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下個月我婚禮◎
祝之繁落入一個潮濕緊固的懷抱,盡管背後沖她耍流氓的人身上沒有噴灑任何香水,但她卻在這種潮熱作怪的天氣,嗅見了一絲熟悉的體香。
該怎麽形容這種味道呢,高級、冷漠、絕情,反正絕不是一個從背後偷襲過路女性流氓身上該有的香氣,反而是那種帶點斯文、體面、似有若無精英氣質的冷冽真皮清香。
總之,這種香氣不該出現在一個大庭廣衆之下強抱女性的無恥之徒身上。
祝之繁仰面扭頭大罵:“有監控哦小癟三!你當小區裏……”
當然,接下來的話她沒來得及罵出口,因為她看見了此生最不想看見的人,但如果她知道今天晚上會碰到江與舟,她大概會提前先在網上做好絕世罵人攻略,再背他個三天三夜,以備這時候能精準做到瘋狂輸出。
祝之繁柳眉倒豎,冷冰冰地掙掉江與舟橫在自己胸前的一只手,悶熱的雨水打進眼眶裏,下意識把他那張斯文俊氣的臉孔視作絕古空今的醜八怪。
“祝之繁,你還沒鬧夠嗎?”他森然地道。
聲音并不大,聲調起得也很低沉,但不知道為什麽,祝之繁聽了之後突然打了個冷顫。
江與舟凝視着她那張倔巴的小臉,目光渾然不覺地變為貪婪與怒意,盡管她臉上的妝容因為雨點的澆築開始糊妝,原本卷曲彈力十足的發型,此時絕大多數開始貼頭皮顯得已經一周沒洗頭。
“到家了,你扭頭就走,你不聞不問這幾年,難道真不關心這幾年家裏到底發生了什麽?”
祝之繁抱胸冷冷地睨着他,并沒有心情繼續洗耳恭聽,也根本沒那個閑心去猜測他為什麽會詭異地出現在自家小區。有五年沒見了吧?他那只手是怎麽做到如此娴熟地從背後把自己撈進他的懷裏的?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她和這位江與舟先生現在的關系,大概也就比她跟大馬路上随便扯一個陌生人到面前的稍微好一丁點,至少她知道他姓江。
“回家,跟只落湯灰雞似的,我不想陪你在外面淋雨。”江與舟沒有繼續看她臉上的嫌惡與憎恨,扣起她的手腕就折返往回走。
“你是不是有病啊?管我那麽多!”祝之繁不耐煩地甩脫他的手掌,以防禦性的姿勢連退兩步,以此隔開他們之間的距離。
江與舟戾氣十足,臉黑如鐵,不由分說地擰纏着她的手腕,焊鐵一般緊固,決不許她再繼續任性胡鬧,只有胸腔內無助的心髒亂奏知道,他此時此刻有多怕眼前的人再次從生命中輕易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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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點從唇鋒蜿蜒至舌尖,祝之繁咬着舌頭品啐道:“江與舟,別發瘋了,你不在美國好好呆着,回來做什麽?”
她叫了他的名字,曾是他夢中百轉千回的痛楚,一切那麽不真實,他總覺得眼前活生生站着的人,或許也會跟夢中的情景一樣,轉眼就無影無蹤。
他學着她滿不耐煩的口氣,反問她:“你管我在哪兒?不聲不響消失幾年的人,沒資格操心這些。”
祝之繁冷笑一聲間隙,突然看見路燈下江與舟慘白的手,有一瞬間居然在想:他怎麽瘦成這個鬼樣子了?不對,以前也瘦,但不至于這樣骨節要從皮相裏脆生生地彈掉出來一樣。
江與舟摘下钛框眼鏡,雨點胡亂撲打在鏡片上,他看不清她的臉,當然,他近視度數高,摘下眼鏡近乎于半個瞎子,所以摘眼鏡這個動作讓祝之繁有點嗤之以鼻,但偏偏藏在眼鏡後面的那張臉又接近完美藝術品般讓人無從吐槽。
誰會忍心對着一件高貴、造詣超凡脫塵的藝術品用那些污言穢語呢?
兩人推搡之間,祝之繁甩脫了他手上的眼鏡,啪嗒一聲,鏡片朝下砸向路面,祝之繁心下一驚,絕不是為江與舟那雙眼珠子即将遭殃而心疼,而是這副眼鏡太貴了,德國定制,價位超六位數,她哪兒有錢賠他呀!
可祝之繁心一橫,反正不想欠他的,當初他用錢惡心她,現在自己半分半厘都不想跟他再有錢財上的什麽瓜葛!
江與舟自是不會為了一副眼鏡為難她,但也沒什麽好臉色,鐵青着臉,彎腰狼狽撿起地上的眼鏡,這才看到她一雙無遮攔光潔的腳就這麽赤條條地踩在馬路上。
下雨的夜、喝了酒、披着發、脫了鞋,還有什麽是她不能做的?這幾年的銷聲匿跡的生活,就是教她這樣去糟蹋自己的?
