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

◎長夏永不凋歇◎

來的時候公交很慢, 回去的時候公交來得特別快,祝之繁覺得這路公交跟自己對着幹,就是不如了自己的意, 原本還以為能在站牌這裏繼續跟江與舟磨一會兒,眼下車子揚塵而來,希望落空了。

靠近晌午的返程公交, 車上人并不多,空位很足。祝之繁沒多想,上了車便習慣性地挑了車廂後截一個靠窗的位置,她以為江與舟會自然而然地在她身邊空位坐下,事實是江與舟打算全程站着,丁點落座的意思都沒有。

祝之繁把下巴搭在前排座椅的靠背上,假模假式矜持, 怯聲怯氣喊他:“江與舟, 來坐呀。”

江與舟淡漠地瞥了她一眼,裝作沒聽見她的熱情呼喚,居然徑直從背包裏掏出一本書,旁若無人地專心看了起來。

祝之繁大跌眼鏡,看不懂他這是什麽招數,又覺得他有些絕情,兩人雖算不上太熟, 但也不至于對她的好心招呼一點反應都沒有吧?

祝之繁感到一陣沮喪。

等公交開到下一站, 不知道這個時間點, 哪竄出來的那麽多大爺大媽,人手拎着兩大兜的菜, 一股腦蜂擁擠上車, 就算祝之繁賊心不死仍想喊江與舟來身邊坐, 身邊的空位也早就被步履矯健的大媽搶先一步落座。

祝之繁氣死了,這下可好,剛剛那麽多位置空着江與舟不坐,現在是想坐都沒得坐。

恨惱地在人群裏瞪了那人一眼,發現他還是一副清清冷冷遺世獨立的模樣,仿佛絲毫不在意車廂的嘈雜與擁擠,祝之繁感覺自己夢回古代,簡直太監上身,皇帝老爺都不急,她個小喽啰倒上蹿下跳的急上了。

不管他的,愛坐不坐,誰裝逼,誰一站到底幹受着。

邊上大媽向祝之繁展示今天去菜市場趕晚場撿的便宜,一大兜的雞毛菜,除了菜葉脫水蔫了些,算不上有賣相,但一點兒焦黃邊都沒有,青綠青綠的,帶回家泡泡水又能恢複飽滿的生機,最重要的是,三斤才只要一塊錢!

祝之繁這才明白,原來剛剛上車的一群大爺大媽是撿漏老手,這一站點附近應該有菜市場,大爺大媽們專門趁着晌午菜市場收攤邊緣,去殺價大采購的。這種生活智慧也只有在有錢有閑的大爺大媽之中蔚然成風,年輕人沒那勤快勁,也不在乎那一兩塊的差價。

司機關上了車門,車上尚有幾個“戰果”頗豐的老人無座,雖說能搶菜的老人身體素質不見得比年輕人差,且各個大有休将白發唱黃雞之勢,但祝之繁不好意思繼續頂着一頭黑發占着座位,便起身把位置讓給了緊挨着她的一位老人。

她客套地朝道謝老人笑笑,又惡狠狠地瞪了一眼人群之中仍在專心致志看書的江與舟,現在她淪落得和他一樣了,瞧這架勢,估計直到下車都得站着。

下了公交,祝之繁打算漫步回林雪家,江與舟和她在同一站下車,兩人自站牌前分道揚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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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情緒有點失落,還有點置氣,她不明白江與舟為什麽總是冷冰冰的,一路沒跟她說話就算了,剛剛在站牌分別的時候,他居然連一聲再見都沒有對自己說。

可惡的江與舟,祝之繁氣鼓鼓地頭也不回走掉,沒走兩步,她以為自己聽錯了,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她困惑地回過頭,發現江與舟停在站牌前斂眉叫她,感到不可思議,她以為他打算和她陌路到底。

江與舟對女孩滿臉的怒意感到莫名其妙,眼睛微微掃過她腳踝受傷的位置,還有昨天齊軍在她腿肚子上留下的那一腳印記,她好像不怕痛的,一只腳傷痕累累,但連眉頭都沒皺過一下。

“你等我一下。”

