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

◎我明白要你愛是荒謬◎

江與舟進來時, 包廂的光線正随一曲慢搖的結束而昏暗下來,影音室裏有了那麽一瞬的萬籁俱寂,而藏身夜色的祝之繁縮在沙發的角落裏, 盯着門口那人抵門撐掌而入的身影,感受到他的到來并着走廊一束明亮耀眼的光,暗自品味內心一陣風塵仆仆的灼燒。

他像是有點意外會在這裏見到她, 清冷的眼神從她的面頰一掠而過,目光旋即落定在了一張空位單人沙發上。

曹敏迅速沖齊遠露了個眼色,順帶擡腿輕蹬了一下他的小腿,齊遠剛受意從沙發上起來,就一個趔趄撲到了單人沙發上。

江與舟擰擰眉,聳了下肩,無奈地坐到了齊遠原本的位置, 和祝之繁中間隔了一個曹敏。

曹敏心滿意足巧笑倩兮, 随手從茶幾上拎了一罐冰啤遞到江與舟手裏,搭着他的肩問:“與舟哥哥,下午剛從滬城回來呢?”

江與舟仰頭定定喝了一口冰啤,“嗯。”

曹敏:“不是說學校裏有事可能回不來嗎?”

江與舟:“家裏有事,上午能忙完就趕回來了。”

曹敏:“搬家嗎?我爸這兩天在挑一對适合放在門廳位置的大花瓶準備送給郝阿姨。”

齊遠大概跟在曹漢青底下時間長了,看出了曹漢青自年輕時起對郝紅萍的那點心思,不嗤道:“搬家這點小事哪值得他回來?今天是他爸的忌日, 我爸一早就屁颠屁颠去買金銀紙了, 真不知道是給誰上香, 我爺爺墳頭都沒見他這麽勤快。”

說不上來哪裏怪怪的,雖然郝紅萍只是自己的後媽, 但是一個被其他成熟男人觊觎的後媽, 多少令齊遠面子上有些不光彩, 更何況這個男人不是別人,是自己的師傅,還是自己女朋友的親爹,這其中的利害關系簡直一團亂麻。

倒是曹敏滿不在意這些,或許是自小在國外長大的原因,父母的婚姻狀況如何,她也許有過感傷,但早已不再耿耿于懷,那是父母自己的人生,父母給予自己自由,自己也應該還他們自由,有時候她還會覺得父親很是可憐,母親早已潇灑紅塵過上了日抛男友的快活日子,父親卻沉迷往事依舊執着于年少時的白月光。

茶幾上除了酒和零食果盤,還擺着一只純白色的玫瑰水果蛋糕,已然被衆人分食一番,眼下風卷殘雲只剩不到二分之一,奶油不再是規整的樣子,淩亂糊在蛋糕紙盤上。

江與舟的目光在蛋糕上流連了一會,眼睛不禁越過曹敏向祝之繁望去,似乎是在疑問:今天是你生日?

小郭聽了這一茬,白目地驚訝道:“這麽巧?今天還是繁姐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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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遠愣了一下,然後抽了下自己,罵道:“瞅我這嘴,哪壺不開提哪壺。”

祝之繁不知緣何,分明感受到江與舟的目光一寸寸在自己的臉上冷了下去,卻探不出任何緣由。

也許是她的錯覺,也許今晚的江與舟根本也沒因為她的出現而掀起過任何波瀾,他推開包廂門那一剎的訝異和驚豔,或許只是她多想了,總之江與舟今晚停留在她臉上的目光不再被她輕易捕捉到。

中途去了一趟洗手間,曹敏跟了出來,兩人站在盥洗臺前,祝之繁吐槽道:“一塊冰雕似的,跟個背景板有什麽區別,我還不如直接打印個人形KT板立在那兒給你們助興。”

知道她說的是誰,曹敏笑得眉眼彎彎,“不是你說今晚就算五花大綁人也要給你綁來?”

祝之繁朝鏡中的自己彈灑着手上的水珠,倒影中的那女孩俨如尤物明豔不可名狀,有着凡人只看一眼就難以拒絕的心動。

應盛給她打了通電話,祝之繁一邊對鏡補口紅,一邊笑靥如花地催促他道:“你下高速了?對,要繼續往山上開,留給你的時間只剩半小時了,遲了你自己看着辦。”

一旁的曹敏目瞪口呆,心中直呼好家夥好家夥!電話那頭的男孩又是誰?光是聽聲音就能令人想入非非,應該是一位氣質俊朗的陽光帥哥。

今晚的山莊熱鬧了,這是要來一出大型修羅場啊?

