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逆鱗◎

在江與舟的秘書進門之前,祝之繁的視線一直聚焦在江與舟襯衫右手的那顆袖扣上。

他把長臂橫在她面前,不讓她從沙發上起身離開,鎖眉、沉臉,連擦過她耳畔的呼吸聲都是不甚愉悅的。

被攔截下來的祝之繁順勢癱坐回了沙發,眼睛卻怔忡恍惚地盯在了江與舟的襯衫袖口處。

她怎麽會不認得?那是她送給他的一對袖扣,袖扣上的藍寶石源自祝家曾祖傳下來的一對耳珰。

祝平凡夫婦下海創業,最初那幾年時光,家裏一雙兒女無人照拂,幾經輾轉,就把老家的祝之繁曾祖奶奶請來城裏照料孩子。祝之繁長到九歲,老曾祖母才因身體不濟回到鄉下頤養天年。

她不像別的鄉下老太太,眼珠子裏只剩“有子萬事足”那一套,做姑娘的時候念過幾年女子私塾,活得通透明白,愛幹淨、講衛生,不給生病的孩子亂吃道聽途說的偏方,請什麽神神叨叨的“大小神”,口袋裏的手帕總是漿洗得有一股清新皂香,一方小小的帕子裏經常蘊着她的四時情趣。

春盡夏交之時,帕子裏攏着栀子花,是栀子香味的;秋天了,帕子裏蓄着黃燦燦的桂花,濃馥的桂花味把人鈎得滿腹饞蟲。老曾祖一邊笑眯眯地戲嗔祝之繁“小饞胚”,一邊去給她煮一碗甜津津的桂花湯圓暖暖下肚。

曾祖母待祝之繁很好很好,比待祝之宇都好,好到她臨死的辰光,躺在鄉下的床上半昏迷半清醒,還惦記着将自己年輕時陪嫁的樟木箱裏,壓箱底的一對藍寶石耳珰傳給祝之繁。

祝之繁聽過關于這對耳珰的故事,是一件所愛不為我所得的心痛舊事,送曾祖母這對耳珰的怨侶,多年前早已作古,塵煙了拂。

收到這副耳珰,她曾暗自在心中起誓,此生一定要将所愛之物贈與所愛之人,與之圓滿開花結果,才算不負曾祖母臨終所托。

如今看來,人依舊是那個人,寶石依舊流光璀璨,但卻是事與願違了。

凱茜只聽同事說老板回來加班了,風風火火從附近的地鐵站半路折返回來,卻沒想到老板的辦公室裏還坐着一位秀色可餐的佳人。

看眼前二位的社交距離,江總就差将長臂搭在那位女士的胸前了,凱茜叩門而入,吓得花容失色,張口結舌道:“江、江總,還沒下班呢?”

江與舟淡漠地瞟了一眼秘書,“有事?”

“您忙,看您回來加班,想着問一問要不要我下樓買一杯咖啡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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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

江與舟低頭不經意間掃到一雙半□□的足,高跟鞋的細帶半松散着,鞋扣耷拉在地,足面幹淨得像一塊白璧,隐隐可見肌膚底下河流一般的青色筋脈,十個腳趾,每個都均勻塗上了嬌豔的玫粉甲油。足尖位置,若不是悉心察看,是不會發現她大腳趾的外側已經被鞋帶勒得微微泛紅。

“凱茜,有空嗎?”

凱茜不明所以地望向江與舟:“江總您吩咐。”

“上回團建毅行,公司是不是采購了一批鬼冢虎?Check一下倉庫裏33碼女士的還有嗎?”

凱茜微仰下巴,瞄了一下沙發上的那位女士,恍然大悟般,“好的,我馬上去check。”

“我們在車庫裏等你,有的話直接送下來。”

見人走遠,祝之繁這才聳肩道:“眼鏡賠不起,一雙鞋我還是買得起的,不勞江總您費心。”

江與舟沒聽她的,蹲下來細細查看了一下她擦傷的位置,“祝之繁,你什麽時候才能學得溫順一點?說話這門藝術博大精深,可惜你永遠是個門外漢。”

祝之繁毫不留情地順手抄起小包砸了他的胳膊一下,咬牙切齒道:“跟你我費那功夫幹嘛?趕緊走吧,沒眼色,沒看見人家一副剛下班又被你吓回來的模樣?老板不下班,受罪的是小弟。”

***

凱茜送鞋子下來的效率很高,江與舟車子的發動機剛點了火,凱茜就急匆匆地從電梯口那邊跑了出來。

祝之繁剛系上安全帶,就解開搭扣下車,接過鞋來,彎腰90度對跑得面紅耳赤的凱茜表示感謝。

凱茜小心翼翼瞄了一眼車上的老板,誠惶誠恐地回敬祝之繁同樣一個90度彎腰鞠躬。

江與舟嘟了一聲喇叭,“祝之繁你上不上車?”

他不耐煩別人用那種眼神看他,像是他在金屋藏嬌,又或者跟祝之繁之間有什麽不可告人的暧昧地下情,藏着些不見天日的龌龊。

将自己的私生活過多曝露在員工面前,或多或少會有損他在員工心中的形象,在男女問題上,有了業界衆多的前車之鑒,他一向謹慎。

凱茜聽到從他口中喚出的名字,驚吓不小,皮毛都驚怵地聳立起來,她将眼睛撐得大大的,表示不敢相信自己剛剛聽到了什麽。

那個名字,凱茜曾在交接總助工作的時候聽上一任說起過,也是上任總助交接給她的最後一棒和忠告,凱茜知道這三個字的出現意味着什麽。幾乎是外人眼中完美孝子的江總,身上所剩的唯一逆鱗,便是祝之繁這三個字。

英俊、多金、智商與能力皆卓絕的男人,身邊總是不乏莺莺燕燕的,但上一任總助離職的時候卻偶然講起一個八卦。

滬城公司所有人都曾猜測過老板之所以這些年不近女色,大概是有什麽隐秘的性癖,或許是他對女人根本不感興趣?

只有跟着江與舟從紐約回國的老人才知道一些內情,據說江總以前也談過一個女朋友,兩人感情甚篤,不過江總鐵面無私,幾乎不把個人的私生活帶到工作中來,所以即使聽說有這麽一位“老板娘”,但公司裏的人卻從來不曾見過這位的廬山真面目。

就在江總年紀漸漸向三十大關邁進的時候,紐約公司衆人八卦閑聊之餘,猜測江總是不是早已秘密隐婚,時任總助卻私下勸誡衆人千萬不要在公司議論江總的私事,因為那位“老板娘”不知何故,已于近期身故。

如果不是見過侍親至孝的江總為了維護祝之繁的身後名聲,在母親面前勃然大怒,甚至摔得滿屋狼藉的樣子,恐怕誰也不會知道,就是這樣一個從不曾在公司抛頭露面過的女人,這樣總被公司員工背後诟病“老板娘之位搖搖欲墜”的女人,居然死了都能将江總這樣沉潭一樣的人,掀起滔天駭浪。

那時凱茜聽說了這些後,便由衷感慨:确實,祝之繁這三字,說是逆鱗,丁點不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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