祝之繁不明所以地在原地發呆。

她看見他大步疾邁,走去馬路對面早上她和齊遠打游戲的那家小店,眉心始終緊鎖,在櫃臺前跟老板比劃了一下,沒多久便給她買回來五個創可貼。

看到塞到手裏的創可貼,祝之繁整個人愣住,然後笑了起來,她笑時很甜,有孩子氣的冰釋前嫌。

眼前的少年表情仍然是一副無懈可擊的冰山模樣,但祝之繁已經不在意他表面流露出來的冷漠,她笑得極其燦爛,甚至伸手像上午曹敏那樣,用拳頭撞了一下他緊繃的胸口以示感謝。

江與舟被她打敗,深度懷疑這女孩腦回路構造跟別人不一樣的。

她留短發,長得英氣,行為舉止也很有江湖莽氣,感謝人是用拳頭來表達的,但她的笑卻是甜津津的,仿若一塊又粘又甜的白糖糕,還是過年時候剛從石臼裏搗出來的那一小揪,入口暖糯,回味綿長。

被他注視着,祝之繁心跳沒由來地一陣加快,她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那種滋味,像是身體裏異樣游走着一股血氣,很上頭,猶如靜谧夜空煙花炸裂般絢爛浩大,她的臉頰剎那間發紅發燙,眼神還特別閃避不自然,根本不敢拿眼睛與江與舟對視。

心頭怦跳得實在厲害,祝之繁怕自己喘不上氣,于是大口大口張嘴呼吸,她知道她現在的動作和表情一定蠢極了,但她此時真不知道還能作何反應。

她是不開竅的,自小便被祝之宇帶着,混在一群長相倜傥的哥哥之中,誰都拿她當小孩看,怕她年紀尚小就挨了哪個臭小子的欺負,于是将她在男女之事上保護得晚熟又大條。就算她女大十八變,漸漸出落成了一位亭亭玉立的妙佳人,校園裏不乏有男生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暗戀着她,但祝之宇和那群哥哥們一出手,就沒有誰敢對祝之繁過分肖想。

可饒是再怎麽不開竅,祝之繁也清晰無誤感知到生命裏的第一次悸動。

這悸動令人措手不及且心煩意亂,大馬哈祝之繁生平第一次落荒而逃,甚至沒等江與舟蹲下替她貼好創可貼,她便兵敗如山倒,自退三千步,逃之夭夭,留給江與舟一個慌忙奔走的背影。

她知道她今天的蠢樣子真是洋相盡出,可轉念一想,老天是待她不薄的。僻遠臨海小城,初來乍到,孤零零無所依靠,一切都是陌生又驚喜的模樣,正因為這裏的奇遇和冒險,才讓她有了生命裏情窦初開的體驗。

這裏,比她生活膩了的滬城有趣多了。

曹敏約了她明天去山莊,江與舟也會在,一想到這個,祝之繁臉上不由泛起一絲癡笑,滿心滿眼都是歡喜準備赴約。

也不知這一路是怎麽神游九霄,回過神來的時候,居然已經走到了林雪家門前。

祝之繁發現了不對勁,院子的大門上了一把銅鎖,臺球館肯定沒在營業,林雪一家人外出了?

掏出手機,上面沒有任何新進來的電話或者短信,好在林雪家隔壁冷飲店的老板娘一直留意這邊的動靜,見祝之繁回來了,忙把祝峰留下來的一串鑰匙遞給她。

“祝家的侄女吧?你林雪嬸嬸上午被送到醫院去了,坐救護車走的,人昏倒在衛生間好久才發現,走的時候匆匆忙忙,祝峰交待給我一串家裏的鑰匙,說是等你回來交給你。”

祝之繁仿佛遭受晴天霹靂,呆怔地說:“怎麽會?”

冷飲店的老板娘惋惜地嘆道:“我說她臉色一直不好,讓她早點去醫院看,她就是不聽,總是能熬就熬。雪兒她媽也是,正經醫院不信的,就信土中醫,說起來都是很靈的,什麽病抓幾副中藥就能藥到病除了,說得神乎其神。小病不看熬成大病,這人都昏倒了,毛病還能小?”

祝之繁失魂落魄地捏着那串鑰匙,問老板娘:“鎮上只有一家醫院嗎?”

