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

◎初吻◎

司機老韓抵達霧城比想象中早。

天氣預報說明天傍晚至前半夜, 臺風可能會在霧城沿海一帶登陸,老韓不放心當天路況,特地提早一天把車開到霧城, 順便回鄉下家裏看看老母。

他在滬城跟着祝平凡幹也十幾年了,做司機的,平時老板放假休息了, 也得随時待命,是以霧城老家他這些年并不怎麽常回來。

于靜梅平時做生意算計精明,但在人情往來上卻有體恤的大方。祝之繁暑假在林雪家玩了近一個月,她平時根本看不上祝平凡老家這邊的親戚,但祝之繁這次在老家玩得樂不思蜀,就知道林雪和祝峰肯定是對孩子照顧有加。于是老韓出發去霧城接人的時候,于靜梅往他手裏塞了五千塊, 吩咐他到時候把這錢交給祝峰夫婦, 算是感謝他們這段時間對女兒的照顧。

其實他們兩口子從滬城看完病回去的時候,于靜梅也有心塞過一個紅包給他們,想着這麽重的病,後續肯定要花很多錢的。于靜梅見小兩口都是踏實的人,難得主動開口說給兩萬幫襯他們一下,家裏平時不知道要被祝平凡那些烏七八糟的親戚糟蹋掉多少錢,但這兩萬, 于靜梅給的心裏舒服, 丁點怨言都沒有。

就連祝平凡這次都對于靜梅刮目相看, 覺得她怎麽突然轉性了,往他老家那邊掏錢居然一點沖勁都沒了, 還一副笑容可掬的熱情樣子。

只不過祝峰兩口子都是硬氣的人, 這錢他們當場拒絕了。

于靜梅想着給兩萬是不是吓到小兩口了?可能他們覺得太多了吧, 是有分寸的年輕人,不敢承這麽大的情,那就給五千好了,不多不少,情理上說得過去又不會太隆重給他們造成心理負擔。

臺風來臨的前一夜,小鎮異常燥熱寧靜。

平時給人開車心理素質過強的老韓,居然在這一夜被猛吓了兩次。

一次是他在祝峰家門口等祝之繁跟朋友們聚會完回來,中途在車裏把煙抽光了,附近小店沒有他平時抽的牌子,他就把車開到鎮上稍微大一點的超市,結果不是冤家不聚頭,在超市碰上了前幾年像瘋狗一樣纏着祝老板打官司的女人。

叫郝紅萍吧?老韓記得她,也是個可憐的女人,中年沒了老公,她家那口子被車撞的腦漿稀碎,他載着祝平凡去現場看過。

撞人的那輛車,還是肇事的孩子跟祝之宇一起租的,兩個年輕人平時就一塊玩,那次車禍弄出人命過後,祝之宇也被吓到,總算老實了一陣,只不過沒老實半年,轉頭又哄着爹媽給買了一輛超跑,畢竟板子沒打在自己身上不疼不是。

老韓擔驚受怕躲在貨架後頭,一米八幾的大高個別別扭扭擰縮成一團,生怕被郝紅萍看見。

她再發起瘋來,他可吃不消。

Advertisement

再說,人也不是他撞的,他一個給祝家開車的司機,不謀財不害命,掙幾兩碎銀老實又本分,郝紅萍遷怒于他,憑什麽呀?

但老韓還是怕,怕女人的胡攪蠻纏,于是跟個孫子一樣貓在貨架後頭,一雙眼睛雷達一樣緊盯着郝紅萍掃,神經緊張、呼吸凝滞,一直到郝紅萍在收銀臺那裏拎着兩大袋東西買完單走出超市門口,老韓全身緊繃的肌肉才像豆腐魚一樣軟塌塌下來。

郝紅萍靓麗的背影徹底消失在夜幕中,老韓突然醒過味來,這女人最近幾年日子過得應該還不錯吧?

看樣子是好起來了。

前幾年在滬城法院外面見到,那叫一個臉黃如菜,反正是沒什麽精氣神的,她男人慘死得不到賠償,一個好好的家就這麽散了,正常女人是根本沒什麽心情對鏡貼花黃了。

這回見到郝紅萍,如果不是對她印象太深,老韓是決計認不出眼前這個脫胎換骨、容光煥發的女人居然就是幾年前在滬城哭啊鬧的“瘋女人”。

老韓從超市裏買完煙出來,開着車子在鎮上逛了幾圈,老家這些年好像一直沒怎麽變,或許是滬城這樣的一線大都市待慣了吧,以前明明覺得鎮上很寬敞的馬路,如今覺來擁擠又老舊。

