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回到帳篷,蔣喬已經急得臉都發白了。
瞧見顧詩筠頭發淩亂,衣服上還有零星的血跡,她趕忙跑過來,問道:“顧醫生,你去哪了啊?我剛才差點就出去找你了。”
顧詩筠累得直接坐在了地上,将剛才的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蔣喬繃直了腰板,“我的天,那産婦也是好運氣,羊水都渾濁了,如果再耽誤幾分鐘……”
她涼氣倒抽,拍着腦門歪在一邊,“……我坐小孩那桌。”
顧詩筠眉頭緊蹙。
回憶起當時那麽急迫的情況,那麽惡劣的環境,她也不知道怎麽就信心十足徒手接生。
現在想想,莫名地後怕。
她搓了搓臉頰,一層凝結的灰。
“對了,蔣喬,衛生間在哪?”
蔣喬為難說道:“這裏條件太簡陋了,暫時也沒有地方洗漱,只能将就了。”
她頓了頓,又道:“但有個小股東的兒子,安排了三輛3A級房車,過幾天就到。”
“小股東的兒子?”顧詩筠疑惑問:“咱們醫院到底有幾個股東?”
蔣喬掰了掰手指頭,“沒數過,少說也有五六七八個吧,控股的那個就是組織救援隊的瑞士籍大老板,反正我都沒見過。”
顧詩筠無所謂地搖了搖頭。
她操心這個幹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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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和作為蓉城唯一一家頂級外資私立醫院,有幾個股東跟她有什麽關系?
帳外的“沙沙”響的風塵終于停歇下來,透過透明的小窗戶,漫無際涯的廣袤雪山終于悄然露出了峰棱。
蔣喬盤腿坐在行軍床上,困乏地往後揚了揚頭,眼巴巴望着好像有點漏風的帳篷,“哎,要不是為了躲我媽安排的那些相親,我也不會到這來。”
顧詩筠一聽相親,蜷縮着腿好奇道:“你家在催你結婚啊?”
“嗯……”蔣喬怏怏聳肩,無奈地點點頭。
她忽地想到什麽,問道:“哎對,顧醫生,我聽護士長說,你和你老公也是相親認識的?”
顧詩筠心不在焉地聽着,雙目幽然發怔看着空無一物的前方,低低嗯了一聲。
然後,沒有再說話。
蔣喬以為她困了,打了個哈欠,道了句晚安,便裹着被子沉沉睡去。
狹□□仄的帳篷回歸至夜空深邃般的靜谧,沒有起伏的塵土,沒有終年積雪的山脈,更沒有呼嘯的寒風。
顧詩筠掩起被褥,只露出兩只眼睛,透過縫隙看着天空中變幻莫測的星空。
曼妙神秘,美得絢爛怔目,卻看不清背後的暗流湧動,隕石瀕天。
看着銀河睡覺,确實挺催眠的。
不過片刻的功夫,疲憊的眼皮沉沉落下。
來古圭拉的第一晚,她做了一個冗長的夢。
夢裏,是兩年前的春天。
為了應付爹媽喋喋不休的催婚,她一氣之下參加了一個部隊的相親活動。
主持人熱情高漲,
“各位尊敬的先生、小姐,歡迎來咱們蓉城望承公園相親聯誼活動……”
她坐在最邊上,迎着對面一衆整齊劃一的天空藍軍裝身影,一瞬不瞬盯着眼前的那盤瓜,時不時吃一塊,時不時吃一塊,不一會兒就見底了。
旁邊坐了個打扮精致的女人,連眼睫毛都是才接的6D爆濃開花,忽閃忽閃,貓似的妩媚。
“你好,你也是老師嗎?”
顧詩筠趕緊低聲打了個招呼,說道:“不是,我是醫生。”
短發女人笑笑,"哦,我以為你也是老師呢,因為我們學校所有的單身女老師都來了。"
嗤……
顧詩筠一聽,手裏的瓜都快掉地上了。
所有的?
鐵飯碗挑鐵飯碗都這麽卷了?