江與舟怒火中燒,把手中的眼鏡暗自捏出裂紋,烏沉沉地道:“眼鏡壞了,你轉我返廠維修的費用,支付寶還是微信?”
“都沒有!”她沒好氣地回道。
祝之繁心中大罵:江與舟你要不要這麽恬不知恥?大男人讓一個弱女子賠眼鏡?再說,要不是你扣着我拉拉扯扯,我至于把你的眼鏡甩出去嗎?
江與舟皺着眉:“那就銀行卡,回家,我把銀行卡號抄給你,你轉我。”
祝之繁氣得唇都在哆嗦,天要亡她,連她最後那點棺材本都要被江與舟這賤人搜刮走。
于靜梅知道女兒的脾氣,本以為江與舟這趟估計要無功而返,沒想到他們倆沒多半會功夫就一齊出現在了家裏的玄關門口。
女兒肯踏進家門,于靜梅心裏再高興不過,趕忙轉身上樓去拿浴巾,一邊蹬樓梯,一邊還扭身吩咐道:“與舟,你去鞋櫃裏拿一雙新拖鞋給繁繁,她不穿別人穿過的,什麽東西都要自己的獨一份專有。”
“知道了,媽。”
一聲媽,把祝之繁雷得裏焦外嫩,用那種匪夷所思、對待精神病院跑出來病號的眼神去審視江與舟。
媽?于靜梅算他哪門子的媽啊?
祝之繁惡心壞了,別是于靜梅跟郝紅萍二女共侍一夫了吧?郝紅萍就是江與舟那個已經改嫁的媽。
于靜梅拿了浴巾下來,江與舟面若冰霜地上樓拿紙筆,祝之繁在心裏直罵他真有種,還真讓她賠錢啊?寡吝的資本家,真是一毛不拔!
“快擦擦,一身的雨水,等會上去洗個熱水澡,喝了酒又着涼,你怎麽變得這麽不愛惜自己?”于靜梅劈頭蓋臉地把浴巾披到女兒肩上,“我去給你找點解酒藥丸,與舟上回從日本出差帶回來給我的,很管用。”
祝之繁搭住她的手,不情不願地古怪問道:“他怎麽叫你媽?”
于靜梅被她問得一怔,好笑道:“不叫我媽叫什麽?你們也是訂了婚的,又一起生活了那麽多年,跟結了婚有什麽區別?婚禮只是個形式,你還不如我思想開明呢。與舟是個好孩子,這幾年……我們都以為你不在了,是他執意不肯放手,為了寬慰我,還改口叫了媽,時不時回老房子看看我。”
祝之繁臉色驟變,一白再白,最後猶如菜色,讷讷不可置信地說:“所以……這些年,江與舟就這麽無恥地一直叫着你媽,還冠冕堂皇地在家裏進進出出?”
難怪剛剛于靜梅和江與舟之間一副母慈子孝的場面,于靜梅甚至那麽自然地喊江與舟去幫自己拿拖鞋,江某人一副反客為主的模樣,原來早就登堂入室了啊!
祝之繁郁悶至極:“他憑什麽出現在家裏啊?!媽,你這跟引狼入室有什麽區別?”
這幾年,她有家回不得,江與舟卻大搖大擺随意出入這個她只敢在夢中肆無忌憚回憶的家。
于靜梅不許她這般诋毀江與舟,只恨女兒不成器地道:“你這孩子在胡說什麽?你爸和你哥留下來的一堆爛攤子,沒有與舟能抹平嗎?你玩消失,甚至玩自殺,大家都以為你死了,再也回不來了,是與舟一遍遍寬慰着我,還開口要替你侍奉我到終老。身邊那麽多人給他介紹條件好的姑娘,他一概不看。他不缺胳膊不少腿,還有專門的時尚雜志邀他拍封面,開着那麽大的公司,每天跟那麽多政商界的高層領導開會、應酬,他為什麽不看?這幾年他拿着事業當幌子,瞞得了別人瞞不了我,很多時候連我都看不下去,你何必一回來就咄咄逼人,好像全天下都負了你?”
而後于靜梅又自覺剛剛那番話說得太重,女兒從小性子吃軟不吃硬,稍稍軟化了一下語氣,心平氣和說:“祝平凡和祝之宇虧欠你的,他們用命結清了,你不該繼續把怒火平白算到與舟頭上。人家做錯了什麽?你們的事我也知道,與舟跟我坦白了,我也理解他。當時那種情況,他是不該把錢借給你,你呀,從小就是被我們寵壞了,大手大腳過慣了,開口要錢的時候,我們就從沒短過你的……”
祝之繁懶得争辯,這是她和江與舟之間的事,外人根本不會懂她在乎的到底是什麽,這不是錢的事。
聽到于靜梅提起父親和哥哥,祝之繁心碎不已,生命中兩個最重要的男人短短幾年間都已經天人永隔,此時恨大過于愛,沉疴泛起過後也只是心如死灰。
不過有一事,祝之繁卻也沒打算讓于靜梅就這麽輕松地揭過去,好像她仍舊蒙在鼓裏,是那個天真懵懂的傻女孩,大人說說好話就把藏在華美袍子下的爛瘡遮掩過去,她被蒙蔽,卻依舊翹首期盼着父母親人的愛。
“爸爸和哥哥欠我的,暫且不論,但是媽媽,這麽多年,你真不覺得對我有什麽虧欠的嗎?”