老板娘點頭道:“只有一家人民醫院。”

祝之繁又道:“我能給您留一個手機號嗎?我現在打算往醫院去,可是又怕他們回來了,我去醫院撲個空。我留我一個手機號,如果他們回來了,請您打個電話給我。鑰匙我還是先留這吧,萬一他們回來沒鑰匙就麻煩了。”

老板娘擺擺手說:“多大點事,留吧,我給你紙筆。你這孩子好有禮貌,別用您啊您的,聽了怪不習慣的,叫我周阿姨就好。雪兒和祝峰他們兩口子平時就很照顧我生意,臺球館生意好,都是一些花錢無度的年輕人,雪兒經常哄他們上我這吃冷飲。”

好在祝之繁有先見之明,果真等她重返公交站臺等公交的時候,手機響了起來,來電還是一個屬地霧城的號碼。

祝之繁接起電話,就是隔壁冷飲店的老板娘,說祝峰帶着林雪回家了。

她風風火火往回趕,推開祝家大門,看見林雪在一張臺球桌邊擺臺球,臉色不太好的樣子,但精神尚可,有些狐疑地盯着林雪,她的狀态似乎和冷飲店老板娘口中那個被救護車拉走的人不太一樣。

林雪見她回來了,眉開眼笑地說:“小齊去的工作室怎麽樣?我們鎮上就那家名氣最大,當時工作室揭牌的時候,市裏領導和鎮上領導都來了,聽說裏面美的跟蘇州園林一樣。我和你峰叔結婚那年,蜜月旅行就去了蘇州,哎呀,我們兩個傻子,想吃一碗松鶴樓的面,在外面排好長的隊,最後實在餓的等不下去了,都沒吃上。”

祝之繁此時急如熱鍋螞蟻,哪還有心情跟林雪閑扯什麽松鶴樓,本來之前林雪上滬城就是為了看病,專家沒瞧出什麽名堂,又讓一周後再去做檢查,這下人都昏倒了,估計病情應該沒那麽輕巧了。

“你怎麽樣,雪姐?”祝之繁緊張地問。

“沒事,哪有什麽事,我呀真是昏了頭。”林雪蒼白的面容笑了一下,赧然道:“孩子來的不是時候呢,暑假正忙,臺球館和游戲廳的生意要照看,皮皮要有弟弟妹妹啦。”

祝之繁的腦袋簡直騰的一下沸開了鍋。

這一上午的情緒跌宕起伏,堪比過山車,原以為的谷底,沒想到下一秒卻是山巅,看着林雪臉上嬌憨的神态,祝之繁懸着的心如釋重負,也為她感到高興。

祝峰卻看不出有什麽高興之處,相反神色擔憂地拿了兩顆藥丸、一杯溫水,從後屋走到院子裏,皺眉對林雪說:“醫生讓你多休息,你怎麽不聽?這裏我來打理就行,再說,你這趟去滬城做了好幾個檢查,有輻射,這孩子我們不一定能留的。”

林雪覺得他小題大做,愠怒道:“現在都有産檢,孩子有什麽問題,産檢的時候都能檢查出來,這孩子怎麽不能留了?”

祝峰望着林雪欲言又止,餘光掃了一下邊上的祝之繁,更是無奈搖頭嘆息。

林雪見他這窩囊的樣子,不知道他在怕什麽,忍不住擡高嗓子罵道:“祝峰,你最近怎麽回事?前怕狼後怕虎的,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好不容易有的孩子你也不想要,還非逼着我去看什麽病,我身體怎麽樣我自己知道,我能有什麽病?就是有病也是被你氣出來的!”

祝峰心裏苦不堪言,他不是不想要孩子,而是怕,怕一個心虧的詛咒,他只要一看見祝之繁,就覺得自己永世不得安寧,偏偏林雪還把她從滬城招到這來。

怕林雪動怒傷到身體,祝峰只能做出最後的妥協:“等下星期你去滬城做完檢查,我們再商量一下這孩子到底留不留,肯定要以你的身體為先,檢查好了,真的确認過沒事了,我們再要孩子。”

林雪覺得祝峰最近一段時間行為有些詭異,戀愛結婚這麽多年,枕邊人的情緒,她作為最親密之人如何感知不到。

他是在焦躁不安些什麽東西,可幾次三番問他,他又輕輕帶過,不肯吐露真言,林雪實在被他惹惱,剛剛才口不擇言說出那些話傷害夫妻情分。

祝之繁是無條件站在林雪這邊的,不過聽者有心,卻也将祝峰的話放在心尖上,林雪身體不好,現在又查出來懷有身孕,她便主動提議道:“我可以幫忙照看臺球館和游戲廳的,反正我在霧城也沒事做。”

林雪自然舍不得祝之繁替她分擔生計,嚴詞拒絕道:“你是來滬城做客的,哪有讓你看店的道理?別胡鬧!下午我就去鎮上的勞務市場轉轉,請一個小夥子來店裏幫忙。你不知道平時來店裏打游戲玩臺球的都是些什麽人,你一個嬌滴滴的女孩子不好抛頭露面的,要吃虧!”

