惜月正避着霍攸寧的目光要同Julia解說菜式,一眼掃到晏晏面上,卻見她神情怔忡,臉色煞白,趕忙關切地道:“晏晏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頓時,幾個人都擱了心思轉而看她。
晏晏一驚,臉色愈發不好,磕磕巴巴道:“我……我可能有點着涼了,不太舒服,我去一下洗手間。”
她一邊說,一邊移開餐巾,起身就走。惜月遲疑了一瞬,跟Julia打了個招呼了,便也跟了過去。
惜月在門外等了兩分鐘,猶疑着敲門道:“晏晏,你怎麽樣?”
隔了片刻,才聽晏晏在裏頭說道:“我沒事。”不知是隔了門的緣故,還是她身體不适,聲氣聽來十分細軟。
惜月聽着愈發擔心:“要不要叫個大夫過來?”
晏晏忙道:“不用,我真的沒事。”說着,她已按開了門鎖。
惜月見她發絲沾水,知道她是洗了臉,看神色确是比方才好了一些,只是仍不放心:“是哪裏不舒服?”
晏晏不敢跟講真話,只說是早上淋了雨,可能有些着涼。
惜月試了試她的額頭,并無異樣,便道:“還是叫大夫來看看吧!或者我陪你去醫院?”
“不用了!”晏晏趕忙堅決地搖頭。
惜月還要再說,忽聽餐廳那邊有人高聲說話,正要留神分辨,溫馨已經急匆匆地趕了過來,隔着幾步遠便焦灼地說道:“你男朋友……那個……他們吵起來了!”
惜月聞言,也沉了臉色:“他們吵什麽?”
溫馨攤了手苦笑道:“我聽不懂啊。”
惜月施施然回到餐廳,争執間不覺已起身離座的兩個人都住了嘴,虞家伺候午飯的傭人皆是如蒙大赦一般,惜月體諒地一笑:“你們去看看甜品怎麽樣了?Julia不愛吃果仁,我忘了說了。”
本來是一個人就能去的差事,偏她說“你們”,管事的女傭自然會意,點頭答了聲“是”,連客廳裏站班的人也走了個幹淨。
惜月這才瞥了攸寧一眼:“你吵什麽?” 不以為然的冷靜嗔責,在晏晏和溫馨聽來,像極了長姊警醒一貫頑皮淘氣的小姐妹,接着又同Julian說了句什麽,她二人卻聽不懂了。
“這個霍攸寧是怎麽回事啊?”溫馨俯到晏晏耳邊悄聲詢問。
晏晏亦把聲音縮到最低:“他喜歡惜月姐姐。”
溫馨聽了,捂着嘴嘻嘻一笑:“情敵呀!好有趣。”說罷,又扁了扁嘴:“可惜不知道他們說什麽,講英文嘛,這麽沒禮貌,也不……”
“人家就是不想給我們聽。”晏晏輕聲打斷了她,“我們不要過去了。”一邊說,一邊把溫馨拉到了客廳的沙發上。
“我還沒吃飽呢。”溫馨老大不情願地跟了她過來,卻仍是頻頻回頭去看餐桌邊的三個人:“你就一點也不好奇他們說什麽?”
晏晏随手撿起溫馨之前翻看的雜志,低聲道:“別人的事,好奇也不要聽啦。”她見溫馨仍是堅持不懈地往那邊張望,便道:“你不用扭着脖子看也能聽到吧?”
“聽不懂啊,只能看看熱鬧了。”
晏晏無奈一笑,不再勸她,自己也忍不住朝那邊望了望——雖然惜月顯是惱了,可她忽然好羨慕她。
她從來就沒見紹桢為這種事發過脾氣,就算她同他說學校裏有人追求她,他也不惱,反而還開心得很。她十四歲的時候,第一次收到壓着花瓣的情書,是一個女同學的哥哥寫來的,她拿回來給他瞧,他笑嘻嘻挑剔完毛病,折了個飛機便從窗子裏丢了出去。
他從來都不為這種事生氣,更遑論去跟人當面争執。
他不是有涵養,攸寧哥哥平日裏也極有涵養的,他是不在意。
她默默想得出神,忽然手指上一陣銳痛,卻是被薄利的銅版紙頁劃出了一道白痕,幸而沒有出血。然而,視線從那雜志上掃過,卻倏然一怔。
那邊惜月柔聲細語地挽了Julian出來,又吩咐傭人送他出去。臨別時,還在他頰邊輕輕一吻。
溫馨偷笑着碰了碰晏晏,見她沒什麽反應,便以為她是顧着那三人的面子故意撇清,等Julian一走出去,便道:“哎,別裝了,人都走了,應該沒事了。”
豈料話音未落,便見霍攸寧面色青白地走了出來:“郭惜月,麻煩你給我檢點一點。”他話已出口,嘴唇尤在翕動,縱然極力沉住了聲氣,壓制不住的愠怒仍是洩露無疑。
駭得溫馨滿眼笑意皆僵在面上,晏晏神思游離中亦被他驚回了心意,連廊下的傭人也變了臉色,滿庭雨意仿佛都有了悚然之氣。且不說霍攸寧平日裏一貫的溫雅有禮,風度翩翩,便是脾氣不好的,也沒人敢跟虞家這位掌珠獨女如此說話。
惜月頰色漲紅,深吸了口氣,逼視着他道:“你發什麽瘋?”