她尴尬地點點頭,“那……挺好的。”
等到了自由活動的環節。
主持人給每個女人發了一朵花,喜歡誰就放在誰的面前,如果男人接受了,就可以互相交換聯系方式。
全體嘩然唏噓,
因為這也太費面子了。
顧詩筠怎麽都想不明白,為什麽是女人先挑?
可一分鐘之後,她就明白過來了,這是個豺狼多精肉少的時代,誰都不想要挑剩下的,周圍的女人幾乎都在争先恐後地挑選最優秀的那幾個。
只有她愣坐在那,攥着一朵花,巋然不動。
本來就社恐,有那麽一瞬,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來幹什麽的。
天氣太熱,日頭也逐漸高升,縱使頭頂有一片樹蔭乘涼,也依然感覺燥熱難耐。
忽地,她就感覺到左邊不遠處,有一道視線停留在了自己的身上。
她轉頭去看。
一個男人坐在那,天空藍的軍帽下,是一雙如同星辰般深邃的眸子。
她看着他。
他亦看着她。
顧詩筠心跳倏地加快,慌忙又将腦袋扭了過來。
可就算她把頭轉過來了,也依然能感覺到那雙眼睛沒有挪動過半分。
她鎮定片刻,又悄悄轉頭去看。
正巧……
就看見剛才那個短發老師把花放在了人家面前。
男人笑笑,淡淡拒絕了。
顧詩筠抿了抿唇,算了,打扮那麽漂亮的老師都不喜歡,自己這種清湯寡水的還是別去自讨沒趣了。
似是無一入眼,男人接連拒絕了好幾朵花。
也罷、
顧詩筠随手将花擱在桌子一旁。
然後,繼續拿起一片西瓜。
可沒吃幾口,心底總有一種千絲萬縷的莫測感,促使她再一次鬼使神差地轉頭。
然而座位已空,人也不知去向。
失望總是大于期望,更是讓人應接不暇。
顧詩筠呆呆愣滞了一瞬,又慢吞吞地将不聽使喚的腦袋轉了回來。
但下一秒,她就發現剛才那個男人已然站在她的面前。
“…………”
毫無預兆地,目光猝然相接。
心口仿佛揣了一只失魂的兔子,砰砰跳得厲害。
他凝視着,沉聲說道:
“顧醫生,你的花掉了。”
灼目的陽光在樹蔭婆娑間變得絲絲縷縷,一瞬間,連思緒都模糊了。
即使剛才那聲音格外清晰,落入耳中也在意識的掙脫裏分崩瓦解。
顧詩筠腦袋裏突然“嗡”了一下。
除了那聲能喚醒大腦皮層的“顧醫生”,她根本就沒聽清他說了什麽。
見她有些沒回過神來,男人朝她座位下指了指,又耐心地、重複了一遍。
“顧醫生,你的花,掉了。”
他的語速放得很緩,咬字清晰,渾厚深沉,穿入耳膜的時怦然放大,顧詩筠心口一顫,這才噌地一下反應過來,順着他的手指的方向看去。
她随手放在桌子上的那朵花,就這麽歪歪斜斜躺在地上。
花瓣沾着泥土,露水猶在。
可能是胳膊肘碰掉的,也可能是有風吹過,但總之,她沒把心思放在這朵花上。
“喔……”
顧詩筠局促地點了點頭,趕緊去撿。
然而她剛剛彎下腰,對方也同時俯身蹲下,伸出了手。
碰到花瓣的那一刻,二人指尖倏忽間碰撞。
男人沉吟:“我來。”
只一秒、火花般耀眼,顧詩筠便觸電似的将手縮了回來。
頭頂的陽光依然照耀着花瓣上的露珠,透明的光介質将二人近在咫尺的臉更拉近了幾分。
女人的呼吸輕輕柔柔,風吹花落,帶着一陣香味。
男人稍稍頓了頓,依然從容不迫地将花撿了起來。
顧詩筠也沒想太多,趕忙伸手說道:“謝謝。”
可沒想到的是,男人并沒有把花遞還給她,而是緩緩轉身,自恣泰然地坐在了她的身側。
“……?”
