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爾德喀什的天空,彌漫了一層滔天的沙。

強勁氣流滾如長河,機翼兩側發動機轟鳴震耳,一架殲-2S戰機從黃沙漫天中馳騁而來,在三轉彎前放下起落架,飛旋如鷹,浩蕩長空,穩穩降落在西部戰區的某空軍基地。

熱浪襲來,是沙塵掩面的燥熱。

即使有護目鏡和飛行頭盔,也遮不住頭頂炙烤般的炎陽。

程赟摘下氧氣面罩,熟稔地從戰機上下來,将頭盔取下托在臂彎裏。

風如巨浪,掀起滾滾塵埃。

一個機務跑過來,氣息急促地大聲道:“程副大隊長,旅長喊你過去。”

程赟眉頭深鎖,點了點頭,“好。”

他大步朝地面總指揮中心走去,腳步铿健,腿臂挺直,面向一個鶴立威嚴的中年男人,“旅長。”

旅長看着遠處跑道上的幾架戰機,眼眸深邃,泰然道:“那麽大的風沙也能起飛降落,看來殲-2S在西部戰區的整體空中優勢還是很明顯的。”

程赟點頭道:“殲-2S可以匹配射程200公裏的空空彈,裝備的相控陣雷達也很難被幹擾,尤其在西南部高原這種相對惡劣的環境裏,整體作戰能力都很強。” 2

随着發動機的停止,風沙漸漸變小,遙遠無際的地平線緩緩顯出崎岖丘壑。

旅長滿意地拍了拍程赟的肩,嘆道:“程赟,既然殲-2S已經正式部署,等針對性訓練結束,就休假回趟家吧。”

一聽回家,這大概是兩年來最遙不可及的奢望。

心中波瀾起伏,眼前明明是黃沙古渡,腦海裏卻浮現出顧詩筠的恬淡笑容。

“明白,旅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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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西部黃沙的風塵又逐漸恢複平靜。

整個空軍基地,除了站崗和巡邏的士兵,阒然無聲。

程赟站在宿舍頂樓的天臺上,看着一望無際的天空繁星點點,照耀前方數公裏的無人區,默默點燃了一根煙。

夜色朦胧裏,整個背影都顯得落寞蕭寂。

“喲,副大隊長!巧啊。”

中隊長謝睿走過來,緊挨着他,拿出一根煙,“借個火。”

程赟沒說話,從口袋裏掏出打火機扔給他。

“謝了。”星火燃起,他吸了一口煙,說道:“哎對,你今晚不是有夜航訓練嗎?”

“能見度太低,今晚不飛。”程赟蹙眉,轉身背靠圍欄,問道:“你怎麽還沒睡?”

“剛和林彥霖打了兩局牌,睡不着了。”謝睿吐了一口氣,煙霧缭繞,“我聽他說,你準備休假了?”

程赟将手肘緩緩深伸出,指間輕抖,拂去一層灰燼,低低嗯了一聲。

謝睿長長唏噓,揚手拍了拍他的肩,“恭喜啊,副大隊長,快回家了。”

夜深風涼,西南地區晝夜溫差相差太大,與白天的炎熱有着截然不同的體感。

但這句話,倒是溫心暖意。

“哎對,你上次訂的那個結婚紀念日蛋糕,嫂子什麽反應?”謝睿絞着眉頭,仔細思忖,“我尋思着吧,效果好,給我家那位也來一個。”

聽到他提及顧詩筠,程赟眼眉舒展道:“還能有什麽反應?”

“嘿……”謝睿調侃笑笑,“你老婆除了說謝謝老公,就不會說別的了。”

“那倒沒有。”程赟舒緩了一下筋骨,将煙摁滅在一旁的石板上,“還多了一句老公我愛你。”

咦……?

謝睿一聽,故作肉麻地顫了顫肩頸。

他阖眼吸煙,煙霧一圈一圈地環繞在二人之間,忽地想到了什麽,問道:“我記得你是剛結婚就跑了,對吧?”

