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翌日的清晨, 一團雲彩覆蓋住了剛剛從雪峰展露的太陽,一簇一簇的陽光在丁達爾效應下暈染出肅穆的佛光。
機場內外異常忙碌。
不僅機務在做最後的檢查, 就連古圭拉機場的地勤也格外緊張這次的返航飛行。
顧詩筠早上只吃了兩片面包, 便什麽都吃不下去了。咖啡太苦,橙汁太酸,就連牦牛奶都帶了一股膻味兒。
見她讪讪, 秦悠然扭了扭腰湊過來,掀着眼皮問道:“怎麽了?”
顧詩筠垂着眼簾, 悶悶道:“沒什麽, 就是胸口發慌。”
秦悠然看了一眼落地窗外的機場跑道, 滾滾霜雪塵埃被鏟到了一邊,跑道上的指示燈忽地都亮了起來。
“哎,那幫空軍今天要回去了。”
“嗯……”顧詩筠心不在焉地挖着碗裏的湯, 了無滋味, “我們不是也快回去了嗎?今天上午看完病人, 下午就能回營地了吧?”
秦悠然嘟着嘴道:“我也不确定呢, 我問我老公, 他還沒回我消息。”
顧詩筠詫異地睃了她一眼。
“鄒珂不回你消息?”
平時招招手指就來了,怎麽今天連消息都不回了?
秦悠然懶散翻了個白眼,“可能在忙呗,我老公我自己清楚。”
好吧,你清楚就行。
顧詩筠垂下眼,繼續啃着沒什麽味道的饅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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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林彥霖正進來打水。
飲水機就在餐廳的入口不遠處, 他見到顧詩筠, 走過來說道:“嫂子, 我們一會兒走了。”
顧詩筠放下筷子, 笑道:“嗯,一路平安。”
林彥霖眉眼一凝,擡手揉了揉眉心骨,“那個……你們想不想看殲擊機起飛?”
換言之,你想不想看你家那位起飛?
然而沒有上級命令,他也不敢說,捅破這層窗戶紙,指不定他就得喝外面的西北風了。
顧詩筠思忖一秒,問道:“你們戰鬥機起飛,我們能看嗎?”
林彥霖抱起胳膊一笑,“當然能看,新聞上都能看見呢。”
秦悠然在他們二人之間來回一瞥,有意無意揚長了語調,問道:“是你們副大隊長喊我們去的嗎?”
林彥霖憋着笑意,擡手做拳放在嘴邊清咳,“是……”
顧詩筠斂起眉眼。
喲,難得受邀。
畢竟也有過一個多星期的交情,怎麽的也要給這個面子,再說了,誰不想看戰機起飛?
她輕輕一笑,“好,正好我也有東西要給他。”
機庫裏,發動機聲音轟鳴滾滾。
喧嚣之中,天際遨過幾只獵鷹黑隼,遠處的彩色經幡不斷在風中上下翻飛,吟的是經,誦的是情。
林彥霖夾着兩只黑白相間的飛行頭盔走過來,将其中一只遞給程赟,“嫂子來了。”
程赟聞言眼眸一斂,餘光朝機庫外看去。
那道清麗的身影站在那,一身潔白的白大褂,雙手交織放在口袋裏,肩膀蜷得緊緊,正昂着頭滿目好奇地打量着面前兩架殲-2S。
“你喊來的?”程赟冷冷道。
林彥霖不自然地清咳,聳肩道:“她和秦醫生想來看看殲-2S起飛。”
看殲-2S起飛?
光輪2000起飛她都不見得願意看。
程赟知道他扯謊,也沒再多問,“回去寫檢讨,八百字打底。”
如果不寫,好說,交給白頭盔。
玩命地伺候他。
“哎哎,你這人……”林彥霖不是滋味地抵了抵下颌,繼續道:“哦對了,嫂子說有東西要給你。”
程赟聞言遲疑片刻,“什麽東西?”