鎮上的年輕人肉眼可見越來越少了,不知哪個詩人說的,小鎮裝不下當代年輕人的夢。翅膀硬的,全都飛出去了,去打工去創業,詩和夢想都寄托了在遠方;翅膀不那麽硬的,活成了上一代的樣子,他們是新的一代,也是老的一代。

小鎮就是這樣,那些臉孔不停地更新疊代,卻又好像似曾相識地根本沒變過。

老韓蹲在路邊抽煙,偶爾有一群鮮衣怒馬的中學生騎車笑鬧着從面前路過,他唏噓感嘆一聲,也會跟着學生們一起笑。

年輕真好啊……

笑着笑着,臉上笑容不知怎麽就僵了下來。

活見鬼了,手裏的煙頭都吓得從指縫間掉落!

老韓用力揉了揉眼睛,再次看清街尾一群迎面走來的少年裏,小老板祝小姐身邊站着的那個高長少年,居然跟郝紅萍長得如出一轍。

像郝紅萍,也像郝紅萍那個短命鬼亡夫……

祝小姐向來是大大咧咧的性子,笑的時候很甜,說話的時候嗓門也大,老韓大老遠就聽見她從街尾傳來的叽叽喳喳笑語。

她挽着高挑的少年,那聲脆甜的“江與舟”分外刺耳。

姓江……老韓心裏咯噔一下,肩頭不由開始顫抖,如果說今晚遇見郝紅萍只是被吓得不淺,那麽這次是真的完全被吓懵了。

***

一群少年橫走街頭,祝之繁在他們中間一會哭一會笑,訴說着離別的不舍與難過。

離回林雪家只剩一條街的路程,大家紛紛識趣散了,把最後一程路留給難舍難分的一對小情侶。

齊遠鮮見地主動開腔搭理江與舟,頭顱高傲又別扭地轉去一邊,裝作吊兒郎當地說:“姓江的,你能管好你那誰嗎?一晚上動不動就哭,我當滬城是哪個不見天日的犄角旮旯呢,讓她把心安回肚子裏去,等我們哥幾個抽空,一定風風火火勸道跑滬城去找她玩,到時候接風大餐肯定是逃不了的!”

你那誰,說的不是祝之繁是誰?

祝之繁回味過來“你那誰”,這稱呼和“你家那口子”有什麽區別?哭成花貓的臉,頓時羞怯起來,一雙含珠帶露的明眸羞答答挂住江與舟淡然的臉,江與舟但笑不語。

走入那條通往林雪家門口的街,祝之繁像只蝸牛一樣慢吞吞前行,遲遲不肯抵達目的地。

夜色如濃霧般籠罩整座城,一盞昏黃的路燈下,兩顆年輕的心因即将到來的離別滾燙而又傷感。

祝之繁是那般戀戀不舍,以至于平時根本不敢正眼直視江與舟英俊臉龐的她,借着長街的路燈,頻頻仰頭偷看他的容顏。正是情濃之時卻不得不分離,她想将他的樣貌深深烙印在心裏,以後每一個夜晚入夢,她都能在夢中清楚記起他的樣子,用夢裏與他相處的時光來填補離別的空白。

驕傲的少年接受來自女孩欽慕的眼神,表面風輕雲淡,其實內心早已不堪矜持,只不過在他卸下僞裝之前,祝之繁的毛腳功夫率先破功。

她拖着他的手,嘟着嘴,不滿又好奇地問:“與舟,明天我就走了,你難道沒有一點不舍和難過嗎?”

她懷疑他那張千年冰山臉是焊死在上面的,用的焊接技術可能還是第四次工業革命的超未來成果,否則這般傷心難過的時刻,怎麽他的臉上看不出絲毫波瀾?

江與舟暗舒一口氣,還好她不再那樣泫然欲泣地一直盯着他看了,尴尬地問道:“嗯?你是怎麽得出這個結論的……我覺得我現在就挺難過的。”

祝之繁跳到他身前與他對峙,兩只大大的眼睛寫着‘我不信’,叉着腰說:“你看看你,哪有傷心和難過的樣子?不哭也不笑,像個木疙瘩。我不信,除非你證明給我看!”

江與舟招架不住她的嬌蠻,只好依着她的話術問道:“你想讓我怎麽證明?”

祝之繁露出得意的壞笑。

這笑容看得江與舟後背發毛,幽幽品出了一絲女土匪下山捉貴婿的意味。

“我不信,除非你吻我,吻得越久就代表你越傷心、越在乎我!”

