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回到機場診所的時候, 門口已經陸陸續續排了好幾個來看診的病人。

顧詩筠來不及休息,便忙不疊地洗了洗手, 開始坐診。

好在今天的病人都是不大不小的外傷, 處理起來簡單利落,但忙完一個上午,還是感覺胸口莫名地發慌, 就像有種未知的恐懼在隐隐作祟,說不清亦道不明。

“砰——”

不自覺地, 手一抖。

擺放消毒液的瓶子被碰翻在地, 滾出去兩米遠。

翻譯阿且趕緊走過去撿起來。

回頭見顧詩筠臉色蒼白, 他遞過來一張紙巾,“顧醫生,擦擦額頭上的汗吧。”

顧詩筠接過, 道了聲謝謝。

她理好白大褂的衣擺。

剛準備站起來, 忽地, 心口猛地一悸, 剛剛還在跳動的心髒仿佛突然停止, 整個人都涼了。

她用力閉了一下眼睛。

待睜眼,阿且正臉色焦慮地盯着自己,“顧醫生?”

顧詩筠抓住桌角,穩住腳步,“剛才又有餘震嗎?”

阿且僵着臉扯了扯嘴角,“沒有啊,顧醫生, 你是不是太累了?”

連續三天在這裏高強度坐診, 每天都是看不完的病人, 得不到充足的休息, 難免會産生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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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震都過去半個月了,餘震越來越少,更不可能有大的餘震了。

顧詩筠抿唇搖頭,“我出去走走吧。”

她緊了緊身上的外套,一小步一小步朝機場外圈的石子路走去。

帶着霜雪味道的風,一下次就激靈了大腦,頭頂盤旋而過一只禿鹫,盯着她看了幾眼,又朝南飛去。

“……”

顧詩筠咂舌,自言自語地腹诽道:盯誰不好你盯我。

被禿鹫盯,這可不是一個好兆頭。

她随便找了個墩子坐了下來,一邊揉了揉酸麻的肩,一邊給程赟發了條消息。

【老公,如果我死了,你會哭嗎?】

剛發出去,剛剛那只禿鹫又飛了回來。

一片蒼茫的悄寂,盤盤旋旋,翺翔得就跟剛刑滿釋放似的,滿圈打轉。

算了,不太吉利。

趕緊撤回。

顧詩筠收起手機,又坐了一小會兒,心神安定了許多,便往回走去。

然而沒走幾步路,便瞧見秦悠然一個人坐在一塊石頭上。

“太累了……”

“這醫生,誰愛當誰當……”

“顧詩筠挺喜歡的,早知道讓她一個人來了……”

“哎對,我跟你說,顧詩筠老公雖然沒什麽閑錢,但是人挺帥的……”

“帥怎麽不能當飯吃了?看着就飽了……”

她絮絮叨叨剛說完,左邊碎石窸窣聲音碾過耳朵,頭一轉,便看到了顧詩筠站在自己的身後。

“嗯?”

遽然被撞破她在正主面前嚼舌根,這女人也沒什麽尴尬窘迫,反倒抿嘴翻了個白眼,挂斷電話看過來。

秦悠然:“喲,我以為你吃午飯去了呢。”

顧詩筠站在原地,面不改色地問道:“你見過我老公?”

秦悠然微微一怔。

但她腦子轉得極快,泰然自若道:“好奇,上網搜了一下呗。別說,雖然戴着頭盔,但挺帥的。”

“……?”

戴着頭盔挺帥?

那你對“帥”要求還真低,但凡你把郭德綱打扮打扮戴個飛行頭盔塞進戰鬥機裏,也帥得掉渣。

顧詩筠将視線緩緩收回

——對不起,郭老師。

她清了清嗓子,“哦,多謝誇獎。”

秦悠然挑眉:“那麽帥的老公,回國了你帶他來醫院讓咱們看看呗?”

