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二天一早,顧詩筠便被帳篷外呼嘯不止的風聲給吹醒了。

透過厚實的PE膜窗戶,東面那片連綿的無垠雪山已經在晨曦微光中漸漸顯露峰棱,映着耀眼的白芒,廣闊無際。

她迷迷糊糊地坐起來,眉頭緊擰成一條扭曲的線,擡手用力揉了揉兩側的太陽穴。

嘶……

痛、很痛……

也不知道怎麽回事,自從決定出發來古圭拉援助之後,幾乎每天都要做這個夢。

程赟、程赟,

一閉眼就是他,滿腦子都是他,連睡個覺都不放過她。

但是呢,夢裏夢外、睜眼閉眼,都只有一個隐隐戳戳的身影。

沒有那張棱角分明的臉,沒有那雙深邃幽谧的眼睛,更沒有他看向自己的那份認真和柔情。

想到這,顧詩筠也睡不着了。

她走出帳篷,看着已經從地平線緩緩升起的太陽,拿出手機,圍着帳篷尖頂的信號接收線,找了找信號。

微弱至極。

連發個文字消息都夠嗆。

但聊勝于無,她試着給父母報了平安,信號圈轉了很久,一分鐘後總算發出去了。

然後又找到程赟的對話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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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詩筠皺了皺眉,因為看聊天記錄顯示的時間,上次兩個人發消息,還是好幾天前。

想了想,她道:【老公,我夢到你了】

發完,正想把手機收起來,哪成想那男人也不知道在幹什麽,今天早上醒得特別早,就跟特意等着她似的,下一秒就看到“對方正在輸入……”

顧詩筠眼睛都直了。

程赟:【你确定夢的是我嗎?】

她一愣。

哎喲,什麽意思啊這是,除了他還能夢誰。

憑良心說,她也不敢夢別人啊。

犯法呢。

顧詩筠一本正經地回道:【就是你!】

屏幕上的“正在輸入”反反複複,像是郁結許久,不知道說什麽。

兩個人的時間難得重合,顧詩筠就這麽迎着古圭拉第一天的日出,耐心等着。

等了好一會兒,對面的男人才回複:【那你還記得我長什麽樣嗎?】

看到這句話,顧詩筠腦袋倏地嗡了一下。

她眼神呆滞片刻,緩緩從一個虛無的緯度降至現實的零界點,然後強迫自己努力想起男人的樣子。

好吧……

徒勞

但她怎麽可能承認把自己老公給忘了。

她調整好心态,盡量把打字的手都擺出一個矯情的弧度,回複:【當然!】

兩個字就夠,其它的無需多言。

然而她還沒因為這兩個精簡而自信的字嘚瑟兩秒鐘,程赟便回複了過來。

程赟:【我不信】

顧詩筠一見,兩只眼睛的瞳孔遽然一縮,瞬間凝成了兩個呵呵。

跟他表白呢,他卻跟她在這玩深沉。

不信?

不信就拉倒呗。

她在這寒風鼎立跟個蒼蠅似的轉着找信號是為了什麽啊?

為了部落嗎?

真是的。

顧詩筠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那你報警吧】

吃完早飯,世和醫院派來的手術室組成的搶救小組全部到位。

主任楊馥寧說道:“下午會有一批外傷災民轉運過來,大家準備準備,因為手術室是臨時搭建的,切記檢查好發電設備、麻醉藥品和消毒設備。”

震後 220小時後,基本上已經處于一個後期階段,大多都是骨折初步處理後的擇期手術。

當然也不乏極少數僥幸撐下來的外傷病人,但幾乎都伴有全身衰竭和精神問題。

再加上語言也不通,溝通困難,只能初步處理擇期再進行手術。 2

顧詩筠準備好一次性-器械包,又轉頭對蔣喬說:“多備幾支麻藥。”

這時,楊馥寧走過來,低聲問道:“顧詩筠,昨晚給一個産婦接生的醫生是你嗎?”

顧詩筠愣了一下。

“是。”

哦喲,這麽快就知道了,所以這是要表彰了嗎??

她展開笑靥,清了清嗓子。

正準備客套客套一些肺腑之言,哪知楊馥寧提醒道:“剛接到他們軍醫打來的電話,你把醫療包落在那了,有時間就去拿回來吧。”

……

呃?

顧詩筠愣了愣,這才想起來昨晚太過倉促,她當時抱着嬰兒,急急忙忙把醫療包塞進了那個上尉的手裏,之後也忘了問他取。

哦對對對,她手電筒還借他用了呢!

世和醫院定制的手電筒,連反光杯都是鍍 26k白金的,可不得趕緊拿回來。

她站起身,不卑不亢地說道:“我一會兒就去,正好可以跟進一下産婦和新生兒的狀況。”

楊馥寧擡手拍了拍她的肩,看了一下外面的塵埃雪域,生怕有餘震。

她皺眉叮囑:“那你快去快回。”

顧詩筠:“好的,楊主任。”

救援營地只有兩輛破舊的吉普車,顧詩筠拿上一些應急醫藥用品,便急匆匆地往部隊的地震救援營地趕去。

與夜晚看到的景象不同,越過一片高丘之後,震後的古圭拉,像是一盤淩亂不堪的散沙,蕭條寂寥,毫無生機而言。

稍稍挑目,便能看到不遠處的一個村莊,因為大多數房子都是木質結構,地震級數又高,房屋坍塌得如同一堆堆廢棄的木材堆。

沒辦法,古圭拉太窮,只能等待周圍各國的救援。

一個中年軍醫正擦着手從一頂帳篷裏走出來,見她衣服上有“世和醫院”的标識,便問道:“顧醫生是嗎?”

