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餘震過後,深夜又在瞬間回歸于一片悄然無聲的寂靜。
漆黑的腳下遍布皲裂的岩石,碎碎密密硌着早已站不穩的腳底。
“……”
耳朵跟閉麥似的噤了聲。
風,都沒了聲音。
顧詩筠扒在男人的懷裏,幾乎手腳并用,也不管對方同不同意,整個人都跟個八爪魚一樣地挂在了人家身上。
她心有餘悸地怔了怔。
然後,雙目遽然一瞠。
管他同不同意呢,剛才那個場景不應該是一個上交給國家的男人的正常反應嗎?
沖在最前面,保護人民群衆。
尤其是她這樣的弱質女流。
因為他保護她,她就可以去保護更多的人!
一定是這樣的!
自我感動兩秒。
顧詩筠一把推開程赟,連連後退了好幾步,借着月光映雪能看清自己的表情,悶着腦袋趕緊說了一句:“謝謝啊,程隊長。”
懷中遽然一空,有些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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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聽見他喊她什麽嗎?
算了……
程赟攥了攥發麻的手心,淡淡道:“不用謝。”
“那不行。”顧詩筠搖了搖頭,“你放心,等我回去了,我就以世和醫院整個外科的名義為你獻上一面錦旗。”
她想了想,猶豫躊躇問道:“對了,你叫什麽?職務呢?”
獻錦旗呢,都是量身定制的。
總要知道人家姓什麽名什麽職務是什麽吧?
程赟聽着,不覺整腔肺腑都有點不是滋味地嗞嗞冒苦水。
看看,這就是自己一見鐘情的閃婚老婆,居然問他叫什麽,如果時間再久一點,估計她都不記得自己有個老公了。
有那麽一瞬,這個奇怪的游戲,他不想再玩下去了。
他有點迫不及待想知道顧詩筠知道他叫“程赟”之後,到底會呈現出一種怎樣的心境,又會把這種心境用怎樣的表情表達出來。
“我只說一遍,聽好了,我叫……”
周圍沉寂。
驀地。
“啊……”
不遠處的那輛大G傳來一聲哀嚎。
那聲音跟耳邊劈個雷似的,裹着啜啜顫顫的劇痛,響徹天際。
“這熊孩子!”
顧詩筠這才想起來,落星洲還在車旁邊。
要命了。
熊歸熊,但人家是小股東的兒子。
他們整個外科加起來都賠不起!
沒聽程赟把話說完,她就撂下男人,趕緊朝大G的方向跑過去。
下面是個坑,輪胎被石頭卡得死死的,癟了氣,前燈也撞碎了一個。
而落星洲半條腿都卡在輪胎的斜側方,正好被那塊石頭給壓住了,避免了輪胎的碾壓。
“別嚎了。”
她蹲下來,仔細檢查。
落星洲哪裏肯聽,他痛得眼睛都睜不開了,只有嘴巴還在那一開一合地幹嚎。
顧詩筠眉頭一皺,也不知道是慶幸還是後怕,緩緩不由松了一口氣。
“還好還好,只是骨折。”
程赟在她旁邊單膝半蹲下,見她頭發淩亂,伸手将她臉頰邊的亂發捋到耳後。
“就只是骨折?”
顧詩筠注意力都在落星洲的腿上,她自然而然地撇了撇頭,順了他的動作。
“對,胫腓骨骨折。”
程赟眼神凝舉,安撫地拍了拍顧詩筠的後背,“那就好。”
落星洲聽到他們對話,猛地睜開眼睛,使出吃奶的勁兒昂起腦袋。
“我靠,什麽叫‘只是’骨折啊?”
骨折了!
他的骨頭四分五裂了!
小腿“嘎嘣脆”——斷了啊!
這也叫‘還好’?
不在國內就直接給他開國際玩笑嗎??
顧詩筠咬着下唇,沒好氣地呵斥道:“躺好!沒給你截肢就不錯了,你知道我這兩天做了多少截肢手術嗎?不差你一個!”
她說完,找來兩塊比較光潔的木板,把他的小腿臨時固定了一下。
落星洲才不管那麽多,大少爺的脾氣一上來,克制不住地就要掙紮着坐起來。
程赟霾了眼睛,捋起袖子上前一步,一把把他的腦袋又按了回去,“大夫說什麽,你照做就是了。”
他語氣平平,雙眸卻陰鸷如鷹,見他小腿差不多已經互固定好,便卡着他的腋下将他一把托起背在了背上。
十八九歲的愣頭青,
別說,還挺沉。
落星洲嗷嗷慘叫:“特麽的,背我幹什麽?我還有一條腿呢,蹦都能蹦回去!”
程赟停住腳步,側過頭冷冷道:“再喊一下,你信不信我讓你另一條腿也斷了。”
落星洲立刻閉了嘴。
不服,卻不敢再動。
回到營地,大家都在為剛才那場大餘震而感到後怕。
蔣喬等在帳篷外。
見顧詩筠回來了,身邊還跟着那位不茍言笑的“程隊長”,不由長長舒了一口氣。
好歹人家也是開殲擊機的呢,反應速度快,處理緊急情況也熟練,長期在惡劣的高原駐訓,早已經習慣了這種環境。
她走近,卻看到程赟身上還背着一個人。
等人被放在了病床上,蔣喬這才瞪圓了眼睛,“嗯?落星洲?”
