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情知此會無長計(3)

虞紹桢把瑞秋母女送上出租車,便往淳溪來探祖母。一下車,迎上前來的侍女便笑道:“三少爺來得巧,大少爺也在呢。”

紹桢聽了,欣然道:“是嗎?承翊和承晔兩個小家夥也來了?” 他揣度既然大哥也來看望祖母,多半是夫妻二人帶着兩個兒子一道過來,有這一家大小,尤其是兩個小侄子在,祖母擱在他身上的心思就會少些。

侍女回話道:“承翊小少爺下午有功課,少夫人吃過中飯帶他們走了,大少爺在替老夫人抄經。”

紹桢聞言一笑:“大哥這是替大嫂做功課呢。”

一邊跟着那侍女往後宅去,一邊又問:“奶奶原不信這些的,怎麽如今這麽虔心?我聽母親講,說奶奶的意思,連散生日以後也要去寺裏做?”

那侍女含笑點頭:“老夫人還吩咐以後逢五、逢十都吃齋呢。”

紹桢聽了,咂舌道:“那以後我可避開這些日子來。”

二人走到花廳,便見虞老夫人正笑微微地閑坐品茶,紹桢的大哥則立在對面臨窗的案幾旁,凝神作書。紹桢笑容滿面地跨進來,剛叫了一聲“奶奶!” 老夫人忙比了手勢叫他噤聲:“別吵了你哥哥,寫壞了又要重費工夫。”

紹桢嘻嘻一笑,湊到祖母身邊坐下:“寫壞了我賠您。”

老夫人架起眼鏡仔細端詳了他一番,蹙眉道:……是不是又瘦了?你還是調回江寧來我放心些。船上吃沒吃的,用沒用的,那麽窄的床你怎麽睡?海裏颠簸起來,又要吐得七葷八素……”

“您又不怕吵着我哥了?”紹桢趕忙打斷了祖母的抱怨:“我老早就不暈船了。”

老夫人笑嗔了他一眼,道:“你這趟回來能待幾天?”

紹桢抿着唇轉了轉眼珠,虛着聲音笑道:“我明天走。”

老夫人一聽便皺了眉:“幹嘛這麽急?”

紹桢還未答話,他哥哥寫完一句,蘸着墨笑道:“他再不走,父親就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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紹桢聞言一樂:“還是大哥體諒我。”

老夫人疑道:“你剛升了職,又沒闖禍,躲他做什麽?”

“雞蛋裏挑骨頭這種事父親最拿手了。”紹桢嘟哝道:“之前我想多在家裏待幾天,去部裏求人把調令改遲了一陣子,父親知道差點又抽了我一頓……”

“有這種事?”祖母關切之情一起,紹桢立刻委委屈屈地嘟了嘴點頭:“嗯。”

“笨!”老夫人摩挲着他道:“下回你不想走,叫你母親去跟你們部裏的人說,要不就叫晏晏去跟她爸爸說,你父親就是知道了,也沒處發作。”

紹桢驟然聽祖母說起晏晏,面上的笑容便有些生澀,敷衍着道:“沒用的,父親還是算我的賬。”

老夫人又問了他幾句近況,忽然另想起一件事來,便吩咐一旁的侍女道:“打個電話去霍家,問問攸寧和他妹妹在不在?就說我好久不見他們倆了,叫他們過來吃晚飯。”

那侍女正答應了要去,紹桢卻道:“等等。奶奶,叫毓寧來就好了,叫霍攸寧來幹嘛?”

虞老夫人笑道:“毓寧如今忙得很,輕易顧不得來看我,倒是攸寧走動得勤些。我看今天你們兄弟倆都在,不如叫他們也過來,熱鬧一點。”

紹桢不以為然地笑道:“奶奶,霍攸寧一準沒安好心,他才不是來陪您呢,他是打我姐的主意,處心積慮要來讨您的好。”

老夫人“啪”地在他手上打了一下,愠道:“不許胡說!就知道編排別人的不是,自己一點眼力架都沒有,怨不得你父親整治你——去,站到那兒替你哥哥寫字去,叫他歇一歇。”

“哦。”紹桢老大不情願地站起身來,喃喃道:“奶奶,您疼我哥也就算了,還值得為霍攸寧罵我?”

虞老夫人嗔了他一眼,對他哥哥道:“紹珩,你別寫了,陪我出去走走。”言罷,又吩咐那侍女道:“算了,別叫他們來了,免得這些小猴子當着我的面怄氣弄鬼。”

虞紹珩心知老夫人必是有事要同他交待,趕忙上前扶了祖母往庭院裏去。

果然,祖孫二人剛走出一段,老夫人便蹙眉道:“前一陣子我就聽說你弟弟和攸寧兩個,到如今還是動不動就置氣,到底是為了什麽?”