這話一句接着一句,跟陷阱似的,顧詩筠待着也難受。

她随口應付了一句好的,然後轉身朝酒店的方向走去。

見她根本沒有要搭理自己的意思,秦悠然上前拉住她,“喂!顧詩筠,我跟你認真說話呢。”

顧詩筠稍稍一退就避開她的手,“秦悠然,你自己有老公,看我老公做什麽?”

我自己都沒仔細看過,憑什麽帶來給你看。

就說、吃飽太撐了?

秦悠然莫名愣住,倏忽眨眼。

這女人今天怎麽了,老公跑路了還是家門着火了,這麽大脾氣?

誇你老公帥呢,調侃一下都不行嗎?

但她還沒開口,阿且就帶着一個拄着拐杖的老人家趕了過來。

老者腳步慢,慌裏慌張跟在後面。

阿且上氣不接下氣,道:“顧醫生,秦醫生,他說他孫子肚子特別疼,來不了,但他家不遠,就在附近的村莊。”

秦悠然疑道:“肚子疼?具體哪裏知道嗎?”

阿且翻譯,老人家指着自己的腹部比劃了一下。

輪班的趙醫生下午才能到,萬一是急病也耽誤不了。

想到這裏,顧詩筠回診室拿上醫療包,秦悠然也喊了兩個紅十字的成員帶上擔架,便跟着老者朝他家走去。

崎岖不平的山路,走起來可不如平路這麽簡單。

等到了的時候,幾個人已經累得精疲力竭。

秦悠然戴上聽診器,仔細詢問。

但小男孩太疼,一時間也說不上來什麽清楚的話,只是捂着肚子喊叫。

經過一系列檢查,秦悠然勉強知道了患者腹部疼痛的具體位置。

“秦悠然,孩子在發燒,而且不低,有60了。”

顧詩筠将體溫表拿起來看了看。

“我一摸就知道。”秦悠然傲慢地看了她一眼,“意識模糊,伴有寒戰,不排除是急性壞疽性膽囊炎,具體還是要做個超聲檢查。”

顧詩筠扶住孩子:“如果嚴重,馬上就要做手術了。”

做手術?

手術條件有倒是有。

但是超聲檢查哪裏那麽簡單,要回營地,還要提前去借設備。

秦悠然畢竟也有多年經驗,她複又聽了聽孩子的腹部,然後将聽診器迅速收入口袋,“對,你馬上給楊主任打電話,我們現在就把孩子帶回去,讓他們騰出一輛房車來準備随時做手術。”

顧詩筠拿出手機,“好。”

阿且和另外兩個人準備好擔架,将孩子抱了上去,但因為掙紮得厲害,只能能用床單暫時給捆在了擔架上。

幾個人匆匆往外走。

秦悠然幫忙扶着孩子亂揮的手,見他痛苦蜷縮,只能先給他含了一片布洛芬。

可沒走多遠,孩子又叫嚷了起來。

阿且回頭道:“他的兔子落在家裏了。”

“兔子?”顧詩筠腳步一頓,“什麽兔子?”

阿且為難道:“就是他每天晚上要抱着睡覺的兔子。”

秦悠然臉一黑,大聲道:“你這孩子這麽犯嫌嗎?什麽時候了!要命還是要什麽狗屁兔子啊!”

她語氣又兇又沖。

孩子直接大哭起來。

整個山坳裏跟十裏八彎繞場子似的,來來回回、此起彼伏。

“算了算了,我回去拿吧。”

顧詩筠将醫療包遞給阿且。

孩子的情緒一旦上來了,沒法哄,有個熟悉的東西陪着也成。

她松了松外套拉鏈,

轉頭,逆向而行。

正午的太陽烘烤得讓人心慌。

好在今天穿的外套單薄,她腳步輕快,不一會兒就趕了回去。

空蕩破舊的房子幾乎一貧如洗。

唯一能入眼的,就是床上那只已經皺巴巴灰蒙蒙的兔子。

正歪歪扭扭躺在床尾一側。

顧詩筠趕緊走過去。

剛剛觸及兔子的耳朵,忽地,心口又莫名開始慌亂,突如其來的懼怕感讓她渾身都感覺置于冰天雪地。

稍稍鎮定,她拿起兔子就準備出門。

然而不等她轉身,整個地面就開始大幅度震動,頃刻間,整個天際便瞬入黑暗。

她立刻反應過來,

地震!

