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今夜離港( 2)◎
從陵園出來已經快十點,滬城八月的太陽還是一如既往的五毒俱全,祝之繁還了園區免費供給的燒紙火盆,就在門崗亭子前的長【看小說公衆號:玖橘推文】椅上坐下歇口氣。
于靜梅從包裏拿出一瓶礦泉水給她,又遞了一張紙巾讓她擦汗,“等下你就和我一起去菜市場,買點菜,中午我們回家吃。”
江與舟這個日理萬機的大忙人,正以閑暇松懶的姿勢疊腿立在一邊,顯然一會兒是要跟着去的。
祝之繁知道于靜梅的心思,她回來了,就算不在家裏住,但一家人總歸要一起吃頓飯的。中國人的飯局,另有一個別稱——鴻門宴,既然擱一塊兒吃飯,高低總得從賓客的嘴裏盤問出點什麽。于靜梅應該是對“未來女婿”充滿好奇與揣測,加之祝之繁這邊什麽都不肯跟她透底,于靜梅內心更是坐不住了。
祝之繁輕蹙蛾眉,面色不改地婉拒道:“吃飯的事明晚吧,他來滬城了,我帶他回去一趟讓你見見。”
那個“他”,不言而喻,于靜梅自然知道說的是誰,心裏咯噔一下,臉色堪比染缸,驟紅驟白驟紫,下意識暗觑了江與舟一眼,後背都沁出涼汗。
這女兒果真還是那個性子,一點不怕得罪人。往哪兒帶?那是江與舟的房子!就算要帶回來,也可以挑個與舟這孩子不在的時候說呀,她這分明是要讓江與舟徹底死心!
沒想到她轉頭卻又很假客套地邀請江與舟:“江總來嗎?我們家宴,須得借江總的房子作為場地使用,您要是不嫌我們準備的晚宴簡陋,明晚一塊來家裏熱鬧熱鬧。”
江與舟單手插兜,臉龐緊繃,瞳色黑沉無比,且有幾分難以嚼透的戾氣。
“不湊這個熱鬧了。”
祝之繁沒接話,将他視若無睹,笑吟吟地望着于靜梅報起菜名,把想吃的菜都念了一遍,水晶肘子、辣炖羊骨、酸椒爆炒雞胗……多是濃鹹辣口的葷菜,與地道的甜口赤醬滬菜風格迥異。
于靜梅疑怪地嘀咕:“你怎麽現在喜歡吃這些了?又辣又鹹,還不沾素,多不健康啊……”
祝之繁無辜地眨眨眼,仰臉笑說:“你女婿愛吃。”
殺人誅心,于靜梅狠瞪她一個白眼,很是歉意地朝江與舟投去躲閃目光。
江與舟似乎忍無可忍,丢下她們母女,徑自前往陵園大門口停車場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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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江與舟清冷決絕離去的背影,祝之繁垂肩頹喪靠在長椅上,暗暗蜷起纖指,指甲在手臂的位置緩緩沉沉深陷下去,心頭卻有一絲釋然所在,一上午緊繃壓抑的情緒,終于在這一刻不歡而散。
***
周日晚八點,席岸非的六星游輪在滬城港靠岸,祝之繁和游輪上的大副關系尤鐵,游輪在海上具體行駛到哪個位置,老板今日心情如何,皆由大副向祝之繁通風報信。
游輪甲板一共十八層,擁有國際頂級七星裝修套房,購物、享樂配套設施奢靡程度驚人至極。這輛游輪常年游走在多國領海的灰白交界線,擁有多國賭場牌照,更是世界頂尖富豪揮金如土的游樂場,金錢和欲望在這裏空前交織膨脹,這裏是紙醉金迷的人間天堂,亦是金錢游戲的恐怖煉獄,除非聖人,沒有人可以清醒走出這裏的繁華與迷醉。
祝之繁兩年前陰差陽錯上了這艘游輪,是走入死巷之後的柳暗花明。
大副給祝之繁提前通了個氣兒,老板不知因何事,今晚似乎心情極佳興致頗高,一個中型規模的賭廳裏有人鬧事,按照往常,迅速查清鬧事人的底細,無足輕重之輩是要受些教訓的,沒想到在查清對方只是個雞犬婁婁之後,老板今晚非但沒有給他點“顏色”,反而親自很體面地拍拍對方的肩膀,讓他一會兒從滬城港安靜滾蛋。
衆人心裏暗自發喟:滬城港難道是什麽福地?老板今晚心情好的也太讓人大跌眼鏡了,換成平時,一個賭廳裏不入流的鬧事癟三,底下有的是人替老板去收拾,何必老板親自下場給體面。
大副在電話裏凝重地對祝之繁說:“你瞧瞧,你下船也就十天不到,老板的臉黑成什麽樣了?老實說,你下回還想從這上面下去,怕是難了。為了這次幫你瞞天過海回滬城,我們這些平時跟你要好的,哪個不在老板面前被罵得狗血淋頭?”
祝之繁卻胸有成竹地道:“給姑奶奶我放你十萬八千個心,一會兒我去接席岸非,沒準他還要給你們統統升職加薪。”
大副不信:“吹吧你,沒人頭落地就不錯了。泥菩薩過江,你瞧瞧等會靠岸,他逮着你,你要怎麽自圓其說!”
