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

◎霧城霸王花◎

小鎮的午後有一種貓樣的慵懶, 炎熱,卻有心靈上的涼适。

祝之繁被齊遠帶到鎮上一條賣衣服的街,半下午的時間, 熱夠嗆,腿沒被齊軍踹瘸,卻逛瘸了。

倒也不是買衣服費時間, 齊遠長得不可一世,但對衣服不怎麽挑,祝之繁帶着他進了一家賣雜牌運動衫的店,三五分鐘就買好了一件假冒阿迪的黑色T恤。胸口的logo燙字,由Adidas,變成了掩人耳目的Adidos。

本來呢,祝之繁看中的是一件純白色的T恤, 料子比這件黑色的好, 摸着像是純棉的材質,夏天穿更透氣。結果齊遠長眼斜了斜,拎起衣架子上差不多款式的黑色,說要這件。

祝之繁耐心跟他解釋說:“你看衣服裏面的水洗标,白色這件含棉量高。”

齊遠冷嗤了一聲,不屑道:“回去一趟就廢了。”

祝之繁沒明白他的意思,歪着腦袋迷惑地盯着他。

齊遠扯了扯唇角, 目光冷厭說:“就要黑的, 齊軍下次不見得會這麽好心給我錢買衣服。白色沾了血, 不容易洗幹淨。”

祝之繁臉色變了變,略是惆悵悲憫地掃量了他一眼。

付錢的時候, 祝之繁覺得齊軍也算是個狠人, 統共丢下一百塊錢, 聽他扔錢的那口氣,仿佛甩出了一種一疊鈔票的效果,實際呢,一百塊,連一件品牌的T恤衫都買不下。他自己挺人模狗樣的,祝之繁眼尖,認出了他手上的腕表是歐米茄,三萬多一支,祝平凡律所接大單子那一年,就買了一只同樣的白金款孝敬老爺子。齊遠是齊軍的親兒子,買件衣服齊軍都用那種施舍的态度,還吝啬地只給了一百,怎麽都有點說不過去。

這對父子的水火不容之勢,祝之繁見識了之後,覺得世上總算有祝平凡祝之宇爺倆的2.0版本了,還是升級版,祝平凡動手打祝之宇,見點眼淚就收手,而齊軍打齊遠,那可是要見紅的,失了理智往死裏打,齊遠身上的傷痛程度,可想而知。

出了小店,兩人本要分道揚镳,不想在街尾碰上了齊遠之前的那一幫小弟。隊伍群龍無首已久,人心渙散,不務正業游手好閑,正懶懶散散地摸街走巷。

小弟們擁上前來,急切問道:“遠哥,你真出來了啊!出來怎麽也不跟我們說一聲?什麽時候出來的?”

他們看見齊遠身邊站了一個水靈靈的女孩,穿藍點印花洋絲連身裙,短發精神利落,氣質脫俗,乍一看就很抓人眼球。漂亮,但卻是一種說不出具體名目的漂亮,和齊遠之前那些女朋友不一樣,之前那些不對比不覺得,顯俗氣了,現在身邊站着的這個,是一種見過世面的大氣漂亮,氣定神閑的,眉宇之間甚至有些英氣,氣質糅雜了許多他們這個年紀沒有見識過的層次。

有小弟嘴上挂着哈喇子,朝齊遠擠眉弄眼說:“遠哥,這是新嫂子吧?我說你回來不跟我們聯系呢,敢情醉在溫柔鄉了。啧啧,手上還有東西,陪新嫂子逛街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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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遠兇騰騰地狠瞪他一眼:“找死!”

他擰過頭來問祝之繁:“你說你叫什麽來着?祝什麽?我光記着你姓祝了。”

祝之繁朝天掀了個白眼:“祝之繁,之是之乎者也的之,繁是繁花盛開的繁。”

齊遠笑得七分英俊三分浪蕩,喊一竿小弟叫祝之繁“繁姐”,“瞧你們那點愚蠢的眼力見,是個妞我齊遠都得畜生一樣沾沾手?叫繁姐,我朋友。”

祝之繁謝天謝地,幸虧他沒讓這五六個小弟跟着一起喊她“小洋人”。

有人向齊遠通風報信:“遠哥,姓江的上午來找過你。”

齊遠黑眼一沉,想起來火車站門口那個出沒的颀長身影,滿是不屑地道:“別搭理他,要不是郝紅萍在齊軍面前吹風,齊軍上午能逮着我?郝紅萍這個綠茶婊,自己什麽都不出面,明面上教書育人活菩薩,背地裏沒少給老子插.陰.刀,娘倆他媽沒一個好東西。”

小弟欲言又止:“不是的遠哥,姓江的給了我們五百塊錢,讓我們見着你,就把錢交你手上。遠哥,你最近手頭很缺錢嗎?”