林彥霖讪然道:“這我就不知道了。”
就說、你倆什麽關系啊,還需要問我?
程赟也沒有追問,轉頭繼續看着機務一步一步檢查飛機。
林彥霖低聲道:“嫂子看起來可是有點倔啊,你這麽騙她,不怕她跟你鬧離婚?”
“不怕。”
程赟接過地勤遞過來的檢查單。
林彥霖眯眼蹙眉,腹诽:啊?心這麽大?
程赟不疾不徐地繼續道:“軍婚,她離不了。”
說完,他在單子末尾簽下自己的名字。
字體清韻,行如流水。
心境倒是放松自恣。
“嘶,要說狠,還得是你。”林彥霖噗嗤一笑,啧啧喟嘆道:“得虧嫂子是個雲淡風輕的好脾氣……”
發動機的聲音,被揉碎進了風聲的呼嘯中,耳畔都變得綿柔。
顧詩筠和秦悠然正往這邊走來。
程赟伸手扶住登機梯,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入自己的視線,阖了阖眼。
“她可不是好脾氣。”
林彥霖:“……?”
秦悠然腳步快很多,不一會兒就到了跟前,她捂着耳朵,皺着眉問道:“喂,顧詩筠,你老公開的就是這個飛機嗎?”
顧詩筠嗯了一聲,“最新一型的隐形戰鬥機。”
“隐形?”秦悠然擠着眉眼,看着面前的殲-2S,從頭到腳掃了一大圈,“那麽大一架飛機,哪隐形了啊?”
顧詩筠無語道:“秦悠然,不是整個飛機隐形啊,是雷達隐形。”
一旁的林彥霖早就憋笑憋出內傷,龇牙咧嘴忍着不爽,幹脆背過身去。
程赟也啞然失笑搖了搖頭。
他摩挲着冰涼的扶梯,手套隔閡的溫度慢慢攀升,放緩了語氣問道:“你們想看殲-2S起飛?”
顧詩筠微微一愣,擡頭見他眼中有些譏诮,便道:“不能看嗎?”
不是你邀請我們來的嗎?
那現在還反問什麽?
林彥霖在一邊趕緊清了清嗓子,“看!可以看!随便看!殲-2S網上視頻多得很!”
反正你們也看不懂……
秦悠然見他解釋,不以為然地長長“喔——”了一聲。
她還真對戰鬥機沒什麽興趣。
她有興趣的,只是眼前這對兩年沒見的“新婚夫妻”,她倒是很期待,顧詩筠認出自己老公之後,那反應得有多絕。
這不比戰鬥機有意思得多?
程赟攥了攥手心,看着顧詩筠逐漸安靜下來的神情,問道:“對了顧醫生,聽林彥霖說,你有東西要給我?”
顧詩筠默然看了他一眼,從口袋裏拿出一根金屬鏈子。
拽出來,
是一只口哨。
“你前天吃飯的時候落在餐廳了。”
她聲音不大,溫溫和和,帶着一貫的平靜。
精致的口曬,在陽光下锃亮出一絲灼目的光澤,倒映着兩個人的面龐。
程赟不覺愣怔,失望翻湧而上。
但看林彥霖強忍笑意滿面都是“你他媽還以為是個吻?”的時候,那股子不甘心的氣意又憑空消散了。
他沒伸手,反而裝作一副大方得當的樣子,理了理飛行服的袖口,“哦,不用了。”
顧詩筠疑惑:“啊?”
程赟繼續泰然自若地整理衣服,指腹略過手腕,是怦怦跳動的心脈。
“你留着吧,沒事的時候可以吹着玩。”
他緊了緊背帶處的搭扣。
神色淡然,并沒有什麽太大的情緒波瀾。
秦悠然在一邊抵着下巴審度他。
啧,真能裝。
比你們空軍運輸機還能裝。
這麽能裝當年怎麽沒考電影學院呢?
