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蘭堂把酒留嘉客(5)
挹江路附近他很久沒來過了,這些日子只有碰上周末無事,他才能算着鐘點趕飛機回家一趟,連陪女兒的時間都嫌不夠,更談不上其它。
虞紹桢把車子減速拐上津雲橋,想起上一次和瑞秋見面,正是他去珠寶公司請人給晏晏鑲首飾那天,瑞秋帶着女兒出來見朋友,他還買了個穿花邊裙子的小棕熊送給小寶寶——那小姑娘有多大?好像還不到一百天。當時瑞秋看起來還好端端的,怎麽才過了兩年多,就要打官司離婚了?
虞紹桢越想越覺得奇怪,若是因為瑞秋和他事,不至于這麽久才鬧出來;若是另有緣故,以瑞秋的性情和心思,“應酬”那位範先生實在是綽綽有餘,萬不至于鬧到要離婚的地步——除非是瑞秋要離婚,那範知行不肯。可這男人他之前留意過,并沒聽說有什麽沾花惹草的毛病,難不成是瑞秋另有新歡了?那他去見她,不知道她會不會尴尬。
他不由牽起唇角,淡淡一笑,旋即又覺得傷感。也不過兩三年的光景,處處物是人非,他和晏晏的生活都完全變了樣,瑞秋和範知行為什麽不會呢?
沒有人會一直留在原地……
不,有的……
虞紹桢在樓下望了一眼,頂樓的那間公寓果然亮着燈。到了找律師談離婚的地步,瑞秋想必不會繼續住在範家。他站在貓眼最容易看見的地方按下門鈴,很快門便開了,瑞秋滿眼訝異地仰望着他:
“你怎麽來了?”
虞紹桢客氣地笑道:“冒昧打擾了,方便嗎?”
瑞秋水綠色的絲綢裙擺輕輕一漾:“請進吧,只有我自己住在這裏。”
公寓裏一切如舊,虞紹桢熟門熟路地坐進客廳裏的單人沙發,環視着房間道:“你沒把女兒帶過來啊?”
瑞秋已從廚房端了碟櫻桃過來,旁邊還放了冰塊和酒:“你都知道了?”
虞紹桢搖搖頭:“我只知道你去見律師談離婚的事。“
瑞秋理着裙擺坐下,蹙眉笑道:“怎麽律師可以随便跟人講客戶的事嗎?”
“沒有沒有,是……”虞紹桢微一遲疑,道:“我太太到你去的那間律所公幹,正好聽了一耳朵。”
瑞秋歉然笑道:“我在新聞裏看到少夫人幫人打官司的事了,我找律所的時候還小心避開了她們那間……是她誤會你了嗎?需要我解釋一下?”
“不。”虞紹桢忙道:“她知道我們很久沒聯系了,而且她覺得這件事如果跟我有關系,你就不必自己去見律師了。”
瑞秋聽着,綻出一個贊嘆的笑容:“想不到少夫人這麽大方。”
虞紹桢心裏一時滋味莫辨,端起酒杯啜了一口,悵然笑道:“晏晏一直是個心底很好的女孩子,她……大概也是怕你遇見什麽為難的事。”說到這裏,他又擡眼打量了瑞秋一遍:“不過,我一見到你就放心了。你這個樣子,不像是有不開心的事,怎麽?你有新男朋友了?”
瑞秋微一低頭,婉約的姿态仿佛臨水秋荷,眼波也柔柔地起了霧:“我想出去做事,他不肯。”
“為什麽?”
“年初的時候我碰到一個以前認識的客人,說他的公司拿到了兩個歐洲牌子的代理權,打算在國內開店,問我願不願意去做店長帶新人,等多開幾家店,他會升我做分公司的副理。”
“如果人信得過,那很好啊,你一定做得來。”虞紹桢颔首笑道:“範先生是疑心人家另有所圖嗎?”
瑞秋搖頭道:“那倒不會,這個客人他也認識,公司名聲很好的。”她說着,輕輕咬了下嘴唇:“只不過他和家裏人還覺得在店裏站櫃臺,不夠體面……而且這間公司的新牌子還是賣男裝的。”
虞紹桢不由一笑,颔首道:“範先生的顧慮也可以理解。沒有人願意讓自己的太太在外面看人臉色讨生活,你又這麽漂亮——可不是所有的客人都像我這麽君子。”
瑞秋愁緒才起,聽得他最後一句,忍不住撲哧笑一聲笑了出來,薄薄嗔了虞紹桢一眼,眼神卻更暗了:“所以你也不贊成我接這個工作?”
“不,我是覺得為了這件事不至于一定要離婚吧?兩個人好好商量一下,未必沒有解決的辦法。”
“我也不想,可是……”瑞秋深吸了口氣,躊躇道:“我不知道該怎麽說,也可能真的是我‘變心’了。”
虞紹桢正拈起一粒深紅的櫻桃送到唇邊,“怎麽說?”