齊遠沉沉盯着小弟呈上來的皺巴巴五百大洋,惡心死了,暴怒道:“你們活膩了?他拿過來的東西你們也敢收?老子這回是誰送進去的?江與舟這個王八蛋!老子跟他不共戴天!”

衆人膽戰心驚,面面厮觑,小聲問道:“遠哥,那這錢……?”

齊遠滿不耐煩:“喂狗!”

小弟們猛咽了咽口水,紛紛瞪大眼,五百塊,喂狗??

不知是誰在隊伍裏狗聲狗氣的“汪”了一聲,齊遠很是恨鐵不成鋼地兇瞪眼,叉起腰,胸膛上上下下氣岔浮動,脖子一歪,正想拿人開刀,來個殺雞儆猴,沒想到衆人的眼睛齊刷刷往他身邊投去目光。

齊遠身邊明眸善睐的祝之繁笑容得意,剛剛那一聲滿是不要臉的“汪”,确實是她叫的。

齊遠漲着臉,粗着脖子,拿手指指着她,點了半天,不知該說些什麽,打不是罵不是,最後只能無可奈何搖頭作罷。

祝之繁杏眼流轉,抽過那五張老人頭,疊好,整整齊齊塞到齊遠的褲子口袋裏,好言相勸道:“你不是上午才因為錢被……那個?現在幹什麽跟錢過不去?”

她在人前給他留了面子,沒有透底火車站的事情。

齊遠別過腦袋,倔強道:“老子就算被打死,也不要姓江的錢!甩個巴掌,給顆棗?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我成什麽了?”

祝之繁忽然覺得眼前的人,就是另外一個少年版的祝之宇,防禦模式的刺猬,滿身是刺,誰也接近不得。

她了解祝之宇的脾氣,只能順着毛捋,拿同樣的法子去捋齊遠身上別扭的倒刺,笑盈盈地問:“鎮上有游戲廳嗎?”

齊遠斜她一眼,“你問這個幹什麽?”

祝之繁身上躁動的流放DNA蠢蠢欲動:“你們這兒的游戲廳有《拳皇》嗎?我好多年沒玩了,手生。”

齊遠不信她會玩,覺得她在吹牛。林雪說她是滬城的高材生,學習成績很好,和他們這群匪裏匪氣的職校二流子不一樣,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

她一個乖乖女,玩什麽《拳皇》?血腥又暴力。再看她穿條裙子文文氣氣,細胳膊細腿的,風一吹就要倒,游戲機上的手杆掄得明白嗎?

祝之繁見他滿臉寫着不信,肚子裏的壞水蕩來蕩去,勾肩搭背地攬上齊遠的肩,壞壞說:“一局五塊怎麽樣?一杯冷飲錢,你贏了,我掏給你,要是你輸了……”

齊遠哼聲一嗤:“笑話,老子玩游戲就沒輸過。”

陽光下,祝之繁微微眯眼,笑得猶如剛出山的老狐貍,苦修千年道行,正愁找不到送不上門來的小白兔。

一群人蕩在街上,堪如土匪,就差打家劫舍。

紮進燈紅酒綠的游戲廳,祝之繁猶如脫籠之鳥,安靜秀氣的乖巧外表下,爆發出驚人的玩勁兒。确實幾年沒操練,打游戲的技術手生了些,剛開始的兩三局連連城門失守,齊遠在坐在邊上就差笑得嘴巴咧到耳朵後頭去,激将問祝之繁:“十五塊了啊!還玩嗎?”

祝之繁不急不躁,淡淡說:“剛熱場呢,急什麽。”

齊遠吊兒郎當刮着牙槽,心裏卻另眼相看,覺得她有種,點點頭,“行,那再陪你玩兩局。”反正她輸了,他也不要她的。

第四局開始,齊遠就覺得對手有點難應付了,這一局愣是僵了二十分鐘還沒論出輸贏。邊上的小弟們,覺得祝之繁開頭幾局太菜,原本都圍在邊上看熱鬧,現在散得一個人都沒有,各玩各的去了。

僵到最後,齊遠忍不住給祝之繁放了點水,沒想到祝之繁一身反骨地推手重來道:“這局不算,你這樣沒意思了啊,我正棋逢對手玩得帶勁。”

齊遠覺得這女孩兒真是有意思極了,沒見過這麽倔的,眼睛熠熠,用那種欣賞的語氣說:“你不姓祝的話,我覺得該姓齊。”

祝之繁眼睛專心盯在游戲機上,“什麽意思?”