紹珩一聽便笑,“您放心,他們鬧着玩兒的。”

老夫人卻嘆了口氣,搖頭道:“鬧着玩兒也該有時有晌,有好有了,這賭氣的事偶爾一回兩回無所謂,可日子一長,再小的事擱在心裏久了,也不好轉圜。你這個做哥哥的,得看着他們一點。”

說着,又是一嘆:“你父親向來看你弟弟不順眼,你母親……跟她說什麽都是一句‘旁人說也沒用,等将來他自己吃了虧,就懂事了’。你說說,要都等孩子自己吃了虧才懂事,要她做什麽?你弟弟這些事啊,奶奶只能跟你商量。”

紹珩聽着祖母數落父母道不是,只是陪笑不語,此時聽她說到自己身上,才開口道:“我知道。奶奶,紹桢只是年輕愛玩,他自己心裏也有數。”

“但願吧。”老夫人苦笑着道:“紹桢這個小猴子也是古怪,我瞧着攸寧雖說年紀小些,跟你妹妹也算是一對,總比不知根底的外人強,你父親母親且沒話呢,他整日裏嫌三嫌四的,算什麽?”

紹珩莞爾道:“奶奶您想多了,他是故意跟攸寧逗趣呢。”

老夫人要搖頭,輕嘆道:“你年輕,又從小就懂分寸,不曉得這種事最容易叫人往心裏去。早兩年他跟攸寧還搶過一個女朋友是不是?這些年我看着啊,也是納悶兒,男人越是聰明,越是要在這些事上犯糊塗。”

紹珩聽着祖母的話裏話外一感慨起來,打擊面愈發大了,忙笑道:“聽您這麽說,反倒是我這樣笨些的好,記住聽您的話,再不會犯錯的。”

“你倒會賣口乖!”老夫人拍着他的手嗔笑了一句,又道:“你是比紹桢強,比你父親當年也懂事,要不然……”

紹珩深知祖母所慮何事,遂乖巧地笑道:“奶奶,有一件事我跟您講了,您可不要告訴別人。”

“你弟弟的事?”

“嗯。”紹桢正色點了點頭,笑道:“您答應我不告訴別人,我才敢講。”

老夫人聞言,納罕道:“什麽事這麽要緊?還要跟奶奶講條件。”

紹珩讪讪而笑,卻不答話。

老夫人笑道:“好,我也不至于拿你們兄弟的事去同旁人磕牙,你說吧。”

紹珩這才輕聲說道:“您剛才說紹桢跟攸寧搶過一個女朋友,這事其實另有緣故。”他說着,低頭一笑:“那女孩子原是攸寧的女朋友不假,只是後來他不想理會人家了,又甩不脫,才叫紹桢去跟人家獻殷勤的。”

“這叫什麽話?”

紹桢見祖母蹙眉,便替弟弟開脫道:“他們那時候也是年紀小,淘氣,又怕給長輩知道了要挨罵。”

虞老夫人搖了搖頭,卻是啼笑皆非:“你弟弟也是沒成算的,他就不怕惹了人家女孩子甩不脫嗎?就為他這些事,你父親發作得還少?”

紹珩笑吟吟道:“這種事紹桢總歸是有辦法。”

“這兩個小東西真是壞透了。”老夫人沉着臉涼笑一聲,又道:“既然這樣,那幹嘛還……”一句話未完卻忽然住了口,沉吟片刻,才嘆道:“我是年紀大了,你們這些這些孩子啊,也難怪。他們這些事,你父親知道嗎?”

紹珩端然道:“這我就不知道了。”說罷,又笑眯眯地抱怨道:“奶奶,我雖在軍情部,可也不是事事都知道啊!我留心別人也就罷了,難道還敢查問父親的事?”

老夫人聽着他撒嬌,不覺藹然一笑,撫着他的手臂欣欣然道:“你們兄弟三個,別的不說,有一宗卻是都勝過你父親——”

紹珩訝然笑道:“是嗎?”

老夫人緩緩點頭,半嘆半笑:”你們哪,就是懂得哄我開心。不像你父親,從認字起就跟個小大人似的,被你爺爺當部下管教,連撒嬌都不會。“

虞紹桢回到青琅剛一個月,便要被調去今年夏天新下水的那艘漢昌艦。晉陽號上相熟的同僚少不了要為他“踐行”,一班人趁周末約在基地附近的酒吧,十幾個人裏倒有一半趁機約了女朋友。因為在青琅日久,這幾個女孩子虞紹桢也都見過,只有一個姓侯的情電軍官,女朋友是新認識的,第一次帶來跟同僚見面。