祝之繁頗有些耍無賴地挂住林雪的手,搖來晃去,嬌蠻地說:“我很聰明的,不會讓自己吃虧,從小我哥哥就帶着我在這些場子裏連軸轉,仗義每多屠狗輩,我哥就是他們其中的一員,這些人看着吊兒郎當的,但是較真起來,人品也不會怎麽樣。”

林雪不聽她的,祝平凡這些年在族中威望甚高,人人忌憚敬畏,堂堂祝家千金肯屈就茅廬,已經讓這裏蓬荜生輝了,林雪說什麽都不肯讓祝之繁幫忙看店。下星期又要去滬城打攪祝家,她已經很不好意思了,怎麽能讓之繁在她這裏跑堂。

只不過祝之繁何等的倔,心中想定的事,必然付諸行動。

第二天一早,人還躺在床上,聽到樓上樓板傳來的起床動靜,她就利索翻身起床,什麽都搶着替林雪幹。

前一晚臺球館開到淩晨兩點,林雪實在貪困,幾張球桌和一地的煙灰煙蒂飲料罐都沒收拾。年輕人不講究,一樓的公用衛生間尿味騷氣沖天,蹲式便器周圍一圈都是風幹的濃黃尿漬,一夜醒來,不知是誰把衛生間裏的蚊香都給尿滅了,眼下廁所門一開,飛出好多蒼蠅蚊子。

林雪幹嘔起來,捂鼻跑去外面嘔吐。

祝之繁潛伏其後,金刀闊馬,動作十分利索,拎來一瓶消毒水和一桶幹淨的水,就開始沖洗衛生間。

等林雪吐完回來,人都看傻了,祝之繁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居然穿着一條昂貴的真絲睡裙,腳上蹬着一雙沙灘人字拖,正在埋頭苦幹認真清洗便盆。

這姑娘真是一點不嬌氣不矯情,明明有資本驕縱一生,卻拿得起放得下,看得林雪眼眶都有點熱了,這樣好的女孩,将來真是不知道要便宜了哪個小子。

祝之繁言出必行,說幫林雪看店,等下午曹敏給她來電的時候,她正在幫林雪替客人結賬。

曹敏在電話裏哇哇哀嚎:“之繁姐,你今天怎麽沒來山莊,我們不是約好了今天下午一起看電影?我從我爸的收藏室裏找到了好多好萊塢大片,都是未删減的版本,可勁爆了,結果你沒來,都沒人陪我看電影。齊遠也是,讓他從工作室偷溜出來看電影,他還嫌我聒噪,你們一個個真是不厚道!”

想來自己的手機號也是被齊遠“出賣”出去的,祝之繁一心兩用,一邊摁計算機給客人結賬找零,一邊肩膀夾着手機笑道:“我今天有事走不開,下次吧,你想看什麽片子再約我。江與舟呢?他不陪你看?”

曹敏一下壞壞笑起來:“他啊……說起來你不信,我從沒見過他這樣心不在焉的樣子,精彩、有意思極了。我說你沒來他失望了,他有點被戳中的樣子,但你知道吧,他這人就那張萬年撲克臉,我多開他兩句玩笑,他也不見得會生氣的。昨天你們一起下山,路上是不是還發生了點什麽啊?”

祝之繁耳朵燙起來,那種心跳失序的感覺又回來了。

她想起了下山路上,他拉起自己的那只冰涼的手;想起擁擠車廂裏,她小肚雞腸的暗中置氣;想起炎熱公交站臺,他叫住她,為她去買創可貼的樣子。

是無可奈何,也是甜蜜的心動。

他不如她的意,恰令她着了他的魔。

她此生沒為誰心動過,生平第一次在情場上棋逢對手,便遇上萬年不化的寒冰,她渾身熾熱如火,天生嗜冰,對宿命般的吸引無法抵抗,并且一步步上瘾。

心底有一個警告的聲音:祝之繁,你這是在以卵擊石。可與生而來的一股韌勁卻讓她絕不服輸,不屈吶喊:頭破血流又如何。

這世間誰也不容許錯過十八歲的心動,十八歲只有一次,這樣一生一次的心動也絕不會重來。

只有成年人才清楚,以權衡利弊後的妥協冠上心動的名義,那樣的行徑有多卑鄙無恥、不堪一擊。

***

高考成績揭曉的這個夜晚,齊遠離家徹夜未歸,他領着一幫兄弟去幫祝之繁看顧場子。

祝之繁覺得他三天沒挨齊軍的打,皮可能又癢了,見他一直賴在臺球館,煙抽了一根又一根,臺球砰砰推了一局又一局,還絲毫沒有要回家的意思,忍不住拿起掃院子的笤帚趕人:“你沒參加高考,但你家那個今晚不是揭曉高考成績?不去見識一下狀元的誕生?一定很熱鬧,聽說清北搶狀元可熱鬧了。”