非常大的地震!

不過一秒鐘,茫茫滾塵從地裂的縫隙裏湧出,如同黑暗的浪潮一般将她整個人掀翻在地。

“啊……”

顧詩筠硬生生摔在地上。

頭磕在床角,順着臉頰,滑落一條熱滾滾的黏膩。

“嘶……”痛得呼不出聲。

平房狹窄,空間也不大,她倉促爬起來,手腳并用地想往往屋外跑,可還不等她起身,房屋便轟然倒塌。

震碎的土瓦砂石帶起一片塵埃。

“轟——”

不等絕望親臨,顧詩筠眼前恍然一黑,一切都陷入了無限的黑暗之中。

半抹斜落的輝芒,悄然點燃了無邊無垠天際。

兩架殲-2S劃破雲霄。

機翼兩側的音爆雲延綿出兩道缥缈出海般的白霧,翻湧在整個平靜的爾德喀什空軍基地。

跑道的指引燈倏忽閃爍。

“302,打開減速板。”

塔臺聲音沙沙傳來。

程赟凝神嚴視,視線波瀾壯闊。

“302明白,打開減速板。”

他目不斜視,熟稔地在顯示器上操作減速,同時觀察着降落條件和電子儀表。

塔臺:“302放下起落架,跑道 23。”

程赟沉聲:“302明白,放下起落架,跑道 23。”

音速與之争鋒,流線型的機身直沖而下,正對準跑道中心線。

很快,穩重與絲滑結合的着落,戰機穩穩地停了下來。

地勤拿來梯子。

程赟做完一系列檢查之後,從機艙內攀爬而下,然後取下頭盔,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

“副大隊長,不舒服嗎?”

地勤見他臉色不佳,擔憂問道。

程赟鎮定精神,擺手道:“沒有。”

他簽好字,将飛機交于地勤和機務,然後便朝塔臺走去。

不知為何,明明這種長途戰機飛行平日訓練裏不在話下,但今天明顯感覺到無法言說的心慌。

脫離了氧氣罩,遁入地面的空氣,莫名地産生了一種壓抑感。

他敲了敲門。

旅長周建義正在通電話,眉頭緊蹙,絞成一股。

聞聲,他轉過身來,放下了手中的電話。

程赟立正行了個軍禮,“西部戰區空軍航空兵 2X旅飛行一大隊副大隊長程赟,完成伴飛運-60返航任務。”

周建義寬慰點頭,“好。”

他說完,示意程赟現在一旁等着,然後複又拿起手機,“……餘震這麽大?”

“……有中國公民?”

“……哪個醫院的?”

“……好,我們馬上部署計劃,一定救出所有人。”

他挂斷電話,略思忖兩秒,回眸,就瞧見程赟一臉嚴肅凜然地看着他。

周建義解釋說道:“你們剛回來,古圭拉就又地震了,震中在機場往南三公裏處。目前估計最少有6.9級,應該是上次特大地震的餘震。”

話音剛落,遽然而來的慌亂猶如山巒傾瀉而下的洶瀑,一下一擊,鼓槌般地抨打在心口。

程赟陡然一顫,問道:“有傷亡嗎?”

周建義眉頭皺起,搖頭道:“暫時還不知道,目前只有兩個自媒體的記者下落不明。”他頓了頓,又補充道:“對,還有一個女醫生,在轉移病人的途中失蹤了。”

聽到“女醫生”三個字,程赟倏地攥緊了拳。

腦海裏,除了漫及全身的“害怕”,再無其他。

他盡量繃緊了身體,将聲音壓得極沉,“女醫生?叫什麽?”

周建義沒有察覺他的微微失态,緩緩道:“是世和私立醫院的外科醫生,姓顧。”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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