祝之繁剛撂了電話,曹敏就急不可耐地追問男孩身份,祝之繁垂眸在她鬓邊私語片刻,曹敏徹底連連擊掌稱絕,心頭一陣蓋過一陣地驚顫,忍不住五體投地捂嘴驚呼:“之繁姐,你怎麽想得出來的啊?!”

祝之繁慢條斯理補妝完畢,自信滿滿地揚起下颌,利落将口紅丢進化妝包裏,擡手勾住曹敏的香肩,心頭暢快無比地說:“走,唱歌去!”

重回包廂,祝之繁打開門的時候驚了一下,江與舟居然剛從高腳凳上下來,而音響裏播奏着一首歌曲尾的旋律,顯然他剛剛趁着她不在上去唱了一首。

眼睛不自覺往他身上看,有點好奇他唱歌會是什麽樣子。

齊遠小郭他們搖骰子玩得如癡如醉,一問三不知,祝之繁恨腦地用高跟鞋踩了一腳小郭,抱怨道:“怎麽連他唱什麽歌都不知道?”

小郭哎喲哎喲叫着:“天地良心,我難道還把姓江的拴在褲腰帶上看着啊?不過嘛……唱得還是很好聽的。”

祝之繁朝前排的高凳坐了上去,單腳點着凳子底座的橫杠,珍珠白的綢緞裙擺像華美流光的尾巴般鋪散在地板上,因為之前喝了點酒,臉頰微微酡紅。

一邊慵懶散漫地在高凳上晃着長腿,一邊用手機連上影音室的藍牙,那首歌是她在心痛至極的夜裏,戴着耳機一遍遍邊流淚邊聽的,光是前奏響起,都足以讓她斃命。

可當着衆人的面,剝開她那顆傷痕累累滾燙的心,她卻只是淺淺笑了一下,露出兩顆天真燦爛的小虎牙。

耳垂上的長流蘇鑽石耳環随之晃漾,音樂響起,包廂裏的燈光也開始變幻,五光華彩随着她耳邊的鑽石反射光芒,她像一顆暗夜裏凝蓄了世上所有華彩的水晶,天地萬物都為她黯然失色。

齊遠手中的骰子漸漸停下搖晃,小郭咽了一下口水,曹敏笑得目光充滿欣賞與崇拜,而那個人,安靜坐在沙發的角落裏,目光似乎也朝這邊看來。

祝之繁閉上眼開始吟唱,想象自己不再是那個為了患得患失愛情在深夜自卑流淚的女孩。今夜的她,盛裝出席,像一個手握銀彎刀的美麗少女,憑着一腔孤勇,要去廣闊的大漠,要去最遠的邊疆,縱馬狂奔,馳騁飛揚,去做自己生命裏最至高無上的英雄。

有時候她會想,一個女孩要有多深刻的美麗,才能讓一個人自年少起就念念不忘。譬如郝紅萍之于曹漢青,即使嫁了人,亡了夫,又嫁了人,曹漢青依舊衷情于年少時的心頭一剜血。

她不知道今夜的自己有多美麗,但她知道,這樣耀眼自信的自己,今晚過後,必定會成為江與舟生命裏注定無法輕易抹去的存在。

祝之繁摘下話筒,款款走向那個偏隅一角的安靜少年,唱到最心痛難抑的那句“我明白要你愛是荒謬的要求,我明白有些默契我必須要遵守”,整個人忘乎所以地難過。

但她捏緊了掌心,告訴自己要豁出去勇敢一次,說好了要做自己的英雄,所以不許哭,不許投降做一個被愛抛棄的可憐蟲,于是挽起鬓邊垂落的發,走到他面前,唇角微微上揚,媚眼如絲,不畏懼與他深沉凝肅的眼眸交鋒癡纏。

“Nice to meet you

I'm very happy that I've met you in my life”

她看見他的眼睛裏盛滿了自己,今晚的星光都不敵她的美麗。

整首歌的最後一句是“Goodbye”,祝之繁是那麽孤注一擲地靠近,又那麽絕望而又自信地拂袖離去,只留給江與舟一個利落轉身的背影。

Goodbye江與舟,如果我今夜所有的智慧和美麗都無法贏得你的一次回眸,那麽就Goodbye。努力過,不後悔,天不怕地不怕的祝之繁,要大步向前走,繼續做那個自信勇敢的女孩,讓過去都過去,讓未來到來。

“祝之繁,天生歌姬吧你!”齊遠誇張叫絕。

祝之繁把話筒安回三腳架去,微笑淡然地坐回沙發上去。

她沒有再看江與舟的反應,而是接起已經震動好久的手機,臉上露出迷人又嬌憨的笑容,“你到啦?跟門衛打聲招呼,車直接開進來就好,路上有指示牌,一直開到工作室那邊的空地,那裏能停車。”

曹敏問道:“人到了?”