齊遠嘴裏叼着煙,眯起慵懶的眼說:“老子回去幹什麽?見證江與舟的人生巅峰,以此來顯示自己活得有多垃圾?齊軍看見我,氣不打一處來還差不多。”

他微拗起下巴,拿一雙鷹眼啄她:“你不也今晚出分?還這麽淡定幫林雪看店,你也是夠可以的,你爸媽沒連環奪命call啊?”

祝之繁笑得很從容:“我獨立慣了,我媽從不操心我,能讓她操心頭疼的只有我哥。我爸,估計也就知道我已經高考完這水平,幾號出分,還沒記他幾號開庭準。”

齊遠把肩一聳,冷不丁道:“你爸是律師?”

祝之繁點點頭:“是啊。”

齊遠誇張地wow了一聲,“你真是絕,不僅姓氏是江與舟最讨厭的,就連你家裏幹什麽,都是郝紅萍母子最嫉惡如仇的一行。”

祝之繁無辜躺槍,覺得自己招誰惹誰,姓祝天生該死啦?律師又怎麽了,不僅她爸是律師,她媽也是律師,兩人合夥開的律所也算得上是業界的一塊金字招牌了。

她很快反将齊遠一軍,賤兮兮地詢問道:“今晚曹敏已經給你打了三通電話了,啧啧,才認識幾天啊,就難舍難分了?”

提到曹敏,齊遠簡直狂躁不已,從沒見過這麽聒噪黏人的丫頭,比甩不脫的牛皮糖還棘手。最重點的是,曹漢青已經如鬼魅一般盯上他,篤定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鵝肉,但礙于郝紅萍的面子不好發作,這幾天給他安排的組內作業,光是拉胚就已經讓他廢掉半條命。

見他這副苦惱的反應,祝之繁嘲笑他身在福中不知福,曹敏多大氣又嬌俏的一個女孩,國外長大沒那麽多七彎八繞的心眼,單純活潑心腸直,看起來比他中意的那個曾窈年要明媚敞亮多了。

齊遠的人生是苦暗的底色,需要曹敏這樣鮮亮無畏的顏色來點亮,祝之繁搭搭他的肩,勸他多惜眼前人,別為了那些不是一個路子上的人而自尋煩惱。

“你今晚真不回家?”

“不回!”齊遠想也不想地道。

“也好,那就和我一起慶祝吧。”

齊遠斜眼睨她:“對高考成績這麽有把握,确定是慶祝,而不是安慰?”

祝之繁十分自信,臉上閃耀着篤定的光芒,“自然,我一步一個腳印自己努力來的,滬城大學應該差不離。”

齊遠一個踉跄,險些把手裏的杆子弄折,“見鬼了,你怎麽要跑去和江與舟一個大學?”

祝之繁有點迷茫:“江與舟也要去滬城大學?”

齊遠冥頑不靈的表情譏诮道:“他和他媽就是瘋子,北京那兩所多少人求都求不來,他眼睛看都不看的,郝紅萍也讓他報滬城大學。”

祝之繁眼裏透出意外驚喜:“真的?”

她已經開始暢想,江與舟要是開學的時候,在滬城大學見到她,臉上的表情該有多精彩。至少不能比他之前見到曹敏的效果差。

齊遠白她一眼:“煮的,趕緊查分了,早過八點了,你到底查不查?”

小郭一群人也圍過來,催大姑娘上轎一般催祝之繁:“快查快查,憋死我們了,要不是老大提前吩咐我們別瞎起哄,八點整那會我們就嚎天嚷地讓你趕緊查分了,玩心跳呢這是。”

祝之繁啼笑皆非,一群人比她這位正主還猴急。

在手機裏打開查分登錄界面,祝之繁輸入賬號密碼,頁面跳轉查分中,衆人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誰知這時候于靜梅來了通電話。

祝之繁無辜地接起電話,齊遠他們粗口連連,都什麽時候了啊,居然來一通電話,齊遠幾個罵爹罵娘,引得臺球館衆人的目光齊刷刷朝這邊看熱鬧。

等祝之繁挂了電話,鎮定看見頁面的分數,面無表情把齊遠他們給吓壞了。

齊遠已經迅速朝身邊一圈人滾去淩厲的眼神,嘴上幹笑說:“哈、哈,不就高考嗎?有什麽了不起,爺爺我還沒考呢!咱不稀罕!”

