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随着遠山日出,第一縷陽光照耀在眼簾,顧詩筠便在睡夢中被驚醒了。
她動作幅度大,一不小心牽扯到勾住折疊床的繩子,“哐當”一聲,絆住了放在床腳下的保溫杯。
杯子咕嚕咕嚕滾出去半米。
“啊?”蔣喬一下子就被驚醒,噌地就從床上彈了起來,“這地方,待了兩天,時不時震個小的,真是吓死個人。”
她捂着心口,又稀裏糊塗地鑽入了被窩。
麻醉醫生薛薇恩抱着保溫壺走進帳篷。
她見顧詩筠一個人呆坐在一邊,面上神情一臉餘悸,明顯瞳孔渙散不在狀态,便趕緊走到她旁邊,“顧詩筠,還好嗎?”
聽到喚聲,顧詩筠不由一顫,懵神道:“我做了個噩夢,運送救援物資的運輸機掉下來了……”
昨晚連上三臺手術,眼睛都快睜瞎了,躺床上好不容易睡着了,結果一閉眼就是自己和一大堆醫療物品綁在一起,透過狹小的窗戶,可以清楚看到外面的雲層和越來越近的泥濘地面……
轟——
驟然下跌。
說實話,
那感覺,跟真的似的。
薛薇恩将她的被子從地上撿起,玩笑道:“人家運輸機十分鐘前就降落了,兩架殲擊機伴飛護航,掉不下來的。”
顧詩筠打了個寒顫,“這麽早就降落了?”
“累傻了吧?古圭拉有2個多小時的時差啊。”薛薇恩把剛打來的水倒了一杯遞給她,“喝點水,我記得你上午還有一臺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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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詩筠苦笑着扯了一下嘴角,愣眼看着狹小的帳篷頂,疲憊起身接過水,道了句謝謝。
她喝了幾口。
大腦皮層才慢慢從僵麻中漸漸恢複了過來。
對,兩架殲-2S護航呢。
掉不下來。
做完手術,已經臨近下午。
顧詩筠趁着蔣喬換藥的時候,查看了一下截肢病人的狀況。
“炎症反應終于退了。”蔣喬低聲道:“可惜這麽年輕,就少了一只左腳。”
正值壯年,誰會不惋惜。
顧詩筠蹙眉點了點頭,讓蔣喬把傷口包紮好。
“這種環境、這種醫療條件,救出來之後還拖了那麽多天才送過來,能保住一條命已經很不錯了。”
她正準備洗手去吃飯,宋豔爽走到她們旁邊,一邊換口罩一邊跟蔣喬說:“有個飛行員可能是急性腸胃炎,離我們這近,已經送來了,一會兒你跟小雨輪個班,在3號帳篷。”
蔣喬抿嘴嗯了嗯。
一聽到飛行員,顧詩筠頓時愣住,“護士長,哪個國家的飛行員啊?”
這次古圭拉特大地震,周邊幾個國家幾乎都派了救援隊過來,唯一的國際機場熔斷了所有國際航班,擠滿了前來支援的各國運輸機。
那陣仗,不知道的還以為聯合國擱這開會了。
宋豔爽哎喲一聲。
“我的顧醫生啊,還能有哪個國家?”
不是自己的也不能往這送啊。
顧詩筠疑惑半秒,忽地想到那兩架伴飛的殲擊機,有那麽一種強烈的感覺在心口撩撥般作祟。
萬一、萬一是程赟呢……?
她噢了一聲,放下手中的事務,直接往外面跑去。
宋豔爽在身後叫着:“哎哎!顧醫生,楊主任已經去了……!”
顧詩筠哪裏肯聽。
她幹脆加快了腳步,繞過幾塊碎石,幾乎小跑了起來。
然而剛剛跑到帳篷門口,簾子還沒碰到手,迎面就撞上了一個剛從裏面出來的男人。
速度太快,兩個人都沒反應過來。
咚得一聲,眉骨重重磕上男人胸前的胸牌,又是突突突地疼,轟炸似的從中心一圈一圈往頭頂震。
“唔……”
顧詩筠悶哼一聲。
好在男人第一時間伸手扶住她的雙肩,她搖搖晃晃站穩腳步,擡頭看去,就看見那位有過兩面之緣的程隊長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顧醫生,你是有老公的人,別老這麽冒冒失失地往男人懷裏撞。”
他說完,放開她。
跟個坐懷不亂的柳下惠似的,一本正經地退卻一邊。
但是呢。
手,是放開了。
眼睛,卻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深究和試探。
“……”顧詩筠身子倏地一僵,平白地産生了一種不由自主的抵觸感。
“不好意思,比較急,我想去看看那個飛行員。”
然而她往前走一步,程赟就擋一步。
不過一米的距離,二人跟回合制似的,來回幾次,顧詩筠不耐煩地擡手推開他,“你幹什麽!我是醫生,我現在要去看病人了!”
那麽大高個,豎在這裏當門神很好看嗎?
雖然吧,确實挺好看的。
但她是有夫之婦,什麽該看什麽不該看,她還是分得很清理得很明的。
再說了,自己老公都沒看兩眼,別的男人有什麽看頭。
于是她朝程赟丢了白眼,直截了當,絲毫沒有拖泥帶水的委婉。
程赟雙眼微阖,半抱着雙臂站在她身邊,像個多餘的擋風牌,瑟瑟的冷風跟不要錢似的往胸口裏灌,口齒吐露的卻只能是暖心關切。
沒辦法,誰讓面前這是自己明媒正娶的老婆,持證上崗不說,還受法律保護。
他抵了抵下颌,硬着頭皮接下這個白眼。
“顧醫生,楊醫生已經在裏面了,還有兩個護士輪流照顧。”
言外之意簡直不要太明顯:你進去幹什麽?