顧詩筠禮貌說道:“是的,我是世和醫院的外科醫生顧詩筠。”

軍醫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眼褶淺笑,溫和道:“不愧是頂級的外資私立醫院,醫生都長得這麽洋氣漂亮。”

顧詩筠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低眉笑笑,“昨天我在路上接生了一個嬰兒,今天想來跟進一下。”

“那個産婦和嬰兒沒什麽問題,今天早上已經被她丈夫接走了。”軍醫說着,指着朝南的方向,繼續道:“對了,你的醫療包在3號營地,就是我們的生活保障區,包就放在外面。”

顧詩筠緊了緊身上的外套,點頭說:“好的,謝謝您,那我自己去拿就好了。”

3號營地也不遠,走過去五六分鐘。

說是生活保障區,實際也是由四十個臨時搭建的紅色帳篷組成,整齊劃一,有條不紊。

顧詩筠一眼就看到了自己醫療包。

她拿起包抱在懷裏,正準備往回走,忽地,就聽見頭頂傳來一陣陣尖銳的叫聲。

古圭拉東部海拔高,地震中心更是處于當地的兩座山脈之間,頭頂的豔陽跟不要錢似的往眼眶裏鑽,刺痛得灼目。

顧詩筠往後躲了兩步,擡手遮住眉骨上方,眯着眼睛看擡頭看向天空。

漫漫無垠的雪山冰峰,沉浸着彩色經幡的喃喃誦語,遠山而來的禿鹫,風風雨雨中盤旋。

她怔目略看了幾秒。

突然,身後傳來男人的聲音,低沉,帶着細微末節的熟悉感。

“禿鹫也不一定只象征着死亡,還可能意味着這裏有生命的存在……”

顧詩筠冷不丁吓了一跳,環緊了懷裏的包,向後看去。

昨晚的那個空軍上尉,正站在她身後,抱着手臂若有所思地盯着她。

原來是他啊。

聽這語氣,還以為是什麽得道高僧藏傳喇嘛準備給她開光渡法呢。

碧波藍天、皓水雪巅。

這麽神聖的時刻,她差點連脖子都伸直了準備接受純白的哈達了!

顧詩筠回過神來,目光落在他那一身天空藍飛行服和暗綠色抗荷服上。

“嗯?你是戰鬥機飛行員?”

程赟皺了皺眉,縱目一圈,見她依然環抱着醫療包一臉防備地敬而遠之,不覺不爽,淡淡道:“嗯,怎麽了?”

顧詩筠聳了聳肩,“我老公也是。”

程赟微微凝眼,視線炯然穿過墨黑的墨鏡,盡斂大半的鋒芒,“哦,這樣。”

頭頂的禿鹫依然在風中盤旋,尖銳的聲音被風聲拉長了尾音。

顧詩筠擡眼又看了一眼,見太陽已經高升,不由問道:“對了,你不是今天早上要回蓉城嗎?”

程赟低頭凝視着她,摘下墨鏡,仔細擦了擦上面的水霧,問道:“嗯,馬上走。”

顧詩筠從口袋裏拿出一塊幹淨的紗布遞給他,“用這個吧。”

程赟愣了一下。

呵,這女人,倒是挺細心的。

只可惜,對自己老公沒那麽細心。

“謝謝。”他斂了斂眉眼接過,目光有意無意落在她的臉上,“怎麽,你是專程來送我的?”

顧詩筠癟了癟嘴,掀起眼皮一掃天空,天靈蓋都快沒地方翻白眼了。

送你?

開什麽玩笑。

我連你是誰都不知道,我送你幹什麽?

她直接攤手,“這位上尉,我是來取醫療包的,順便麻煩你,把我的手電筒還我。”

“噢……”程赟聽着,慢條斯理地點了點頭,從口袋裏将那只手電筒拿出來還給她。

手柄處刻着她的名字。

他顯得不經意,摩挲着微微凸起的磨砂字體,“顧詩筠,名字很好聽,寫出來也很好看。”

顧詩筠心不在焉地接過來放進包裏,“謝謝。”

見她态度依然冷漠,程赟心中不覺更加煩躁。

他半彎着腰,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認真道:“能不能別再喊我上尉了?”

顧詩筠拉好拉鏈,将風吹到耳畔的發絲撩到耳後,哂笑着擡頭看他,“那我應該喊你什麽?”

不知道你的職務,甚至連你姓什麽都不知道,還能喊什麽?

輕風拂過臉頰,在雪瑩陽光下顯得透明般白皙,可她的眼眸,依然沒有什麽色彩。

程赟沉了一口氣,眉目間滿是吐不出的酸澀。

禮尚往來。

我知道你的名字,你就不能問問我的名字嗎?

這種暗示都聽不出來,這女人來的時候是不是把腦子忘在家裏了?

他正要開口,“滴滴——”不遠處忽地駛過來了一輛暗紅發灰的吉普車。

車門打開,司機位上的古圭拉男人沖他招手,漢語蹩腳,卻也清晰入耳。

“程隊長,該走了!”

作者有話說:

顧詩筠:太巧了,我老公也姓程。

2地震災害時手術室的應急對策 - 豆丁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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