落星洲痛苦睜眼,一眼就認出了蔣喬就是自己之前做大腿根縫合手術時罵過的護士。
這下好了,報應不爽,栽人家手裏了。
蔣喬愣了半秒,擡頭去看顧詩筠和程赟,也不知道問誰,只能模棱兩可地問道:“這是怎麽回事啊?”
顧詩筠的注意力都在小腿的傷勢上,她擡了一下眼皮,看向程赟,喉嚨輕輕哼了一聲。
程赟會意,将剛才的事情講了一遍。
蔣喬怔住片刻,偷偷笑了笑。
顧詩筠掀起眼皮斜睨他,冷冷道:“所以呢落少爺,你是來幫忙的還是來幫倒忙的?”
落星洲死死咬着下颌,難得的沉默寡言。
顧詩筠沒再埋汰他。
她檢查好,平靜地說道:“應該是比較輕的骨折,一會兒讓護士帶你去做個x光,沒什麽太大問題直接石膏固定就可以了。”
落星洲艱難撐起半個身子,用盡全力問她:“我得多久才能好?”
顧詩筠側目斜睨,不冷不熱道:”傷筋動骨,怎麽的也要一百天吧。”
她脫下手套,走出帳篷。
程赟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大男孩,即使他因為疼痛而五官扭曲,但依然能從他年輕氣盛的眼眸裏讀到一絲隐隐戳戳的悸動。
眼睛是無法騙人的。
這孩子,确實夠熊。
好在他腿斷了,這些天可以消停消停了。
“落星洲,給你爸打電話,讓他來接你。”
他攥了攥拳,冷冷轉身,跟着顧詩筠的腳步離開了帳篷。
看着他們二人一前一後離開,落星洲這才把注意力轉向自己斷裂的小腿。
因為疼痛,肌肉猝然緊繃,眼淚都快流出來了,但一想到剛才顧詩筠認真給他檢查的模樣,又覺得這點痛算什麽!
他揚了揚下巴,下齒緊咬,問道:”哎,護士姐姐,他倆什麽關系?”
蔣喬正推來輪椅,聽他這麽一問,懵道:“誰?”
落星洲朝帳篷門口瞥了一眼,示意她是剛剛走出去的兩人。
“程隊長和顧醫生啊?”蔣喬莫名其妙地聳着肩說道:“他倆不認識啊。”
落星洲愣住:“啊?真的?”
蔣喬讓他用另一條腿站起來,然後扶住他的傷腿,點了點頭,“當然是真的,而且顧醫生自己親口說的,人家程隊長有老婆了。”
落星洲一屁股坐在輪椅上。
“嘣咚”,生疼。
他眉頭皺起,怎麽想都不對勁。
憑借男人的直覺,那個程隊長看顧詩筠的眼神明顯有問題,而且如果他沒有聽錯,剛才餘震的時候,他抱她在懷,喊的是“筠筠”。
而且幫她撩發的那個神情、動作……
絕對滿含愛意!
靠,靠靠,靠靠靠。
行啊。
一個有夫之婦,一個有婦之夫。
有問題!
經過剛才的折騰,顧詩筠的倦意也消散了一大半。
肚子一陣一陣的痙攣,痛感遽然襲來,她又吃了一片布洛芬,喝了一杯熱水才緩過勁來。
正準備回帳篷。
回眸一瞬,就看見程赟站在兩米開外的地方抽煙。
他臉色一般,眼中透着無邊無際的冷漠,但餘光瞥見她在看他,轉頭而來的時候,又是若有若無的溫存。
煙霧缭繞,他低頭,腳尖微微蹭着地面上的沙礫碎石。
“顧醫生不愧是世和醫院的院花,連剛成年的孩子都喜歡。”
顧詩筠詫異地看他一眼。
哎喲喂,誇她長得漂亮呢?
這倒是句實話,她還很受用。
顧詩筠不由對眼前這個男人增加了零點零幾分的好感。
但是吧,這字面上的意思明明确确是在誇,可聽起來……
怎麽那麽酸?
她歪了歪腦袋,展開一個足以蓋過心虛的笑容,雲淡風輕地說道:“他才十八歲,就是個孩子而已。”
話一出口,她就覺得更加不對勁了。
他又不是她老公,跟他解釋什麽?
解釋就是廢話,廢話就是浪費時間,浪費時間就是消磨生命。
作為一個醫生,她對生命有着十足的敬畏感。
然而程赟不這麽認為。
他眉宇間閃過一絲焦慮的陰霾,整張臉都冷冷淡淡的,“就算是個孩子,也是成年人了,該對自己的行為負責。”
顧詩筠輕輕笑了笑,掩去眼中的疲憊,道:“我會讓楊主任給他爸爸打電話的。”
程赟靜靜凝視她,緩緩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也不知道為何,兩個人明明離了有兩米遠,卻在這夜幕星河的風裏,話語是那麽的清晰可聞。
顧詩筠抱着熱乎乎的水杯,輕輕吹了吹熱氣,不理解地問道:“啊?那是什麽意思?”
程赟慢慢側過身,眼簾垂下,在這個漫天繁星的夜晚,雙眸深邃到全是她。
“既然成年了,他應該知道,什麽是破壞軍婚罪吧?”
他神思凝重,顧詩筠卻不以為然地嗤笑了一聲,擺了擺手,“剛步入社會的孩子,什麽都懵裏懵懂的,我老公不會在意的。”
說到老公,她眉眼一彎,還挺甜。
程赟聽到這話,不由轉過身,颀長的身子被月光雪影拉長了幾分,他交叉抱起手臂,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的側顏。
“顧醫生,那可不一定。”
作者有話說:
把我的醋壇子搬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