于靜梅面色瞬間灰敗下來,心虛之餘,不敢再拿眼睛去瞧女兒。
祝之繁輕蔑地哼聲:“當初祝之宇送我上那艘船,把我當成議價的籌碼送給別人,你不是也知道的嗎?”她只要一想起于靜梅那天開着紅色的轎跑也出現在碼頭,整個人就渾渾噩噩猶如遭受重擊,什麽樣的父母,能那樣狠心地賣女求榮?
于靜梅還想為自己辯駁一番:“那是你哥混賬,騙了我……”
祝之繁話鋒陡然尖銳:“有什麽區別?從小到大,無論什麽事情,你都是把哥哥放第一位,又有什麽時候考慮過我的感受了?第一天搬到這房子裏就是,大房間讓祝之宇先挑,我從來只有被動接受的份。”
陳年舊賬于靜梅不想再翻,頹然地在沙發上癱坐下來,伏面嗚咽一陣,擡腕抹了眼淚道:“這些事情你先放一放,別為了家裏的事和自己過不去,毀了自己一生的幸福。既然回來了,就跟與舟好好過日子,畢竟人家這麽多年除了你也沒別人,你過得好,媽媽這一生再無所求。”
見母親又一味避重就輕,祝之繁氣憤不過:“你憑什麽到現在還以為我的幸福和江與舟有關?我的人生就不許在五年前徹底翻篇嗎?”
她恨死了母親口中這個道貌岸然的僞君子,離開紐約的五年之中,她不是沒有悔恨過,也曾愧疚覺得是不是自己當初做得太過決絕,以致于讓兩人沒有了任何轉圜的餘地。她低頭過、打過電話,想向他沒有尊嚴地拗下頭顱認錯,可接電話的人卻給了她最後潰敗的一擊。
直到那一刻,她才痛徹心扉地清醒過來,那些年江與舟何曾愛過她?不過都是她的一廂情願罷了。
于靜梅望着倔強的女兒心痛不已,知女莫若母,祝之繁打小就是這口是心非的脾氣,死鴨子嘴硬,當初是誰執意背井離鄉要跟江與舟去紐約生活?又是誰瞞着全家去偷辦護照?甚至不惜當衆頂撞父母,放言此生非卿不嫁,這才勉強得到父母的應允,日後定居異國他鄉。
婚姻豈能是兒戲?又不是三歲的孩子,今日喜吃糖,明日喜舐酸,朝更夕改,于靜梅不許她胡鬧:“你跟我賭氣不要緊,別為了置氣賠上自己的命運,你跟與舟之間沒有什麽過節,不該把家裏的這些賬算到他頭上。他這幾年為了家裏,也沒少費心思,家裏的親戚朋友也早把他當作祝家的女婿看待,你回來了,就跟他好好商量商量,什麽時候挑個日子……”
“嫁個垃圾都比嫁他強!天下的男人死絕了嗎?逼着我嫁他!媽,你別被他騙了,你知道他是誰的兒子嗎?”祝之繁火氣竄天,自然沒什麽好話留給于靜梅,卻不想正逢江與舟手上挽着祝之繁昔日一套幹淨的舊衣從樓梯上緩緩下來。
場面是有幾分尴尬的,但祝之繁轉念一想,她跟江與舟之間還有什麽可說的,早早撕破臉倒也好。
于靜梅背對着樓梯而坐,心思全搭在拉攏這對冤家上,沒注意到江與舟下來了,怒其不争地繼續問道:“你不嫁他還想嫁誰?”
祝之繁餘光瞥過樓梯上的人影,飲恨道:“下個月我婚禮,你願意來,不就能見上了嗎?”
這消息打了于靜梅一個措手不及,她臉色大變,驚惶不已:“你要結婚?和誰?”
祝之繁臉上綻出詭異妖冶的笑:“媽媽你學法律的,記性向來不錯,過法考的時候那麽難背的法典你都爛熟于心,三年前把我送上那艘船的時候,想必也是做過一番功課的。主宰那艘游輪的人是誰,你應該還記得吧?”
于靜梅仿佛被雷劈得灌頂,手都開始抖,不可置信地瞪着祝之繁,實在難以相信自己的女兒居然會堕落至此,要将終身托付給一個游走在國際法律底線上的賭場狂徒。
醉生夢死一般,于靜梅從牙縫裏蹦出兩個字:“糊塗!”
站在樓梯上的江與舟,臉上的表情晦暗不明,只有他知道,伸進褲兜裏的那只拳頭,緊攥得何等透骨冰涼。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 2 2-25:33:68~2022- 22-0 2 09:63:0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Doris 2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