介紹到虞紹桢時,那叫丁嫒的女孩子仿佛有些吃驚,着意看了他一眼,卻也沒多說什麽,寒暄着便過去了。虞紹桢亦覺得她神色有異,只是他一向都惹女孩子注意,且這位丁小姐後來便再沒同他說話,他便也忘了。

誰知過了幾日,那丁小姐的男朋友忽然一臉諱莫如深地來見虞紹桢:“有空沒?有點事想跟你說。”

虞紹桢笑道:“說。”

那人略一猶豫,朝敞開的宿舍門看了一眼,道:“這兒氣氛不好,出去說。”

虞紹桢不由莞爾:“侯正陽你談戀愛談迷了吧?跟我說話也要講情調。”

那侯正陽皺了眉,悄聲解釋道:“不是,我怕有誰一會兒進來了聽見。”

虞紹桢只得跟了他出來,走到海濱空闊處,笑道:“行了,趕緊說吧,這前後左右五十米之內有人過來,咱們都能看見。”

那侯正陽遲疑再三,道:“這事兒吧,也不一定是真的,但是我覺得還是跟你打個招呼。”

“什麽情況啊?”

“這事跟我女朋友有點關系,所以……”他後面的話還沒來得及出口,虞紹桢便笑道:“那肯定跟我沒關系啊。”

“你別打岔,聽我說完。”那侯正陽拍了他一下,張口欲言,卻又先嘆了口氣:“唉,我也不知道怎麽說,我女朋友——那天咱們吃飯的時候你見過,她在仁華路那家德仁診所做護士。我們倆夏天剛認識那會兒,她就跟我說過一件事,當時是為了敲打我,說是她們診所前不久來了個我們基地的中尉,帶着女朋友到他們那兒去打胎…… ”

虞紹桢一聽,訝然笑道:“誰呀?你先別說,我猜猜啊。”

侯正陽皮笑肉不笑地吊了吊唇角:“你呀。”

“胡說八道!”虞紹桢詫笑着白了他一眼,“這種黑鍋我可不背,你那位丁小姐認錯人了吧。”

侯正陽笑道:“不是她認錯人,是有人把鍋撂給你了。”

“什麽意思?”

“起先她跟我說那事的時候,并沒說是你。”侯正陽慢條斯理地解釋道:“是那天我們給你踐行,回去路上她就問我你的大名是哪幾個字,我跟她一講,她吓了一跳似的,又問我基地裏有沒有跟你同名的?我信誓旦旦說沒有,她才跟我說,之前帶人家小姑娘去她們診所那人也叫‘虞紹桢’。”

“……啊?”虞紹桢一臉哭笑不得,“那人自己說的?”

侯正陽砸砸嘴,道:“她一護士,也不會問人家病人‘家屬’叫什麽,是登記表上寫的,人小姑娘說是男朋友。”

虞紹桢聞言更是納罕:“咱們基地的?”

“青琅還有別的基地嗎?”侯正陽詭笑着撫了下虞紹桢的肩章:“而且是個中尉——你那時候還沒晉銜呢吧?”

虞紹桢聽得牙癢,“這誰呀?”

“你別急,我女朋友看到你就知道不是了。”侯正陽深表同情地道:“她說那人跟你差遠了,看着還挺老實的,沒想到敢冒別人的名去糊弄小姑娘。”他一邊說,一邊撇了撇嘴:“我女朋友都氣得夠嗆,上回說就罵了一遍,這回又罵了一遍。回頭要是有小姑娘找上門,你心裏有個數啊!”說着,在虞紹桢背上拍了拍:“放心,我給你作證。”

卻見虞紹桢冷笑道:“這虧我不能吃,我得把那小子找出來。”他微一沉吟,道:“你那位丁小姐能看到病歷吧?”

侯正陽一聽,忙擺手道:“這不成,這是病人私隐。”

虞紹桢笑眯眯瞄了他一眼:“你求她也不成?”

侯正陽讪讪道:“人家是白衣天使,跟南丁格爾發過誓的,‘慎守病人家務及秘密’。”

虞紹桢嗤笑了一聲,攤手道:“那我就活該替人背這黑鍋咯?”

侯正陽想了想,道:“我讓我女朋友幫你留心着,基地裏的中尉就那麽多人,說不定哪天就碰上了。她也煩那人呢,巴不得有人收拾他,自己也出口氣。”

虞紹桢聞言一笑:“你這位丁小姐連別人的事都這麽熱心,你可要小心了。”

侯正陽笑道:“我怕什麽?身正不怕影斜。再說出了這檔子事,以後要是有什麽誤會,我更敢拍胸脯打包票了——那人能冒充你,未必不能冒充我啊!總之,壞事絕對不是我做的。”

虞紹桢舉目遠眺,在海風中深吸了口氣,冷笑道:“等我從獅灣回來,非把那小子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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