衆人面面厮觑,誰啊?

曹敏一臉竊笑:“好像姓應?之繁姐的大學同學,來給她過生日。”【看小說公衆號:玖橘推文】

齊遠眼睛上下打量祝之繁:“男的女的?”

曹敏替她回答:“男的!哪個女同學會大半夜帶着一大束玫瑰給‘同學’過生日啊?”

江與舟的臉色轉而灰敗,那表情令祝之繁感到既有趣又暗爽,誰說小迷糊祝之繁不能成為大天才江與舟心頭的一個永恒?

祝之繁起身去工作室前的停車場接應盛,曹敏則慢悠悠地哄着大家玩骰子喝酒。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足有半小時不見祝之繁領着人回來,江與舟的眉頭一鎖再鎖,腦中全是她今夜身着吊帶長裙的惹火身材。她慣來天真無邪,跟玩得好的一些朋友也根本沒有什麽男女之防,行事莽撞又不按常理出牌,夜漸深了,她難道不知道穿成那副樣子,會有多勾起男人的欲念與貪婪麽?

轉眸睇着包廂內,平日的狐朋狗友嘻嘻哈哈玩骰子玩得不亦樂乎,似乎壓根不擔憂祝之繁的人身安全。

曹敏手上奮力搖着骰子,眼睛卻很狡黠地頻頻偷看江與舟,将他臉上的焦躁與不奈盡收眼底,謹遵祝之繁的教誨,先按兵不動。

齊遠啤酒喝多了,終于推掉一把局,先出去上廁所。

待到他嘴裏叼着根煙回到包廂,環顧了一下人頭,才後知後覺地問:“祝之繁怎麽到現在都沒回來,不是說去接人?”

曹敏故作猛然想起,一本正經道:“啊,忘了呢,之繁姐說今晚工作室借她一下,好像說要跟同學捏泥人來着。”

齊遠瞠目:“捏個錘子泥人?她一雙金尊玉貴的手什麽時候沾過泥巴了?”

曹敏無辜地睜着大眼睛,“那肯定是不一般的捏泥人嘛……有裸模的……”

眼睛似看非看掃向江與舟那邊,果然看見一個臉黑幽戾的面孔,不禁玩味地揚起唇角。

到曹敏面前齊遠就把煙給掐滅了,遞給她一個“你可別跟祝之繁學壞”的眼神,粗暴揉了揉她的頭,吞雲吐霧道:“都什麽亂七八糟的,現在大學生都玩得這麽開?”

曹敏笑笑不說話。

工作室裏的祝之繁确實在玩泥巴,不過正主還沒出場,她興致缺缺,應盛脫得全身只剩個褲衩任她選角度和造型。

應盛被晾在空氣裏好半會,腿上還被叮了幾口蚊子包,苦不堪言地對祝之繁說:“大小姐,夠折磨人的,我們要等到什麽時候?放首歌來助助興吧。”

祝之繁問他想聽什麽。

應盛把手機丢給她,嫌棄地說:“你歌單裏都什麽失戀神曲?聽得人都世界末日了,放我手機裏的。”

祝之繁真不是有意劃開他手機裏某個未關閉的浏覽器,而那個頁面正停留在應大公子浏覽某有色網站上面,愛情動作視頻都沒退出呢,祝之繁掃了他一眼,啧啧兩聲,露出小惡魔的笑容,點擊了一下繼續播放,應盛的手機聽筒立即放出了某種男女暧昧喘息沖撞的聲音。

祝之繁饒有興味地拿某片主人公的身材與應盛對比,像個小學究一樣頻頻給出健身建議。

她埋頭欣賞着視頻中男主角健碩的肌肉,耳邊那些令人臉紅心跳的吟啼仿佛與她無關,沒注意到一向與她唇槍舌劍互相拌嘴的應盛突然安靜了下來,等她再度仰起頭,發現眼前立着黑壓壓一堵人牆。

祝之繁差點眼前一黑,江與舟臉色僵硬地站在她面前。

他什麽時候來的?怎麽這麽神出鬼沒?

然後迅速反應過來自己這會應該賞心悅目地一邊欣賞“裸男”,一邊在轉盤上捏一個泥人,只不過……她都還沒開始上手泥坯呢,江與舟的臉色怎麽就這麽難看了?