報什麽軍校,開什麽戰鬥機。
嗤——浪費演藝界的人才。
顧詩筠攥着手裏那枚沉甸甸的口哨,眉頭一皺——吹?我沒事吹口哨幹啥?
剛想再說兩句,地勤已經走到了面前,“兩位醫生,馬上要上跑道了,你們往裏面站站。”
顧詩筠點了點頭。
她回身走了數十步。
等再回過頭,就見狹窄機艙內的那個男人已然戴上了飛行頭盔。
護目鏡擋下。
接上應對高原起飛的呼吸面罩。
有那麽一瞬,這個模樣和身形倒是像極了程赟。
一個奇怪的想法油然而生,在大腦裏藤蔓蔓延般肆意增長,膽大又心細,幾乎将細枝末節統統串聯了起來。
然而呢,
噗……
還沒等到把這些細節抽絲剝繭,顧詩筠就直接把這個想法怕死在了腦海的戈壁灘上。
因為程赟不可能認不出她。
昨天早上的朋友圈他還點了個贊呢。
再者,她連頭像都是自己的照片,天天見日日見,除非這男人眼瞎。
人家可是戰鬥機一級飛行員,怎麽可能眼睛出毛病。
而且顯然,眼前這個男人,返航在即,對她并沒有流露出一絲半點的情感,怎麽可能是他呢。
不可能!
就是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
很好,疑慮解除。
顧詩筠微微動了動身子,剛想挪動腳步,就聽旁邊的地勤喊住她,讓她別亂走。
秦悠然瞧見她走神,故作親密地纏着她的胳膊,有意無意地問道:“ 羨慕太陽的後裔那種愛情嗎?”
軍人、醫護。
神仙、眷侶。
然而顧詩筠卻說:“不羨慕。”
秦悠然一怔:“啊,為什麽?”
顧詩筠斜睨她,冷不冷熱不熱地回道:“因為他倆離婚了。”
秦悠然雙目一瞪,有些不知所謂地張了張嘴,左看看右看看,也不知道該往哪看。
因為她說的是實話,人家确實離婚了。
算了,助攻失敗。
她睫毛忽閃掀起,“切,拉倒。”
顧詩筠沒理她,只往旁邊站了站。
目光所及之處,只剩下那兩架在做冷艙啓動流程的殲-2S。
“302請求滑出。”
程赟輸入坐标,将雷達的控制旋鈕調到預熱,沉着冷峻地對塔臺道。
塔臺回複:“302可以滑出,跑道 2 2。”
聽到塔臺指揮,他側頭,對着地勤對地勤五指并攏揚起上臂。
兩架戰機随着一聲令下,緩緩從空闊的機庫裏依次滑出。
一左一右,一前一後。
跑道的盡頭,是無盡的雪峰山脈,往後,便是翹首以待的家。
可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心口一絲隐隐綽綽的不安在頻頻作祟。
遠處的兩架運輸機依次升空。
他深吸一口氣,擯棄雜念,雙眸對正跑道中心線。
“302請求起飛。”
塔臺電流入耳,“302可以起飛。”
日出的美,漫延到眼前,陽光透過淡薄的雲層,照耀着白茫茫的大地,與戰機發出的熱浪碰撞迸發出一層一層的漣漪波光。
程赟推動節流閥,關閉鼻輪轉向,打開襟翼,一路加速。
220,
200,
230……
機身緩緩升起。
雷達 200米,空速600,起落架收起、襟翼收起。
風與戰機的媲美。
在一瞬之間的花火沖天中,仰頭直入雲霄。
機身翻轉、加速側飛。
古圭拉機場在身後遠去的一剎那,
程赟餘光一瞥,便看到了那道轉身走入茫茫雪海裏的白色身影。
筠筠。
過幾天,再見。
作者有話說:
見不到了,明天餘震,game 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