程赟沉吟道:“對,領證當天。”

謝睿:“就是因為3 29那事?”

“嗯。”程赟啞着聲音,“當天晚上我就回來待命了。”

兩年前,3 29邊防保衛事件曾經激得群起憤抗。

鄰國空軍的兩架偵察機非法越界刻意制造沖突,被中方殲擊機驅逐之後,第二天卷土重來,最後西部軍區直接出動了六架殲擊機才迫使對方撤離沖突區域。

因為這事,雙方僵持對峙了半年之久。

謝睿皺了皺眉:“交火沒?”

程赟沉聲道:“你說呢?”

“啧啧,實戰,難得啊。哎,可惜我當時還沒調來。”謝睿喟嘆着抵了抵下颌,繼續道:“然後你就一直在新基地駐訓?”

程赟神色稍稍一黯,不置可否。

“不容易,遲了兩年的蜜月。”謝睿憋不住笑意地将煙熄滅,然後掀起眼皮,譏诮地扯了扯嘴角,“哎,別說,領證當天就跑了,你倆又是閃婚,指不定你老婆都不認識你了。”

程赟聞言,陡然之間,莫名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在胸口怦然膨脹開來。

兩年不見,每個月就只有那麽幾天假期可以微信聯系一下,但顧詩筠太忙,排滿的出診,數不盡的手術,還有那些難伺候的富家子弟。

二人幾乎毫無重合的時間。

沒有視頻,沒有電話。

只有她朋友圈每天都在重複的照片,除了工作就是吃吃喝喝。

好像有沒有他,并沒什麽區別。

唯一比較熱烈的時候,大概就是他把工資轉過去,七八個小時之後換來一句——“謝謝老公!”

如果還有福利津貼,那麽會多一句“老公我愛你!”

好吧,至少還是個老公呢。

聽着也甜。

也罷,程赟又點燃一根煙。

煙霧缭繞在大漠邊疆的盡頭,天上是巡邏而歸的偵察機,燈光閃爍耀眼。

他哂笑,肯定道:“不會的,誰會不認識自己老公呢。”

周六的清晨,迎着第一道曙光,晨光熹微之間,整座蓉城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缭霧清輝。

顧詩筠走進辦公室,有條不紊地穿好白大褂,将松軟的長發紮成一個精簡幹練的馬尾,然後整理了一下儀容,便快步匆匆趕去查房。

她駐步于2 2號病房,敲了敲門,便推門而入。

裏面的年輕男人就這麽四仰八叉地躺在那,嘴裏叼着一根吸管,喝着半杯冒着氣泡的蘇打水,悠哉悠哉看着電視。

瞧見醫生來了,他趕緊把汽水放在一旁,然後往被子裏一鑽,頭疼腦熱地開始嗷嗷。

顧詩筠看了一眼在旁邊端茶送水的特護護士,沉聲問道:“落星洲,你到底打算什麽時候出院?”

落星洲探出腦袋,吊兒郎當地說道:“我傷還沒好呢。”

顧詩筠冷聲道:“都半個月了,還沒好嗎?”

“沒有。”落星洲使勁搖頭,還特意擺出一副快要暈倒的架勢,“我怕我出院了,見不到醫生姐姐你了,病得更重。”

顧詩筠從心底翻了個白眼。

這熊孩子,你沒事吧?

沒事就吃溜溜梅啊。

她讓昏昏欲睡的護士先出去,然後把電視機聲音調小,耐心勸說道:“小朋友,我已經告訴過你了,我有老公。”

“但我觀察過了,這半個月你都是獨來獨往一個人,身邊根本沒有男人。”落星洲痞裏痞氣地嘿嘿一笑,挑眉繼續說:“你騙誰啊?”