顧詩筠卻不以為意,她說道:“我知道楊主任負責,但我就想看看飛行員是不是……”
“不是你老公。”
程赟冷眼挑目,輕飄飄地睃了她一眼,将她沒說完的話直接當個導彈給空基攔截了下來。
顧詩筠頓時噤了聲,但沒幾秒,又問:“你怎麽知道不是?”
程赟淡淡扯過嘴角,泰然道:“你不是說你老公開的是戰鬥機嗎?”
顧詩筠疑惑歪着頭,“我知道啊,但你們不是有兩架殲-2S伴飛嗎?”
她不僅知道,還特意問了。
人家親口回複,不會有錯。
不等程赟開口,她就急促促地補充道:“我問過我老公了,他開的就是殲-2S。”
有理有據,有憑有證。
然而程赟絲毫沒有讓步的意思。
他往面前一站,眼睛都吹不進風,更別說從他身邊溜過去,但凡他伸手,捉她跟玩似的。
“顧醫生,得急性腸胃炎的是我們運輸機飛行員,至于殲擊機飛行員……”他略微頓挫,意味深長道:“是我。”
顧詩筠一聽,本來還繃着的神經不經意間就跟皮筋似的陡然放松。
她怔了怔,似有尴尬地自言自語道:“這樣啊……”
程赟疑慮:“怎麽?”
她讪讪聳肩,“我倒希望我老公得個什麽病,能老老實實躺在那讓我看一眼呢……”
她說完,似是疲憊不已,揉着眉心骨就轉身朝病房帳篷走去。
程赟看着她的背影,颀長的腿剛邁了小半步就僵直不動。
就、怎麽說呢……
這話,倒是有些異樣的甜。
但是聽起來,總感覺哪裏不太對。
而且是非常不對。
然而現在不是追求一個語境美感的時候,既然面對老婆,而且是把自己忘得一幹二淨的老婆,就是要迎難而上的。
程赟略作思忖,大步流星跟了過去。
今天下午沒有手術。
但有好幾個新送來的災民,受了不同程度的傷,或輕或重,狀況都不太好。
回到病房,顧詩筠檢查了一下病人的病歷,嘴角咬着筆頭,思忖道:“蔣喬, 23床這個病人是剛送過來的?”
“對,早上餘震受傷的,傷在頭部,輕微外傷。”
蔣喬快步走過來。
她疑惑看了一眼跟在顧詩筠身後進來的男人,瞧見穿的是一身天藍的飛行服,上尉軍銜,想着職務不會低,趕緊颔了颔首。
程赟點頭回禮。
顧詩筠沒察覺到,繼續道:“輕微外傷就讓他回家或者去臨時安置區吧,需要手術的災民太多了。”
“晚上還有個病人要截肢,你讓護士長帶上翻譯先去做做心理建設,現在這個情況保命要緊。”
“哦對了,9床那個病人一天要換兩次藥,夜裏太疼給他上杜冷丁吧。”
她說完,在病歷上圈畫了兩筆。
但等了半晌都沒見蔣喬答應,不覺不虞挑目。
“蔣喬,你聽見了嗎?”
然而剛擡頭,就見蔣喬正目不轉睛盯着自己身後。
膽怯,還帶着一丢丢羞怯。
回頭一看……
呵?
怎麽又是你?
她讓蔣喬先去忙,然後雙眉一蹙,不悅地看着男人道:“這裏是病房,你進來幹什麽?“
她這人不算有什麽耐心,但不知道怎麽回事,對他已經算是耐心至極了。
程赟環視一圈,眉眼擰緊,低聲道:“前幾天我也參與救援過幾個災民,來看看。”
聽到這話,顧詩筠那股子抵觸的感覺才漸漸褪去,她挑了挑眉,仰着腦袋往裏一側。
“喏,自便。”
可人家巋然不動,就這麽站在那。
既不前,亦不退。
她放下一摞病歷,轉過身來,靠着桌子,好整以暇地擡頭打量着他,“你不是開戰鬥機的嗎?還會救人呀?”
“……”
程赟淡淡掃過她明媚的唇齒,知道她不滿自己随意進了病房,最好還是別惹她。
萬一惹毛了,不好收場。
因為最終結局只有一個:他哄她。
他斂了斂眉眼,躊躇片刻,說道:“顧醫生,我不只是飛行員,我還是軍人,是學生,是兒子,是丈夫……”
他若有深意,在陽光洋灑的帳篷裏,眼眸如鷹,參悟一下便是內心。
但顧詩筠完全沒領悟他的意思。
“你結婚了?”
“是。”
她輕輕抿起下唇,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他說了他是兒子、是丈夫,但沒說是父親。
“沒孩子嗎?”
“沒有。”
喲,這不是和自己很像嗎?
別說孩子了,忙到一年到頭連人都見不到,上哪造孩子去?
顧詩筠輕輕嘆了一口氣,擡手在他大臂上鼓勵似的拍了拍,滿眼都是同情。
“沒事,回頭讓你老婆給你生個孩子。”
女人的手掌輕輕拂過臂膀的肌肉,在偾張的膨脹感中帶了絲絲的悸動,難以隐忍。
驀地,程赟将所有的目光和神情都凝聚在了她的臉上,四目眼神交接,從隐晦的柔和到暗藏的波瀾,絲絲入扣。
他淡淡開口:
“顧醫生,我也是這麽想的。”
作者有話說:
讓她生!讓她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