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風聲逐漸唳唳落寞, 只留下手機在桌面上急促的振動回音。

顧詩筠握着手機,整個人愣在了那, 大腦裏嗡鳴的聲音幾乎和手機發出的振動聲響如出一轍。

一個正在撥通, 一個正待接聽。

——巧嗎?

不過短短幾秒,時間就像被時空碾壓夯實,漫長得如同被慢火煎熬。

林彥霖也不由訝住, 但他反應極快,立刻放下手中的筷子, 斂起眉眼小聲提醒了一下:“副大隊長……”

程赟回過神來。

他緩緩擡手, 拿起手機。

這個電話, 這個時間點,不管是誰打的,必須接。

他低頭, 視線不疾不徐地落在屏幕上的來電顯示上。

然後即刻起身, 手指一滑, 一邊朝帳篷門口走去, 一邊聲音穩重地說道:“旅長, 什麽事?”

“……”

薛薇恩一聽,眼睛往上斜斜翻了個白眼,呼哧松了一口氣,“吓我一跳,我還以為這個程隊長就是你老公呢。”

顧詩筠的電話剛撥出去,程赟的手機就響了。

哪有那麽巧的事。

可偏偏的,甭管你信不信, 就是這麽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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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菲定律都吃不消。

顧詩筠怏怏收回目光, 又繼續盯着自己的手機屏幕, 因為撥出的電話依然無人接聽, 很快便自動挂斷了。

她将手機随便扔在一邊,漫不經心地讪讪道:“難得給他打個電話慰問慰問,接不到拉倒。”

林彥霖大大咧咧地笑了笑,跟她解釋道:“顧醫生,今天周五,可能會有特訓。”

顧詩筠:”特訓?”

林彥霖:“緊急戰鬥警報的特訓,如果你老公所在的飛行大隊要訓練,說不定他已經在天上了。”

好吧,這樣。

那她還真沒轍。

老公,是她的。

軍人,是國家的。

這個男人本來就不完全屬于她,她犯不着跟祖國媽媽來搶人。

顧詩筠把“理解萬歲、舍小家為大家”這種軍嫂必備基操準則在心中默念了八百遍,然後托着腮幫說道:“可我老公之前跟我說過,他要休假了。”

林彥霖聞言,眉眼不覺聳起。

最近西部戰區空軍基地休假的飛行員不多,如果程赟不是因為臨時派來執行殲-2S伴飛任務,也是其中之一。

程赟?

程隊長?

副大隊長的老婆不也是醫生嗎?

林彥霖深思熟慮地啃着饅頭,擡頭去看顧詩筠的表情,卻見她好像對剛才接電話出去的“程赟”根本沒有任何情緒上的波瀾。

就跟……

不認識差不多。

啧啧,有點兒意思。

“二位大夫,你們慢慢吃,我先走了。”

他沒再多說,起身便往帳篷外走去。

逆着呼嘯的風聲,程赟正面朝遠山經幡,與旅長周建義通電話。

周建義沉穩的聲音傳來:“程赟,我們這邊一直在跟進機場的修繕進度,如果不出意外,周二就能飛。”

周二?

那不就是三天後?

程赟沉着地嗯了一聲,“明白,旅長,下午我會去機場看一下。”

“好。”周建義明顯也是松了一口氣。

兩架殲-2S和運-60滞留在古圭拉,這是誰都不願意預見的。

他想了想,又問道:“對了,宋和煦沒什麽問題了吧?”

宋和煦就是得了急性腸胃炎的運輸機飛行員。

也不知道是因為水土不服還是感染了當地的細菌,高熱發燒了兩三天,一直斷斷續續到昨天才明顯好轉。

程赟說道:“宋和煦昨天已經恢複正常進食,人還算精神。”

周建義淡淡笑笑,“人必須精神。”

不精神那也沒法飛,不是嗎?

他又囑咐了幾句,挂斷了電話。

林彥霖候在一邊,見程赟挂了電話,從口袋裏掏出一支煙,背着風點燃,“旅長怎麽說?”