顧詩筠的手直接僵在半空,“這是我的花……”
二人距離不過分寸,可這種距離怎麽可能淺嘗辄止。
男人當然知道這是她的花。
他若有若無地抵了抵下颌,打量着手中的花,淡淡道:“顧醫生,不好意思,我不太想你把花給別人,所以只能先下手為強了。”
顧詩筠瞳孔微縮,詫異地擡起頭。
目光從男人手上的那朵花,緩緩落在眼前的果盤甜點上,又從果盤甜點上渙散到樹蔭下的一群人。
最後,視線在陽光下模糊得滿是光斑,卻依然清晰可見不遠處那個短發女老師的表情有多麽震驚。
因為這花不是她主動送出去的,而是這男人親自過來“撿”的!
顧詩筠猶猶豫豫了半天,不知道說什麽,更不敢仔細去看他。
陽光與微風交織出浮躁不定的熱浪,繁花尚未開到荼靡,活動依然在繼續。
沒人為了退讓而逃避,本來就是相親,單身男女共處,下一步是什麽大家都知道。
他目光灼灼,沉了沉聲音:“顧醫生,花在我手上,你并沒有執意要回,我也不打算放手。所以,游戲的規則,你應該知道吧?”
思忖片刻,顧詩筠看了一眼他胸前的名牌。
程赟。
默念入心,她慢吞吞地說:“我是個醫生,平時很忙。”
程赟理解地說道:“我也是,部隊裏每個人都很忙。”
顧詩筠沉吟幾秒,又道:“我忙起來經常不回家。”
程赟依然緩聲附和:“我也是,但我是不能回家。”
不能回家?
還有這種好事?
早也見不着、晚也見不着,
距離才能産生美,沒有距離只會越來越遠。
片刻後,顧詩筠躊躇着深吸一口氣,磕磕絆絆道:“我還沒買房,是租的……”
她越說聲音越小,手指摩挲着白色裙擺的內褶,緊緊張張地擡眼看他。
可還沒看清幾分,又在他深眸探究的目光裏倉惶低下了頭。
靜靜地,等着他的“我們不合适”。
偏偏的,結果卻并不如她所料。
他睃了她一眼,不疾不徐道:“沒事……”
“……?”
顧詩筠不明所以。
程赟微微側過頭,眼中透着質本誠摯的認真,就跟面對首長做彙報似的,堅毅果決不容任何差錯。
“我都有。”
“房和車,都有。”
“工資,也可以都給你。”
他說完,略一沉思,似是彙報結束,就這麽目不轉睛地注視着她,等待她的最後回應。
話都到這份兒上了,顧詩筠也顧不來許多,沒來由的情緒作祟般在心中咕咚咕咚地跳躍,大腦短路似的直接懵在了那。
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
更不知道該怎麽去說。
明明是初臨盛夏的暖陽,知了紛飛上了樹,吱吱個不停,卻在這一刻阒然無聲,只餘下怦怦的心跳。
程赟微微蹙眉,好整以暇地問她:“顧醫生,還有什麽問題嗎?”
他語氣加重在“顧醫生”,尾音冗長卻帶有不容置喙的果斷,不用想便知,他是有目的的。
可能一來,就已經鎖定好了目标。
顧詩筠也知道自己的此行目的。
必須帶一個回去。
男的、活的。
既然要帶,帶誰不是帶,不如就眼前這位?
十八歲就上交國庫,三圍三觀三代都是國家幫忙選好的,學歷學識學術也在金字塔的頂端,就連身高都長在了她只可遠觀不可亵玩的65°角上。
還有什麽不滿意的呢?
顧詩筠眼簾微微顫動,随着他一瞬不瞬的目光,在一片芒種時節的雀鳥聲裏,忽地伸手,扯了扯那件天空藍上衣的袖口。
肌理澀澀。
袖口的扣子冰冰涼涼。
她張了張嘴,将腦袋微微靠近了一些,小聲問道:“我就一個問題,能不能不談戀愛、直接結婚?”
作者有話說:
程赟: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