“祝之繁,你跟一個三心二意的人在一起,是不是也學會了那種騎驢找馬,一心兩用?”江與舟的質問裏隐隐摻雜着怒氣,明明這人剛剛還在包廂裏與他四目交纏唱歌表白,那些難過與深情轉頭就成了色.欲當頭,居然一邊對着赤.裸的男體頭頭是道,一邊還看那種不入流的片子尋找拉坯靈感。

應盛張口欲辯,又想了想自己是來幹嘛的,于是幹脆選擇瞪眼閉嘴。

祝之繁無辜地眨巴眨巴眼睛,完全不明白他生氣的點在哪裏,誰騎驢找馬了?她就算找“馬”,他給過她機會,又或者接過她的茬了嗎?就算她再怎麽用盡渾身解數,将自己打扮得光彩照人,歌喉再動人婉轉,他又何曾正眼看過她一下?

江與舟面上流露出難以名狀的嫌棄,冷漠地掃了一眼赤溜溜光條條的應盛,攥起祝之繁沾滿泥巴的那只手就往外走。

祝之繁不願意走,偏偏腳上蹬的是一雙高跟鞋,根本無力招架他的蠻力,整個人在拉扯之下猶如搖搖欲墜的粉瑪瑙。

她只能大叫:“我不走,江與舟,我不走!”

江與舟用冷到冰點的眼神砭她,無聲質問:你還想留在這發什麽瘋?

祝之繁弱弱地舉起另外一只手上的手機:“應盛的……”

江與舟冷酷地将那只手機丢給應盛,徹底拉着她大步走出工作室。

他黑着臉在前面開疆拓土,她亦步亦趨小碎步跟上,平時不穿高跟鞋的,才跟了一小路一雙腳就變得不像自己的,仿如美人魚剛上岸在刀尖上游走。

或許是他聽見了身後她很細微的一聲呼痛,終于在一處長廊的轉角位置停了下來。

頭頂那只昏黃的燈籠在晚風裏搖曳,似乎還帶着一點盛夏草木的香氣。

祝之繁像只放了氣的氣球,整個人癟軟在了長廊下的橫椅上。

她彎腰脫下一雙令自己痛苦不堪的高跟鞋,屈膝把腿也放置在橫椅上,借着微弱的燈光檢查腳上的傷口。

江與舟似乎明白過來她所遭受的痛楚,動容了一下,安靜蹲在她的腳邊幫忙檢查傷處。

“你是不是很生氣?”應該是生氣吧?祝之繁不太确定他對自己的情感,畢竟他的表情總是那麽高深莫測,是喜是悲總是那麽令人捉摸不透。

“你覺得呢?”就連回答都是令人難以猜透。

祝之繁垂眸,纖長的羽睫微微顫動,鼓起勇氣大膽追問:“你……是因為應盛的出現生氣嗎?”

“是,也不是。”

祝之繁仰頭欲哭無淚,雙目定定望着他,“我讨厭你江與舟!你永遠都是這麽似是而非,一面給我希望,一面又狠狠奪走我僅剩的希望,永遠都在讓我猜,永遠都在讓我琢磨和追逐。”

她只是想要一個答案而已,為什麽一邊看似那麽愛我,一邊卻又将我拒之千裏之外?

江與舟看着月光下的女孩眼角淌出晶瑩淚水,不自覺蹙起眉,發現自己的一顆心早就被她緊緊拴住,她的一喜一悲,何嘗不是他內心的晴雨表?

“你走,我再也不要看到你!我不想再猜了,也不想再玩了,更不想每次落得滿身傷痕,你卻拂一拂衣袖就輕易走掉。”

是的,她自暴自棄了,她發誓,這一次一定要狠狠戒掉他!

“好。”

祝之繁承認自己聽見那個字之前是還有一絲僥幸的,她希望他說他不走,他說他要留下來陪着她,她真是那麽想的,或許他也會心軟,為了她停歇腳步駐足一次呢?

只是沒想到他這一次幹脆給了那麽利落的一刀,一刀見骨,算你狠,江與舟!

祝之繁崩潰了,卻不再讓自己的眼淚輕易流下,這一次,她就靜靜看他走,看他徹底消失在自己的生命裏,順帶把這世界所有的月光都帶走。

“你幹嘛還不走?”

江與舟蹲在原地巋然不動,似是檢查過她腳上的傷并無大礙,才淡淡地看她一眼,風輕雲淡地說:“走,這就走,只不過是你和我一起。”

女孩歪着腦袋,露出疑惑的目光。

明明是最詭計多端的奸詐獵人,卻偏偏露出了那種無辜羔羊的眼神。

江與舟完全不知道該拿這命裏的劫怎麽辦,于是恨腦地吻了上去。她是不是不知道,他今晚做出了什麽樣的割舍,才會那樣出現在她的面前。

作者有話說:

裏面的歌詞出自《最好的我》,某雲就可以聽

努力這星期正文完,前兩天腰閃到了,今天好像好點能坐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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