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張愛玲說過一句話:炸死了你,我的故事就該完了。炸死了我,你的故事還長着呢!
關鍵就是,兩個沒有交集的“陌生夫妻”,開個轟炸機來連環炸,也炸不出一星半點的火花。
顧詩筠就是這樣的人。
她眼中的同情已經泛濫到如同洪水猛獸,但這種問題她也沒法解決。
生孩子呢,也不是一個人就能生的。
如果一個人就能生,她還要男人幹什麽?
于是,她放下手中的聽診器,交叉抱着手臂,與他好言相勸:“既然你都這麽想了,那你直接跟你老婆說呀。”
帳篷厚實,阒然之中穿插着若有若無的呼呼風聲,不止亦不休。
分不清是怦然的心動,還是止水般的愛意。
程赟眼眸遽然倏忽,微微阖着看破不說破的深究,他後退半步,緩緩沉吟道:“我已經跟她說了……”
話沒說完,他就陡然打住。
接下來,就是話語間隙裏的心摩意揣,他言簡意赅,目光直逼內心,希望她能懂。
顧詩筠搓了搓發麻的手掌心。
“啊,已經說了?”
程赟話中有話,淡道:“對,我已經說了,但是……”
衆所周知,一句話後面加個猶猶豫豫的“但是”,那必定有什麽出人意料的驚天轉折。
Advertisement
難言之隐?
一定是。
要不然兩個正值青壯年的夫妻怎麽會因為生孩子而鬧心傷神呢?
顧詩筠認真地凝視眼前的男人,有那麽一瞬,在他試探的目光裏找到了那麽一絲絲難以察覺的痛惜。
最初的滿心同情已經成了扼腕嘆息。
糾結半晌,才小心翼翼問道:“你不孕不育啊?”
“……”
古圭拉的山峰,埋藏着雪原的高冷,傍晚的日落像極了天河裏墜落了一彎金色的月亮。
程赟站在3號帳篷的外圍,抽着不濃不淡的煙。
煙圈在周身繞出一道清麗的影子,将身後的連綿雪山幻化出不一樣的美感。
可這煙,越抽,越覺得煩躁,甚至還有些說不出的不甘怒意。
果然啊,閃婚的結果就是開盲盒。
盒子上畫個漂亮的吉普賽女郎,開出來給你個滅霸。
摧毀你的人,還要摧毀你的心,渣都不剩。
嘶,就……明明相親的時候,對他挺溫柔多情的啊。
閉上眼,眼前浮現的就是兩節藕白的手指,扯着自己的袖口,小聲怯怯:“……能不能直接結婚?”
碧波浩瀾,眼眸如水。
他喜歡得要死,怎麽可能說“不”。
蔣喬端着不鏽鋼的托盤走過來,瞧見他伫立在帳篷外許久,問道:“程隊長,你怎麽不進去?”
程赟回頭,将煙滅了,朝帳篷揚了揚下巴,問道:“我們飛行員怎麽樣了?”
蔣喬眉毛撇成了八,嘆道:“都脫水了。”
程赟眼中閃過一絲焦郁,躊躇片刻,他轉身朝營地外走去,“跟林彥霖說,我去趟老陸那。”
“好。”
蔣喬點頭。
她轉身走進帳篷,就看見林彥霖站在床前,跟個無頭蒼蠅似的急得亂轉。
瞧見她來了,林彥霖趕緊走過來,問道:“大夫,他今晚能飛嗎?”
蔣喬狐疑地挑眉看向他,“首先,我不是大夫,我是護士。其次,他都成這樣了,站都站不起來,你還想讓他開飛機?”
林彥霖一愣。
嗯?
怎麽世和醫院的醫護都這脾氣?
跟個小炮彈一樣,一點就炸了。
關鍵吧就是,他還沒點呢。
林彥霖不覺有些好笑,但這個場合又實在笑不出來,只能老練沉聲:“我的意思是,有沒有什麽特效藥之類的,能讓他快點好起來。”
古圭拉窮得叮當響,這次執行任務,連機務都是自己帶的,派了這麽多人,不能全在這裏耗着。
蔣喬給飛行員量了體溫。
依然高燒不退,神智亦不清晰。
她回身看他,視線在他高大的身軀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然後滿眼新奇問道:“哎對,你不也是飛行員嗎?要不你開回去?”
林彥霖張了張嘴,迂回半晌,才道:“不是……護士,我是開戰鬥機的。”
蔣喬将溫度計放進口袋裏,然後熟稔地将兌藥,将吊瓶高高挂起,調整了一下輸液速度,回頭問:“啊?你連戰鬥機都會開,運輸機就不會嗎?”
林彥霖愣了半秒,腦袋昏昏沉沉一轉,竟不知道怎麽去回應她。
他咬了咬下颌,雙手兜在抗荷服的兩側,欲言又止了幾次,才轉移話題道:“算了,我出去了。”
“哎對了。”蔣喬回頭道。
想起來剛才程赟說的話,她指了指東面的方向,“你們程隊長剛才說他要去一趟陸軍那,不遠,就在藍天救援隊旁邊。”
林彥霖頓住,恍然點頭,沒再多問,道了謝便轉身去尋。
剛出營地,就見程赟匆匆趕回來。
“剛去打了個電話,直接請示了旅長。”
程赟邊走邊說:“一切以飛行員的身體為重,不差這一天,等他好了再飛。”
林彥霖略有些詫異,但也算在自己意料之中,他思忖幾秒,問道:“加上機務我們一共 22個人,9個人在機場酒店,那我們倆今晚還住老陸那?”