程赟将手機收起來,緩緩舒了一口氣,“馬上周二就能飛,我今天下午先去一趟機場看看。”

火花迸裂,煙味的醒神感随風而來。

他直接從林彥霖手上将剛點燃的煙拿了過來,“謝了。”

默然抽了一口。

煙圈袅袅,素雪茫茫,雪域峰棱猶如置身世外。

別說,在古圭拉待了這麽幾天,還真有點喜歡上這個遠離紛擾喧嚣的地方。

雖然吧,什麽都沒有,但是呢,有老婆。

他日思夜想的,不是嗎?

林彥霖懶洋洋地嘆了嘆,靠坐在一旁的木樁上,然後審度般地掀起眼皮,調侃地問道:“哎,副大隊長,剛才的電話,怎麽不接呢?”

話音剛落,程赟眼眸閃過不易察覺的淡薄,縱使頭頂的鷹隼唳聲盤旋,但心中撲騰之聲依然響徹耳際。

他故作鎮定,吐了一口煙,斜睨道:“哪一個?”

林彥霖清了清嗓子,回頭看了一眼帳篷裏還在慢悠悠吃早飯的顧詩筠。

“剛才,明明有兩個電話同時打了進來……”

身為戰鬥機飛行員,他本就慧眼如鷹,明銳的觀察力和洞察力更是與生俱來,這點細枝末節,根本難不倒他。

程赟微微眯起眼,好整以暇地抱起手臂,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嗯,所以呢?”

林彥霖低頭,憋着滿腔的笑意,然後擡手拍了拍程赟的肩。

“我靠,兄弟,你他媽太失敗了,新婚新了兩年,老婆都不認識你了。”

程赟依然漠視。

畢竟是同吃同住同訓練的戰友,林彥霖能察覺到他的異樣,這一點也不驚訝。

見他默然不語,林彥霖不覺頭上籠罩了一圈尴尬。

他呃了一聲,“那個……副大隊長,你在想啥呢。”

程赟淡然看了他一眼,“我在想,找個什麽借口可以讓你寫三千字檢查。”

嘶,

搞了半天小醜是他。

人家壓根不在意這波毫無波瀾的挖苦嘲諷。

林彥霖怏怏道:“行吧,下次再見面,我就直接喊嫂子了。”

世和醫院的營地,在午後的旭陽裏,光影交疊着一層慵懶的暖意。

顧詩筠來不及多作休息,便趕着去開會。

現在轉來的災民基本上已經全部做完手術,修養恢複也只是時間問題。

為了讓更多的古圭拉災民得到醫療保障,世和和蓉城紅十字會商議着準備派醫生去古圭拉中心地帶輪流坐診。

地點就設在這個國家唯一的機場旁邊。

道路交通比較通暢,災民來往也比較方便。

薛薇恩側過身,半掩着唇,壓低了聲音對顧詩筠道:“來的時候也沒說要咱出診啊。”

顧詩筠倒是無所謂,慢吞吞道:“來的時候我們也沒說不出診啊。”

“哎,這倒也是,外資私立醫院,哪有我們醫生說話的份。”

薛薇恩喟嘆着搖搖頭。

顧詩筠擰了擰她的胳膊,譏诮道:“你個麻醉醫生又不用坐診,就不要在這落井下石了。”

薛薇恩擺手一揮,“哎嘿,我們忙的時候,你們外科不也是閑得發慌,手術刀都沒地兒下嗎?”

啧,這女人是大姨媽來了嗎,跟個爆竹似的。

顧詩筠冷哼,臉一撇,沒理她。

楊馥寧和紅十字會的隊長莊文正安排着出診醫生的輪班名單。

她擡頭道:“顧醫生,你和秦悠然醫生一起,明天早上八點在6號營地左手邊那塊空地會有人接。”

顧詩筠聞聲直起背,“好的,楊主任。”

莊文轉過頭,視線若有若無地落在顧詩筠的臉上,捋着下巴道:“顧醫生大部分時間都戴着口罩,之前沒仔細看,現在來看确實很漂亮,不愧是世和醫院的院花。”