祝之繁吊兒郎當地用肩膀夾着手機,出門之前對着客房裏的落地鏡,仔仔細細地搽上漿果色濃豔口紅,欣賞自己今晚的盛裝打扮,頻頻滿意地颔首點頭。
鏡中之人長發妩媚,膚若凝脂,兩彎柳眉溫婉淺淡,水晶流蘇耳環修飾臉型,襯得一張小臉我見猶憐,纖細腰身在綢緞質地的連身裙之下堪如弱柳,是極為精心的一次裝扮。
挂了大副的電話,祝之繁拎上手包,細腿勾上房門,便下樓打車出發滬城港。
八點還差五分,祝之繁已經在碼頭西側等候。
席岸非的游輪可滿載七千人,現在國內暑假正值熱季,也有其他游輪靠岸、離岸,碼頭離散吞吐的游客量不小,祝之繁有先見之明提前叫好車,多付給司機一點等客費,車子在碼頭西側出口位置。
八點過一刻,坐在出租車裏的祝之繁,看見了自遠處款款而來的席岸非,身型颀長,上身是松懶矜貴的高定polo衫,下身西褲筆挺,整個人氣質迷離,糅雜着離經叛道的野痞與儒雅。
很難相信,這世間竟會有一人,将這兩種截然相反的氣質,中庸得如此水乳交融。
祝之繁跳下車,并沒像八爪章魚一樣跳粘上去,給席岸非來一個大大的熊抱,而是退避三舍地連連吓退說:“我媽請你吃個飯,你用得着這樣假模假式?啧啧,手上拎得都是些什麽,便宜死我媽了!”
游輪上有一線高奢品牌入駐,席岸非出手“大方”,居然提了滿手的見面禮,臉上擦的、手上戴的、身上穿的、肩上背的,祝之繁看得肝顫,都不太敢細算這些東西到底得值多少錢。
“你不是說我今晚的身份是你的未婚夫?”席岸非似笑非笑地問道。
“那也沒讓你現在就下聘禮啊!”祝之繁幹瞪眼。
席岸非懶耷寬肩,喊她快把這些東西塞到後備箱,碼頭人山人海的,一會堵車得堵到天邊去。
祝之繁很有眼色地哈腰接過他手裏的紙袋,趕緊撇清幹系道:“東西是你送的,不能叫我給你轉賬啊!”
江與舟的眼鏡已經夠她喝一壺的了,再承擔這些送禮費用,她上哪兒弄那麽多錢去?賣了她,都籌不到這麽多錢!
席岸非挑了眉戲谑道:“你下回可以再不見棺材不落淚一點,這些東西當然要記在你的賬上,反正這兩年你也從我這弄走不少錢,這麽點東西你還買不起了?”
笑面虎開始慢慢露出陰森可怖的獠牙了。
祝之繁一邊往後備箱裝東西,一邊大為叫屈:“我教你英語,一節課才收你三十美金!你看看你買的東西,光一個包都五萬了,你這是要我的命!”
席岸非後槽牙咬得梭梭響,磨齒切切,兇相畢露,狠捏了她的後腰一把:“你這是找死!我是誰?你敢使喚我當你的婚托?祝之繁,你真是長了熊心豹子膽!八點游輪到岸,你跟船上吃裏扒外的東西暗通款曲,七點半給我打電話讓我‘臨危受命’當你的狗屁未婚夫,你他媽腦子裏一天天裝的都是些什麽突發奇想?還是你一早就算計好,就等着把我玩的團團轉?”
席岸非氣得胸腔劇烈起伏,氣血翻騰沸湧,“私自下船從新加坡飛回滬城,誰給你的膽子?誰給你辦的護照和身份?還想瞞天過海,船上少只螞蟻我都清清楚楚!”
祝之繁被罵得啞口無言,不知為何,突然滿腹委屈,粉腮有兩串清淚緩緩下墜,她低着頭,不讓席岸非看到她的眼淚,把最後一只紙袋塞進車裏,悶腔道:“你別生氣了,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我這次不回來,或許就再也沒機會回來了……”
她哭了?
席岸非微微僵硬地敞開寬肩,有幾分郁悶與無奈,鐵漢柔情地叉起腰,略張開嘴,又把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
今晚看到她活蹦亂跳地從車上蹿了下來,他近十天惡劣到極致的心情總算稍霁。
碼頭人來人往,她長發飛舞地出現在人群之中,妝容明豔動人,裙擺輕盈,腰細如伶,瞧得出是細致打扮過才來見他的。
可一想起她拿捏他時的沒心沒肺與頑劣可惡,席岸非簡直恨得牙癢而無處下手。
冷眼瞧着她的香肩因噎泣而在夜風裏細微抽動,長睫綴了碎淚珠,染了露水一般晶瑩,席岸非心底很是拿她沒辦法的挫敗。
“上車!”他沒好氣地道。
假裝不甚在意,從牙縫裏不情不願擠蹦出:“你跟你媽怎麽說的,我們下個月婚禮?”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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