霍攸寧忽然譏诮地一笑:“你說呢?”
惜月卻不和他對口,冷着臉吩咐廊下的傭人道:“送客。”
廊下的傭人剛邁進來一步,霍攸寧卻厲聲道:“出去。”
惜月怒道:“這裏是虞家,該出去的是你!”
那女傭低了頭退到門邊,小心翼翼裏隐約有規勸的意味:“霍公子,雨天路滑,讓司機送您吧。”
霍攸寧怒氣一出,大約也覺得自己此番舉止失措,蹙眉看了看神色驚怔的晏晏姐妹,轉回頭來,一雙眼直釘在惜月面上:
“好,我走,可事情總要說清楚。我在我家等你,就算車子開得慢一點,十分鐘也到了,我等你一個鐘頭——你不來,我就回江寧。”說完,不管不顧地淋着雨便走。
外頭的女傭遞傘不及,更追他不上,惜月見狀,冷冷道:“不用管他了。” 轉過身來,看着沙發上兩個惶惶然的女孩子,強笑道:“你們別再意,不知道他是哪根筋搭錯了,連累你們飯也沒吃好,我叫廚房拿點心來。”
溫馨尴尬地捋了捋鬓發,抿着唇笑道:“惜月姐姐,你別生氣,我看他是吃你的醋。”
惜月敷衍着笑了笑,省起之前的事情,又忙去問晏晏:“你這會兒怎麽樣,好點沒有?要不要看看大夫?”
晏晏靜靜搖了搖頭,站起身道:“惜月姐姐,我也要回去了。”
惜月一愣,柔聲道:“怎麽了?讓霍攸寧吓着了?”
晏晏仍是搖頭:“我沒事,我只是想回家去了。”
惜月瞟了一眼壁上的挂鐘,攬了晏晏的肩道:“我們倆好久沒見,你今天就別回去了,待會兒我給溫伯母打電話——我還有要緊的事要問你呢!”她盡力語笑溫柔,卻掩不住眉宇間的憂色。
晏晏深翠的眸子定定望了她一眼,道:“姐姐,你的事情我不問,我的事情你也不要問了吧。”說罷,便站起身來:“姐姐,我還有事,真的要回去了。”
惜月心下納罕,卻不好再強留她,只得吩咐人備車。溫馨在一旁揪着姐姐的手臂唧唧咕咕追問,晏晏只推說要回家去準備功課。
一時惜月親自撐了傘送她出來,終是忍不住叮囑道:“紹桢前幾天回去,跟我唉聲嘆氣了好久,大約是得罪了你,他自己還不曉得錯處。你們倆從小一起長大,他的性子你清楚,是輕浮了一點,自命風流,惹是生非的……可是他待你好,是真心的。你惱他什麽,只管劈頭蓋臉地講給他,叫他改。再不成,告訴我,告訴母親,還怕沒人管得了他?”
她娓娓而言,落在晏晏耳中,卻如同四周的淅瀝雨聲,近在咫尺,聲聲聽聞,卻皆被一傘隔開,皆不相幹了。
“我知道。”她點點頭,甚至還口是心非地綻出了一個羞澀的微笑。
然而,車門一閉,一顆眼淚便毫無征兆地落在了身前的手袋上,天藍色的漆皮不吸水,露珠般的一顆孤伶伶蜷在那裏。
那頁劃了她手指的雜志,恰是她沒去的那場首映,現場的照片玉影如織,許多都在她意料之中,唯獨那一個讓她訝異:蜜色肌膚,燦爛笑容,璀璨鑽飾,絕好身段 ,比她身前那個搶得鏡頭的新晉女星更見光彩——不是黃韻琪,又是誰?
她是南洋巨商的千金,若是被請去的,必有堂皇文字介紹,卻不會這樣給別人做背景。
她是給虞紹桢帶去的。
她沒有證據,可她就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