齊遠:“臭脾氣随我。”

祝之繁嘴角歪笑,切了一聲。拿捏準了手底下這臺游戲機的手感,韬光養晦完畢,第五局開始,她正式大殺四方。

等太陽慢吞吞落到半山腰的位置,一竿子小弟饑腸辘辘地重新聚攏在二人周圍,一小弟搭上齊遠的寬背,吓了一跳說:“老大,你怎麽衣服都濕透了?游戲廳裏冷氣放得還行啊!”

齊遠暴躁不堪地回頭瞪他,剛剛背上那一搭,直接把他游戲裏的最後一口氣吊光了,齊遠敗走如喪家之犬,胸口堵了滿腔的怒火,眼睛寒光刀影,惱火踹了一腳身後之人,“你他媽沒長眼?老子在玩游戲,狗爪子起開!”

祝之繁笑得不行,神态自若地從板凳上擡起屁股,抖了抖坐皺的裙擺,瞄了一眼手上的石英表,跟大夥說:“一會兒晚飯遠哥請客啊,大家別客氣。”

小弟樂呵呵地道:“老大你也太不憐香惜玉了,下午這是贏了多少啊?”

蠢東西,齊遠氣到胸都要裂開了,這些沒眼色的還擱這不知死活呢,牙都咬崩了,語氣陰森道:“吃個屁!”

再看祝之繁眉眼燦爛,神态輕松,別提玩得多高興了,幾年憋下來的窩囊淤堵之氣,下午一掃而空,如今脫胎換骨出來一副神清氣爽的頑劣身骨,跟完全變了個人似的,衆人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所以……遠哥這是輸了??

說來也怪,明明看着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但卻和他們這幫渾吃渾玩的小混混一見如故,又是他們之中唯一的女孩兒,滬城來的,身上帶着一絲神秘與遐想,加之祝之繁光明磊落的大方性格,在場所有人,除了還在郁悶大意輕敵的齊遠,誰都将她擁星捧月地呵護着。

出了游戲廳,天色半暗,街上變壓器的電線上鴉鴉站了一排待歸巢的麻雀,祝之繁這才意識到自己下午玩得太過腦熱,一掏手機,果然林雪給她打過好幾個電話,她趕緊給林雪回去過。

林雪着急上火,讓祝之繁把手機給齊遠,又在電話裏劈頭蓋臉罵了齊遠一通,說他劣性難改,人小姑娘剛到霧城,就把人家拐走帶壞了。

齊遠皺着眉頭,深深瞥了一眼身邊笑得人畜無害的祝之繁,覺得林雪是不是眼瞎識人不清。

拐走?帶壞?扯什麽蛋!她是沒見識過祝之繁這妮子的野和瘋吧?肚子裏的壞水,黢黑黢黑,不帶這麽扮豬吃老虎坑人的!

一幫人風風火火進了一家小炒館,祝之繁從齊遠那贏了一百五,這錢用來請衆人下館子吃飯,大家都眉開眼笑的。

屁股剛在圓桌前坐定,飯館門口的門簾被撩起來,和一股街上熱流一起湧進來的,還有一對俊男美女。

男的祝之繁見過,就是上午在火車站門口接住她的那位,寬肩窄臀,身材比例一看就是常年打籃球練出來的,氣質清冷矜貴;女的也漂亮,穿戴比小鎮上的絕大多數女孩兒都體面,身上的連衣裙是滬城中高檔商場裏才有的牌子,想來家境不差。

齊遠原本愉悅的臉色唰的蓋了下來,飯還沒吃,就敗了胃口。

江與舟和曾窈年走進飯館,自然也是看見了齊遠,雙方沒有打招呼的意思,可祝之繁的七竅玲珑心卻一眼看出了端倪。

用肩膀蹭了蹭身邊的小弟,祝之繁壓低聲音問:“那個帥哥我上午見過,邊上的美女誰啊?”

小弟擡眼一望,驚吓不小,喃喃道:“她怎麽來了?”

祝之繁觑了觑齊遠在美女身上閃避的眼神,八卦地繼續追問:“誰啊?你們老大好像對她有意思。”

小弟縮着脖子,瑟瑟發抖瞄了一眼臉色鐵青的齊遠,附在祝之繁耳邊悄悄說:“我們這兒一個大老板的女兒,家裏好像是開食品加工廠的。”

祝之繁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所以你們老大不敢追?”

趁齊遠的眼刀沒掃過來之前,小弟趕緊給她使眼色,“噓,那種人,活在雲端,跟我們這種賤泥一樣的人,不一樣的。”

祝之繁嗤笑一聲,不以為然,從桌上的竹筒裏取出筷子,用力遞到他手上,很是傲骨不屈地說道:“有什麽不一樣?”

人活一生,貴在自重,若自輕者,誰都可踐之踏之。

神色淡淡往俊男美女那邊一掃,收了眼,祝之繁沒心沒肺地把菜單甩到衆人面前:“來來來,敞開吃,點菜、點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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