話語平靜,眼中卻暗含蕩漾。

顧詩筠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她低頭在手機裏設了個鬧鈴。

待擡頭,卻見莊文依然還在看她。

雖然沒有落星洲那孩子那麽直白,但更深層次地讓人從頭到腳都感覺到不自在。

顧詩筠随便找了個查房的理由,便提前離了場。

思前想後,她還是打算去看一眼落星洲。

雖說她不負責那熊孩子,但人家畢竟是世和醫院小股東的兒子,怎麽的也要端着捧着。

她這人吧,也不會和資本過不去。

顧詩筠走進帳篷,将手從口袋裏拿出來,探了探他的額頭。

“小朋友,今天感覺怎麽樣?”

落星洲半躺般倚地靠在床上,盯着她道:“挺好的。”

顧詩筠仔細看了看他的臉色,見他精神狀态确實還不錯,淡淡道:“那就好。”

正準備出門,忽地,落星洲喊住她:“對了,醫生姐姐。”

顧詩筠回頭,嗯了一聲,耐心道:“還有什麽事嗎?”

落星洲擺出一副審度之勢,若有所思地在她臉上一點一點逡巡。

啧啧啧,想他才十八歲的花樣少年,第一次見識到成年男女之間的“人心險惡、世态炎涼”。

有夫之婦和有婦之夫。

可怕。

荼毒。

他還是個涉世未深的孩子啊!

祖國的花朵、未來的棟梁……以下省略五百字。

落星洲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然後斂起眉眼,陰陽怪氣地說道:“你老公真綠。”

說完,他掀了被子,直接把頭蒙了進去。

顧詩筠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一系列的舉動,心想也不知道這孩子又哪根筋搭錯了,不僅說的話讓人不知所雲,就連行為和眼神也讓人琢磨不透。

她愣了兩秒,上前用力扯開落星洲的被子,毫不客氣地斥責道:“你這孩子,把話給我說清楚,什麽意思啊你!”

餘震救他,好吃好喝待他,還給他單獨住個小帳篷,倒頭來他話裏話外都在影射她“出軌”?

她忙得覺都不夠睡,連這裏的人也都才剛剛認識,能跟誰出軌?

可落星洲死拽着被子不放,依然一個勁地在那扯着嗓子嚎:“你老公頭頂上壓根不是綠帽子!那簡直就是呼倫貝爾大草原!”

顧詩筠氣急,完全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就跟她胡攪蠻纏起來。

她咬了咬下唇,克制着自己不對一個剛成年的孩子發火。

“再說一遍,我不跟一個小孩子計較,但是落星洲你給我聽好了,你再胡說八道侮辱我和我丈夫,你知道外科醫生最擅長什麽嗎?”

她将一把手術刀“啪”地拍在他的床頭上。

不鏽鋼的锃亮,反射着窗外斜落的夕陽,把他的四肢軀幹都照得明明白白。

落星洲瞳孔地震,跟個蝦米似的縮成了一團。

“你……你要幹什麽?”

威脅?

恐吓?

殺人滅口再毀屍滅跡?

外科醫生最擅長的不就是這個嗎?

顧詩筠毫無表情地睃了他一眼,一雙清麗的眼睛裏滿是不屑一顧的輕蔑涼薄。

“熊孩子!”

她冷冷怒斥,轉身大步離開。

離開落星洲的小帳篷,迎面而來的清風帶着空氣中微涼的遠山霜雪,沁入鼻間肺腑,冰冰涼涼。

終于有口新鮮的空氣了。

顧詩筠捂着胸口,嘀嘀咕咕:“差點氣得肺都炸了。”

心中有火,風一吹,更盛了。

她恍惚了一瞬,沒走幾步就差點撞上一個人。

“筠……顧醫生?”

男人趕緊扶住她,生怕碎石崴了腳。

聽見熟悉的聲音,顧詩筠莫名産生一種心安的依靠感,她穩住身形,眨了眨眼,“謝謝了,程隊長。”

程赟見她臉色有點差,沉了聲音問道:“怎麽了?”

顧詩筠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沒什麽,就是熊孩子又罵我老公呢,教育了一下。”

程赟疑惑蹙眉,瞥向她身後那頂小帳篷簾,“罵你……老公?”

