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今夜離港(3)◎

江與舟雙肩後垂,閉目冥神,頹靡靠在座椅上。

車內熄火已久,空調出風口冷凝的水汽堆積在一起,空調不運作,滬城夏夜的溫度沒讓人舒服到哪裏去,不開窗不通風,車裏更如悶籠一樣令人窒息得發慌。

腕上的機械表滴答不歇地走着,那個男人從酒店樓上下來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二十分鐘。

江與舟有些迷惑,不是該睡在上面麽?

男人從旋轉玻璃門邁步而出,手上還拎着一只黑色紙袋,江與舟認出來,是一個男裝奢牌的紙袋,而後很快想起來那盞舊黃臺燈下的平整西裝,想來那個紙袋裏裝的,應該是祝之繁精心挑買的那套西裝吧。

十一點十四,這個點出去,手上又拎着東西,恐怕不像是要回頭留宿在這的樣子。

淡漠注視着男人神色不悅地一邊打着電話,一邊鑽進酒店風雨廊下等候的專車,江與舟眉頭緊鎖,心底有一個不倫的念頭。

男人坐上了車,很快從馬路對面調頭過來,車子開到銀灰轎跑邊上,兩車擦身而過,兩個男人心照不宣地隔着車窗朝對方看了一眼,匆匆一瞥,眼底冷漠。

專車司機看見頂級限量轎跑現身街頭,還擰頭朝後座英俊的乘客驚呼一聲:“瞧見了吧?這車整個滬城不出兩輛,上一次看見這車,還是七八年前,聽說是滬申集團的董事長從德國定制回來的,一輛車,能頂掉一個中型規上企業一整年的淨利潤。”

男人嘛,談起車總是侃侃而談的,看見好東西,掌了眼,總是控制不住分享欲的。可惜今晚接待的這位男乘客似乎對車沒什麽興趣,司機從後視鏡裏看見男人臉龐漠然,也就沒再繼續滔滔不絕。

***

席岸非被游輪上一通緊急電話喊了回去,祝之繁在房間裏行李收拾得差不多,只是臨時叫了兩杯解膩的咖啡外賣還沒送到,便讓席岸非拎着他的那套西裝先行返回碼頭。

她的行李,來的時候只有半個箱子,回到滬城一星期,每天花半天辦齊各種證件和手續,另外半天,便在外面逛街購物,不知不覺真是買了好多東西,以至于帶回來的行李箱不夠塞,她還另外買了一個32寸的大行李箱。

行李收拾完了,人的腦袋卻空了,站在酒店的落地窗前,看外面江水湯湯不絕,霓虹燈火倒影在江面,整座城市為之颠倒。

客房外廳響起敲門聲,她以為是席岸非在房間裏落下什麽東西,不作他想開門,擰開門鎖,呼吸瞬間凝固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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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之人,眉眼抒俊冷淡,瞳仁漆黑寒沉,走廊天花板的光源從頭頂照射下來,化作一團高大的黑影将她全部籠罩。

祝之繁整個人不寒而栗,身上的每一寸毛孔抑制不住地森然起立,他怎麽來了?是于靜梅跟他說的?

江與舟沒給她重新關上門的機會,撐手卡住房門,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

祝之繁收拾好的兩只行李箱,一大一小靠在門邊,江與舟自踏進房門起,眼睛便落在那兩只行李箱上。

“你要走?”江與舟注意到她仍是盛裝打扮,上樓這麽久,衣服沒換,腳上的高跟鞋也沒脫,那張因秾豔妝容而愈發風情萬種的精致臉孔,更不曾褪脂卸粉。

他以為,她和那個男人今晚會在這間房裏過夜。

祝之繁感到意外,他難道不是接到于靜梅的通風報信而來,怎麽用那種疑惑的語氣問自己?

“嗯。”祝之繁聲音溫淡,沒什麽過多的情緒。

江與舟聰明過頭地會悟過來,難掩嫉妒地問道:“你準備搬他那裏去?找的什麽男人,自己的衣服拎走了,留了兩只大箱子讓你自己搬。”

祝之繁驚訝極了,他看見席岸非了?什麽時候?在酒店樓下?

江與舟定定看着她,“他有什麽好,比我能給你的多?跟着那樣的人漂泊一生,亡命天涯,這就是你想要的?他們那一行,疊碼仔出身,巨量財富來得快去得也快,最後沒有幾個能功成身退,不是死于非命,就是落得個終身監.禁,不是什麽值得托付終身的良人。”

祝之繁覺得他無恥,想必是動用了什麽關系将席岸非的背景調查了一番,滿臉盛怒,冰冷諷刺反問:“難道江總您覺得自己算得上什麽‘良人’?”

江與舟目不斜視,坦蕩将她的怒意全收全攬,整個身軀擠進房門,拽過她橫阻的手臂,另一只手騰出,狠狠将門摔上。

巨大的甩門聲,令祝之繁心底有了一絲恐懼動搖。

“繁繁,我們好好談談。”江與舟目光逡巡,最後落在客廳的沙發上。

他坐在沙發上,祝之繁被他“請”到沙發面前的方形茶幾上坐着。

“談什麽?”祝之繁目光閃躲,心不在焉,午夜三點游輪準點離岸,江與舟這般難纏,貿然脫身恐怕會給自己惹來不必要的麻煩,他怎樣才肯放她走?

見她終于肯乖乖順服地坐下與他開誠布公,江與舟筆挺的肩背微微松懈,半阖雙瞳,小心翼翼維護二人之間難得的平和柔情時刻。

“談什麽都好。”他聲線溫柔地道。

非命題作文,祝之繁在心裏暗叫不好,該同他扯些什麽呢?随後又安之若素,既然不命題的話,那自由發揮也是可以的吧?

“這幾年,你過得好不好?”他似乎有什麽難言之隐,猶豫不絕,喉頭哽窒了一番,才緩緩開口:“我去那艘船上找過你的。”

祝之繁愣住,歪着腦袋,像個孩子得到意外禮物,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擡手将她耳邊垂落下來的一縷長發撩去她的肩後,動作溫柔長情,有一種面對昂貴易碎之物的不忍心與愛若珍寶,“五年了,你有想過我嗎?”

祝之繁咬着牙,緊鎖眉頭,垂下長睫,沉默以對。

他的指腹帶着淺淺的溫度,掠過她的耳廓,“家裏,你把所有能帶走的東西都帶走了,不能帶走的,也做到讓我封喉苦笑的地步。那天早晨醒來,我發現就連我們一起用過的同一支牙膏,你都決絕丢進了垃圾桶,好像在那個房子裏,你和我再有什麽瓜葛,是人神共怒的不恥之事。可是我什麽時候承認過我們分手了呢?你單方面的情緒宣洩,在我看來或許早就積怨已久。那幾年陪着我異國他鄉,身邊沒什麽朋友和親人,寂寞孤苦累積到了一定程度是需要好好發洩一通的,我理解。”

聽聞他曾來找過自己,祝之繁眼裏剛剛燃起的一點星火,就這麽絕望地黯淡下去。原來他是這麽想的,幾年時間,不曾變過,他依舊将那一切歸為她的“無理取鬧”。

他破釜沉舟地向她低下驕傲的頭顱:“繁繁,如果你是要跟我争一口氣來證明什麽,那麽我承認,最後的結果,你贏了,我輸了。你是winner,我是loser。”

祝之繁的眼淚滴答滴答掉落在手背,時間進入無聲靜默,她的靈臺仿佛灌入一兜清明泉水,點撥她此刻終于該大徹大悟了。

作者有話說: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YUAN  20瓶;Doris 5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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