“不用。”
程赟側目遠瞥,視線緩緩落在“世和醫院”這面迎風飄揚的大旗上。
來都來了,為什麽要挪地方?
再說了,運輸機的飛行員躺在這,也不好再移動。
“我跟他們紅十字會的隊長打過招呼了,就住這。”
他随手一指,便是世和醫院的生活區,數頂天藍色的帳篷,頂尖挂着大大的logo,帳簾外的小玩偶顏色代表着入住者的性別,一目了然。
旁邊,則是可容納30床位的病房帳篷,防風厚實,比人家種瓜的大棚還大。
再看,還有三輛3A級房車。
這兩天,連老陸的軍醫都跑過來借手術室了。
啧……
程赟垂了垂眼簾,有光若無光。
世和是真真正正的有錢,都快在這建一座醫院了。
吃完晚飯,顧詩筠疲憊地回到起居帳篷,抱着一個熱水瓶,蜷縮在床上坐着。
幸好古圭拉淡水資源極其豐富。
雖然沒多少發電站,但至少不愁水。
而且背靠中國,國際關系上又格外親中,該有的援助都基本到位。
連中國聯通都開展蓬勃繁榮的業務了,微弱的信號能勉強讓她刷刷手機緩解緩解壓力。
可是再怎麽刷手機,也解決不了大姨媽一陣一陣的強勁攻勢。
明明算準了還有兩三天,但這兩天太累了,再加上水土不服還有時差,紊亂不定,提前來了。
痛,當然可以。
但是不能自己一個人難受。
于是她打開微信,試探性地給程赟發了好幾條消息。
【老公,我大姨媽來了】
【肚!子!痛!】
【我不管,你安慰我】
她發完消息,将手機扔在一邊。
管他看不看得見、管他回不回呢,先發了再說。
就算當個吐苦水的吐槽垃圾桶,那也是作為丈夫的職責所在。
顧詩筠抱着熱水壺,疲倦地又往杯子裏縮了縮。
蔣喬正洗完澡回來,見她還沒睡,不由搓了搓手心,湊過來盤着腿問道:“顧醫生,問你個事兒呗?”
顧詩筠将頭一偏,從嗓子眼裏嗯了一聲。
蔣喬扯着唇角悄摸笑了笑,“你是不是認識那個程隊長?”
顧詩筠痛得皺眉,“哪個程隊長啊……”
蔣喬挪蹭着往她這靠了靠,壓低了聲音:“就是早上開殲擊機給運輸機護航的那個。”
“噢……噢噢……”顧詩筠會意,“我連他叫什麽都不知道,我怎麽會認識。”
“這樣啊。”蔣喬精神氣耷拉下來,一臉無奈,“我看他經常找你,聊得也不錯,我還以為你們本來就認識呢。”
顧詩筠搖了搖頭。
她一邊抱着水壺下床,一邊拍着蔣喬的肩膀,說道:“別想了,他已經結婚了。”
“啊?……”蔣喬愣住。
好不容易燃起的一絲希望轉瞬間就破滅了,她長籲短嘆洩了氣,見顧詩筠往外走,又趕緊問道:“顧醫生,你去哪?”
顧詩筠指了指房車停靠的方向,“我去燒一壺熱水。”
三輛房車,兩輛被改裝成了手術室,另外一輛則是用作醫護人員的生活用車,洗漱洗衣燒水做飯,居家用品一應俱全。
蔣喬瞧見她臉色一般,立刻明白過來,“那我陪你吧。”
顧詩筠擺了擺手,“不用,我一會兒就回來。”
她說完就往外走。
然而呢,剛從帳篷裏出來,沒走幾步,就聽見前方鞋底碾壓碎石,铿健有力的步伐之聲。
霧色濃郁之中,人影攢動。
古圭拉的山巅滿是厚霜塵埃,但月光皎潔,落在二人之間,雙方就如同在夜色裏的兩縷淡光,慢慢交錯融合。
不過轉角,就遇到了剛才被她們簡短讨論的那位“程隊長”。
佛說,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能換來今世的一次擦肩而過。
這才來三天,就跟他擦肩好幾次了。
照這麽說的話,上輩子她頸椎肯定不好,光跟他回眸脖子都能回斷了。
既然看見了,總不能裝作沒看見。
顧詩筠緊了緊身上的衣服,禮貌跟程赟道了個晚安。
正欲往前繼續走,哪知男人忽地伸手攔住她,“顧醫生。”
顧詩筠一怔,腳下頓時退卻半步,不明所以地擡頭看他,“……怎麽了?”
程赟低頭,在她略有蒼白的臉上淡淡逡巡,确實沒什麽血色,也沒什麽精神,看着惹人心疼,更想糅進懷裏抱着。
他克制幾分,走近幾步。
然後将自己手裏的熱水瓶遞了過來,“熱水,我剛燒的。”
作者有話說:
不管你感不感動,反正我感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