“我十幾歲的時候就在想,将來要是有個知行這樣的丈夫,不用一天到晚為錢發愁,就是最好的生活了。”瑞秋面上挂着一抹失落的苦笑:“我結婚之後,仿佛事事都如意,可是……我還是覺得從前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更開心。”
虞紹桢咽了嘴裏甜潤的果肉,笑道:“多謝。”
“你不要誤會。”瑞秋一笑,眼眸裏竟微微有了一點淚影:“我不是說他有什麽不好,也不是……也不是想要跟你在一起——那個時候我們一年也見不了幾次面,可是我心裏面有這麽一個人,想一想就會覺得開心。我大把時間都花在店裏,月月算着自己的營業額,辛苦是辛苦,可是無論好壞都是我自己的,人家會講‘Rachel連着三個月都是第一名哎’ 。“瑞秋學着店裏同事的腔調,笑容也嬌美起來:”或者‘Rachel最心機了,可懂得讨好客人呢!' 可是現在,別人只會講‘範太太’怎麽樣。範先生有本事有前程,範太太就值得別人高看一眼;否則,範太太就是個不會選丈夫的笨女人。”
虞紹桢輕輕點頭,面上已沒了頑笑的神色。
瑞秋垂着眼,柔軟的聲線像夏日傍晚的微風:
“我還記得我以前問過你,最喜歡我什麽?我以為你要說溫柔啊聰明啊懂事啊……可是你說,你第一次到我家,看見桌子上放了幾本雜志,裏面貼了些紙條,是我從辭典裏查了裏頭的法語詞和意大利語詞,抄了釋義和發音……你覺得,‘這個女孩子好難得’。”
瑞秋說着,忽然有一滴眼淚沁進唇角,她用指尖輕輕抹了一下,笑道:
“知行也很喜歡我,他喜歡我在店裏扮出來的那個讨客人歡心的Rachel,可他不喜歡我為了變成這個樣子花得工夫和心機。之前我辭職的時候,心裏覺得可惜,畢竟我升到店長也不容易;可是知行很開心,說這種差事早就應該辭了。我覺得自己做得很好的事,他和家裏人反而覺得丢臉。”
虞紹桢沉默了片刻,道:“如果他同意你接這個工作呢?”
瑞秋輕聲道:“我們吵過幾次了,他堅決不同意,他父親也不同意。我上次去見律師,是想問女兒的事,我想我們離婚以後,他一定會再結婚,也會有別的孩子……所以我想把女兒帶走。”
虞紹桢思量着道:“那你一個人怎麽照顧女兒呢?”
瑞秋點點頭:“她都三歲了,白天在幼兒園,晚上我可以請保姆幫忙。而且我也簽跟新公司簽了合同,因為律師說,如果要談撫養權的話,我的收入很重要。”
虞紹桢聞言,挑了下眉:“律師不幫你想想主意要贍養費嗎?”
瑞秋低低笑道:“我不想要了。這件事也許是我錯得比較多,是我讓人家覺得我會是個溫柔體貼聽話懂事的太太,可是又‘貨不對板’。”
虞紹桢搖頭一笑,道:“你太便宜他了。這麽好的條件,他還不同意?”
瑞秋聳聳肩:“離婚也是件丢臉的事,所以……我現在先搬出來,看看分居滿一年能不能直接申請。兩個人總是争執,再深的情分也會消磨掉了。”
虞紹桢觑着瑞秋道:“我怎麽覺得你對他,還有點感情。”
瑞秋笑道:“他人蠻好的,對我也還不錯。”
“那你不用急着離婚啊。”虞紹桢抿了口酒,笑道:“他不願意你去店裏招待客人,那等你們新店上了軌道,新人能接班,你就不用在店裏站櫃臺了。既然他也不想簽字,那你就拖着他,不要談這件事,見了面就聊聊女兒講講感情,你不逼他,男人很少有能在這種事上做決斷的。也許過個一年半載,你們就不用談了。”
“這太不厚道了吧。”
虞紹桢正色道:“‘範太太’在外面做事,會比一個人帶孩子的Rachel少很多麻煩,你信我。”
瑞秋猶豫道:“我明白,可以後的事,誰也說不準。”
“這也是為了你那位範先生好。”虞紹桢笑道:“他眼前難受一陣,能換你跟他白頭到老一輩子,很劃算了。”他認真地看了看瑞秋:“你現在還有女兒,多為自己打算一點沒有錯。Rachel,你很值得他做一點犧牲的。”
他說罷,擡腕看了看表,他是等悠悠睡了才出來的,現在已經快十一點鐘了,“我明天一早就要去青琅了,可能要四五個月才回來。”
他一邊說,一邊從錢夾裏抽出張名片,又在上頭寫了個電話:“這位貝先生是我的朋友,如果你需要錢周轉……”
瑞秋連忙擺手道:“我不用。”
“或者有什麽事要找人幫忙,打這個電話找他,就說是我告訴你的。”虞紹桢補道:“我知道你把自己的事情都處理得很好,這個只是以防萬一。”
虞紹桢回到栖霞,見晏晏房裏還亮着燈,他快步上樓,怕敲門會驚醒女兒,便試着輕推了一下,所幸房門并沒有鎖。他見晏晏正倚在嬰兒床邊的沙發上看書,便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
晏晏聽見響動,朝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放下手裏的書,起身走到門邊:“你有事嗎?”
虞紹桢搖搖頭,悄聲道:“我剛才去見了Rachel。”
晏晏深翠的眼波幽幽晃了一下,看不出什麽情緒:“我知道。你明天早上要回基地,也只有這點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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渣渣很多時候就是一種“曾經滄海難為水”的存在,可惜滄海難免要納百川,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