……那不就是罵我?

他追問:“罵什麽了?”

顧詩筠無奈咧嘴,苦笑道:“不知道他發什麽神經呢,一天到晚說我老公頭頂青青大草原……”

程赟擡起眼簾,呵,原來如此。

看來昨晚沒震懾住他,一夜無憂,他那點萌萌小草又春風吹又生了。

他幾不可查地輕嗤一聲,溫和道:“顧醫生,先去吃飯吧。”

愈近黃昏,

他不想讓她把時間再浪費在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身上。

晚風漸起,顧詩筠覺得肩周有些冷。

聞着盒飯的味道,倒是饑腸辘辘。

她擡起手臂環抱着自己,搓了搓上臂,問道:“今天吃飯挺早的,一起去嗎?”

“不了。”程赟朝那頂帳篷瞥了一眼,淡淡道:“你不是要教育熊孩子嗎?”

顧詩筠微微詫異地斂起眉眼,不過在他目光中淺逡,就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你去啊?”

說真的,讓這種在軍營裏進行過魔鬼訓練的軍官去“教育”熊孩子,她着實為落星洲捏了一把汗。

畢竟,落星洲除了嘴賤,也是個好孩子。

三輛改裝好的房車,這可是大手筆,說來就來,一天也不耽誤。

但左右一想,總要有人治得住他。

程赟安撫性地拍了拍她的肩,暖暖的,“別擔心,點到為止。”

他沒多說,大步流星,掀開帳篷走了進去。

高大的身軀擋住帳篷縫隙裏的透進來的微光,将落星洲臉上唯一一點病殃殃的菜色給遮了個七七八八。

“腿,怎麽樣?”

程赟緩緩踱步到他床前,朝他的左腿揚了揚下巴。

見他來了,落星洲哎喲兩聲,白眼都快翻到天靈蓋了。

“好着呢,馬上就能生龍活虎,跟你一樣抱着別人的老婆又親又摸!”

他怪腔怪調極了,明裏暗裏都指昨晚看到他們接吻那事。

那可是“偷情”。

被他抓個正着,沒得洗。

程赟不緊不慢地捋了捋袖口,走到落星洲床邊,“所以呢?”

落星洲冷哼一聲:“醫生姐姐已經結婚了,她有老公了!”

程赟皺了皺眉,意味深長地側臉睃他,冗長一句反問:“有老公,那又怎樣?”

沒想到他會陰回來這麽一句話。

落星洲陡然一怔,不覺從他冷淡的眼眸中感到了一種毛骨悚然的錯覺。

——我靠,這人怎麽比我還難纏?

有那麽一瞬,他都覺得自己要被這男人開的殲擊機給盯上了,只要一個按鈕,滑軌發射出去的空空彈就能把他炸成渣。

雖然氣餒,但氣焰猶在。

落星洲擡高了音量道:“你不是親她嗎?你不是喊她筠筠嗎?那行,下回我就直接甩房卡……”

話未說完,也能想象得出後面跟了什麽亂七八糟的污言穢語。

程赟低頭凝視他,眼神逐漸變得陰霾不定,擡手就朝他那條裹着石膏的斷腿狠狠拍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

落星洲下意識地彈了起來,抱着腦袋一陣慘叫。

伴随着“砰”的一聲。

程赟依然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的臉,手掌卻不偏不倚斬落劈下。

他重重拍在腿邊的床板上,與之斷腿僅差分毫。

“低空突防、目标精準轟炸,整個殲-2S飛行大隊,沒人比我更準。”

“………………”

落星洲盯着他的手,吓得魂都沒了。

他一個勁抖,仿佛一條鹹魚,被一巴掌拍死在案板上還灌點冰涼的山泉水拉長神經反射弧,就剩下肌肉在顫抖抽搐。

時間一分一秒、漫長難捱。

落星洲一身冷汗。

程赟冷淡擡眼,視線在他臉上坦蕩無瀾,“現在知道她老公是誰了嗎?”

作者有話說:

第二更,繼續發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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