他說着,趾高氣昂地轉了轉脖子,将視線轉向了面前的電視機。

顧詩筠沒理他,走到一邊,看了一下他的住院清單。

啧啧,真是有錢人家的孩子。

直接把世和這種外資私立醫院當五星級酒店住了。

這些天的VIP特護房費和特護護理費,都快頂她半年工資了。

自己累死累活上學讀書考行醫執照,跟打怪升級似的,結果還不如人家直接出生地自帶滿級神裝buff。

你說氣不氣人。

她轉過身,剛想問他爸什麽時候把剩餘的費用繳清,忽地,就看見電視裏正播放着古圭拉東部發生8.8級地震的新聞。

“專家估測這場特大地震震源深度可能高達25千米,并且嚴重影響了周圍幾個國家,其中就包括了我國西藏……”

“萬幸的是,境內暫時無傷亡人員,但古圭拉邊境處有不少中國公民滞留……”

“出于國際人道主義支援,我國于今天率先派出一架救援運輸機前往古圭拉……”

“因途徑加斯烏斯河交戰區,西部戰區某旅派出殲-2S伴飛……”

畫面一轉,定格在殲-2S揚塵起飛的瞬間。

然後開始插播溜溜梅的廣告。

落星洲差點嗆一口水。

“靠,殲-2S伴飛,厲害。”

顧詩筠抱起胳膊,“喜歡啊?”

落星洲陰陽怪氣地嗯了一聲,揚起胳膊松了松肩胛骨,“喜歡,更喜歡開。”

顧詩筠挑了挑眉,“真的?”

落星洲嬉皮笑臉地端起汽水喝了一口,“在游戲裏開。”

顧詩筠:……

信了你的邪。

見她一臉無語的模樣,落星洲皮笑肉不笑地問道:“怎麽,你會開?”

顧詩筠沒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翻看他的病歷,又認真地确認了一下他的年齡,“ 28歲,成年了,不應該呀。”

落星洲怔目一愣,“啊?”

“戰鬥機嘛,我當然不會開。”顧詩筠在查房記錄上簽好字,“但我老公會。”

她将鋼筆插回胸前的口袋裏,繼續道:“小朋友,如果你還賴着不走天天騷擾我,就麻煩找個律師咨詢一下,破壞軍婚要判幾年。”

她說完,不等落星洲反應過來,便轉身大步走出病房。

中午吃完飯,蓉城的深霧才漸漸消散。

醫院的各科室嘩然喧起。

世和醫院的大股東親自莅臨指導,準備和蓉城紅十字會合作成立一個救援隊,包機飛往古圭拉,經費和後續醫療費用全部都由世和出。

“歡迎有意向的醫生護士報名,回來……獎金加倍?”護士長看着群裏發的通告,感嘆道:“世和不愧是外資醫院,真有錢啊,包機往古圭拉的地震災區飛。”

顧詩筠一邊翻看下午進行手術的病人的病歷,一邊說道:“羊毛出在羊身上,上次玩重機差點把命摔沒的那個病人,在特護病房住了半個月,花的錢頂我半年工資。”

護士長擡了擡眉,不覺哂笑:“也是。”

顧詩筠放下病歷,泡了一杯速溶咖啡,看了看窗外洋洋灑灑的陽光,問道:“我記得……世和醫院的大股東不是瑞士人嗎?”

護士長說道:“好像是大股東跟古圭拉那邊有點親戚關系。”

“這樣。”顧詩筠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護士長喟嘆道:“不知道我這把老骨頭能不能折騰得起這一趟喲。”她核對完查房記錄,又問:“哎對,顧醫生,你去嗎?”

顧詩筠站在窗口,有風吹過,撩起垂落肩頭的幾縷碎發。

不知緣由地,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在頻頻作祟。

像蛛絲般一圈一圈将她纏繞起來,引導着、牽扯着,把她帶向前方一個隐隐綽綽看不清輪廓的人。

手中滾燙的咖啡慢慢變涼,心卻愈漸溫熱。

“去。”

作者有話說:

程赟: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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