“……”

“怎麽,你不敢?”

江與舟嗤笑了一聲,眼裏的笑意漸笑漸濃,“傻姑娘,這種事哪有霸王硬上弓的?況且這種事難道不是你們女孩更吃虧?女孩的吻很珍貴,不該這樣随意讓別人去品嘗。”

祝之繁想也不想道:“可你不是別人呀!”

江與舟被她的話弄得愣住。

被她兩只灼灼的眼睛炙烤着,江與舟渾身上下每一塊肌肉都僵硬了,她的眼睛仿佛一邊在控訴:我都要走了,你居然一點都不傷心?你到底親不親我,到底在不在乎我?一邊又源源不斷釋放出一種草原動物在春夜才會釋放的荷爾蒙,江與舟把這種信號定義為世間每一個男人都不能抗拒的終極誘惑。

喉頭幹澀難耐的咽動兩下,他屏着呼吸,似耗盡全身的力氣,以光速在她的唇面上蜻蜓點水而過。

祝之繁懵了一下,等反應過來剛剛那淺嘗辄止、水過無痕的動作居然是她的初吻,一陣失落不滿足過後,随即哄然大笑。

江與舟從她的笑聲裏聽出了嘲笑的意思,恨惱地捏了捏她的臉頰,板着臉說:“證明過了,不許耍賴。”

眼見着他惱羞成怒要轉身離去,祝之繁一把扣住他的手腕,黏到他的身上去,就差整個人變成他的人形挂飾,咬着他的耳朵輕聲低問:“與舟,你不會真那麽純潔無害,乖到一直沒看過那種東西吧?我們班上的男生,從初中開始,下課鈴一響就跑去教室最後一排堵成人堆,手機裏的那個看得不要太狂哦……我們女生路過,還會拽着我們一起接受‘愛情運動’的毒害。”

祝之繁喋喋不休說着,江與舟臉色也越發黑沉如鐵。

她和別的男生看那東西?

永遠不要低估一個男人的醋意,無論這個男人是十七八歲的青澀少年,亦或是二十三十來歲歷經人事的成熟青年,攻略城池、征服世界是他們與生俱來的鬥志,而女人通常是他們問鼎世界的第一片實驗地,男人們在這片實驗領地上經常展示着他們無師自通的卓絕天賦。

等祝之繁被吻得差點暈過去,整個人暈頭轉向尋不着北,臉紅心跳之餘,她又開始了對眼前之人的另一番審視。

“江與舟,你是不是一直在騙我?”

江與舟像一只飽餐過後餍足的獸,慵懶理着唇角問:“騙你什麽?”

祝之繁恨恨瞪他一眼,“你說我是你的初戀,那剛剛……”她咬了一下尚未從激情中完全退潮的唇瓣,“你到底吻過多少女孩?”

江與舟擁着她,喟嘆道:“傻子,從來只有你一個。”

“那你怎麽……”

“每個男人都會的本能而已。”

“真的嗎?”

“嗯……”

祝之繁将信将疑地凝視着他。

“快到了,我在路邊看着你進去,晚上早點睡。明天刮臺風齊遠他們不來送你,我還是要來的,風雨無阻來送你。”

祝之繁驚喜道:“真的?”

江與舟愛憐地捏了下她軟乎乎的臉頰,“嗯,快回去吧。”

她不舍道:“可是現在還不是很晚,才九點多……我們要不要再去附近逛一圈?”

江與舟擡手看了下腕表,“晚上我還有事情。”

祝之繁狐疑道:“什麽事?”

“……如果你還想我明天上午來送你的話,就早點回去休息,不然明天我們兩個可能都會起不來。”

祝之繁鼓着腮幫子不情不願地繼續往前走,心裏有點埋怨他為人過分克制且理智,既然兩人都戀戀不舍,那麽再你侬我侬磋磨一會兒又如何?

那個站在路燈下的少年神豐貌俊,定定立在原地,不曾挪動分毫,目光緊随她的身影,專注而又長情。

祝之繁偶然間回頭,原本是想對他擺出鬼臉控訴不滿,沒想到卻意外在心愛的少年郎眼中看出了他目送她背影時的孤獨與留戀。

是不是她倔強地不回頭,就永遠無法看到他這多情又柔軟的一面?

那一瞬的祝之繁真是既心疼又無比滿足。

心疼少年的克制與隐忍;滿足這世間原來還有一人與她心意相通,如此這般還未分別,就已思之如狂。

作者有話說:

下一章周一晚上更,周末又要去外地了_(:з」∠)_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夜空 3瓶;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