祝之繁深深看他一眼,唇角的弧度不抑不揚,齊遠被她盯的發毛,差點以為她要哭出來了。

誰知祝之繁下一秒哈哈捧腹大笑起來,齊遠這才知自己上當,又氣又笑,掄起寬掌就往祝之繁的背上砸,偏她咳嗽還沒好利索,一邊笑一邊咳,弄得齊遠不敢下重手,只敢輕輕在她背上一揭而過,真是一位打不得罵不得的祖宗。

齊遠冷不丁問她:“你會游泳嗎?”

祝之繁一臉疑惑:“會啊,我小學還是校游泳隊的,當時省隊還有人專門來我學校挑苗子,人家看中我了,不過我媽覺得當運動員太苦,沒必要才小學就把我人生的路給限死,後來沒同意我去。”

齊遠笑得不懷好意,“一會兒帶你去我們的秘密基地慶祝,我讓小郭他們打包燒烤和炒菜拎去那邊。”

所謂的秘密基地,就是霧城一個河壩邊上的石子灘,小時候齊遠受不了齊軍的毒打,就跑去河壩邊上的一個橋洞下面過夜,有幾次半夜河水漲上來,第二天齊遠醒來的時候,半個身體都泡在水裏。

祝之繁出門的時候跟林雪說了一聲,林雪知道了她的高考成績樂的合不攏嘴,讓齊遠他們明天也來家裏吃飯,她要做一桌子的拿手好菜,當做祝之繁的高考慶功宴。

小鎮的夜,河灘石壩,齊人高的長草叢生,堤壩兩旁是郁郁青青的喬灌木,赤腳踩在石灘上,尚能感受到白天烈日的缱绻餘溫。

紛亂的蟲鳴,涓涓的水流,夜晚的星繁密如訴,倒映在河流之上,宛如一幅流動的綿長畫卷。妙絕的是,這樣僻遠寧靜的河壩邊上,竟然停着一葉小舟,不知是哪戶漁家閑置在此,它在那兒,就是這條河流的點睛之筆,若不是莫奈與梵高聯合執筆,決意完不成這等絕美意境。

一群人圍坐在石灘上,嚼肉吃酒好不快活,酒過三巡,不知是誰帶頭起哄,祝之繁快樂瘋癫到忘形,也跟着齊遠他們一起胡鬧。

他們把祝之繁抛向天空,抛向河流,在河流裏嬉笑玩鬧,感受夜晚的風在河面之上翩翩起舞。

在一次被抛上天又墜下河面之後,祝之繁使了個壞,像一尾暗夜美人魚,悄無聲息地潛水游離他們,一直游到河岸邊上的那艘小船後面,躲在船後喘氣格格笑。

遠處,齊遠在河裏摸不到人,已經氣急敗壞在罵人,祝之繁因為憋笑太過厲害,雙手撐在船壁,全身劇烈抖動,帶着整艘船都在水面打起漣漪的擺。

她在笑,手腕突然被什麽東西鉗住,吓得渾身慘白,體會了一把什麽叫全身血液驟然失溫。

鎮中心遙遠的天空綻開煙花,齊遠說今晚在霧城上空看見的煙花,那些煙花全都是屬于江與舟的,慶賀他奪得霧城高考之王。

報喜煙花一朵一朵點亮夜空,她借着遙遠的晦暗不清光亮,看見了單手枕着腦袋,安靜躺在船上的那個影子。

她愣了一下,人有些迷離,試探性地喚了一聲:“江與舟?”

江與舟醒轉雙眼,緊扣她手腕的那只手仍舊不放松,怕她像一尾滑溜溜的魚,一不留神就此沉下去無影無蹤。

祝之繁呆住了,繁星的夜,河流與小舟,遠處煙花繁盛,眼前人英俊如斯,世界好像在這一刻靜止了,她想起了莎翁的《仲夏夜之夢》。

仲夏夜誕夢,長夏永不凋歇。

作者有話說:

寶子們新年快樂!新年第一更,掉落小紅包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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