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北去的蒼鷹掠過無盡的雪山, 遁入了聳立的峰棱深處。
這句話,随着風聲吹入耳膜, 然後如同山澗回聲般被無限放大, 逐漸充滿了整個大腦,将最後兩個字的尾音清晰刻入腦海深處。
顧詩筠看着面前男人一如既往的沉穩,不由自主地排空了僅剩的正常思緒。
她沒聽錯吧?
程……yun?
哪個yun?
這個世界上有那麽多叫程yun的嗎?
頭腦倉促之間, 顧詩筠木讷地擡頭看着他,輕聲道:“謝謝啊, 程隊長……那個……”
程赟阖了阖眼, “嗯。”
顧詩筠站在原處, 見他越來越深邃的視線逐漸凝結在自己身上,一時間竟忘了該說什麽。
男人翹首以待,靜候她的回應。
“顧醫生?有什麽問題嗎?”
“啊?”被他這麽一喚, 顧詩筠緩緩回過神來。
可窗外的陽光依然灼目, 她躊躇半晌, 才懵懵道:“真巧啊, 你的名字讀音居然和我老公一模一樣。”
她剛剛說完, 程赟眼中的一道光便黯淡了下去。
他默着,繞過阿槑,緩緩走到她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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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顧詩筠的手機連連震動了好幾下。
她頭腦發熱,目光空洞地順手拿出手機,正就看到自家老媽發來的照片和語音信息。
“結婚證給你找出來了!”
“知道你放哪了嗎?壓你之前的一大摞內衣底下,你這随手亂放的毛病這輩子能改不?”
“哦對, 剛紅十字會的隊長打來電話, 說你出了點事, 但人沒問題, 可吓死我了,回頭空了給我來個電話。”
然後就是圖片加載,漫長的小菊-花。
等那張照片清晰呈現在眼前時,帳篷的深和窗外的亮,形成一道反差的光,雲卷雲舒之間,神情晦晦不清。
兩個人頭挨着頭笑着。
天空藍的軍裝,
聖潔白的白大褂。
特意配的着裝,即使感情敷衍,但也行動到位。
典型的貌合神離。
顧詩筠猝然心頭一緊,不自覺地兩只腳都尬蜷了起來,止不住地摳了摳鞋底面,而內心的不敢置信和慌亂也顯露得一覽無餘。
她顫了顫手腕,手機都差點掉在地上。
身邊的男人愈靠愈近,目光也愈來愈熱,然後一個字一個字地将聲音沉澱下去。
“現在呢?是不是發現,我長得也跟你老公一模一樣?”
顧詩筠大腦早就空白,仿佛這些天發生的事情太多,根本糅合不到一起去。
于是她順着他的話,支支吾吾說了個“是”。
程赟又靠近了一些,在她手機屏幕反光的微弱光線下,眼睫垂得很低,就這麽一瞬不瞬凝視着她逐漸憋到發紅的臉頰。
“那麽,顧醫生,你有沒有想過,有這麽一種可能,我就是你的老公?”
“……”
話音剛落,帳篷外便起了風。
有風吹過,漫起微風輕輕的霞彩。
顧詩筠看着他腳步及近,逐漸放大的眸子日食般沉寂,溢在臉上的神情陡然僵住。
“?”
“??”
莎士比亞說過:生存還是毀滅,這是個問題。
很顯然,顧詩筠突然就發現,眼前這個傻逼男人仿佛從來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存在,不管他是在開戰鬥機還是沒在開戰鬥機,好像奔着的目的和方向永遠都是在她的頭頂上大肆動土。
看,承認了。
雖然她早就懷疑了,但他竭盡全力僞裝到位,消除了她一切的疑慮。
“……你騙我?”
她聲音顫得很。
程赟怔了怔,見她臉色霎變,不覺上前一步,“沒有,我真的是你老公……”
可話還沒說完,顧詩筠就打斷了他。
“所以,你一開始就認出我了,然後一直在那演戲、一直在那騙我?”
回想起大半個月前,兩個人重逢的第一面,她就覺得他有一種熟悉感。
如果不是他故作玄虛“不認識”她,讓她産生了平行的錯覺,她也不會一直給自己洗腦否認,直到今天才知道自己的親親親親親老公從頭到尾都在身邊。
悄寂籠罩,兩個人四目相對。
目光觸碰的一剎那,程赟就意識到了問題的所在,但他現在的當務之急不是解決問題,而是要解決提出問題的人。
“不是,筠筠,你聽我說……”
他伸手,想要拉住顧詩筠的胳膊,然而手心剛剛觸及她的衣袖,她就用力揮開他的手,并且往後退了一大步。
“說什麽啊!”
有什麽好說的?
這大半個月來,她每天在這一端給他發信息,他就在幾米遠的另一端回。
來來回回、樂此不疲。
裝得跟真的似的。
結果呢……
你特麽還真是個被戰鬥機耽誤的最佳男主角,奧斯卡怎麽就沒考慮給你頒個獎?!
顧詩筠的臉色逐漸由紅到白,又從白到青,最後直接黑了下去。
巴掌大的小臉仿佛只寫了三個字:你死了。
她憋紅了雙眼,掉頭就走。
程赟心中一凜,急促地上前兩步拉住她的手,緊攥在手裏,“筠筠……”
他力氣很大,又分毫在握不讓她掙脫,顧詩筠止住腳步,回頭低聲道:“副大隊長,你要知道,大家都已默認我們倆是互相不認識的關系了,你突然跟我拉拉扯扯的,怎麽解釋啊?”
話畢,一旁的阿槑倏地低嗷了一聲,下一秒,黑亮的眼睛就閉上了。
瞧,狗都看不下去了。
顧詩筠低低哼了哼,咬着下唇,把手從他手心裏一點一點往外挪蹭。
外科醫生的手,柔韌之餘不缺柔軟。
生怕碰到他剛剛愈合的傷口。
這種小動作,程赟當然看得出來,他喉結輕輕一滾:“筠筠,你來這一趟,不是要感謝救命之恩嗎?”
顧詩筠擡眼,不冷不熱地說道:“然後?”
程赟緊閉了一下雙目,緩緩說道:“這就是你對待救命恩人的态度?”
顧詩筠一聽,剛剛還黑沉沉的臉色不覺緩和了一點點。
但她也沒做退讓,依然努力擺出一副與他勢均力敵的姿态,冷着聲音道:“我是你老婆,你救我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說完,她用力掙開手腕上的桎梏,轉身推開帳篷厚重的簾子,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
世和醫院的旗子已經染上了一層蒙蒙的灰。
昨夜起的霜還殘留在旗杆的頂端,慢慢在逐漸高升的日頭裏消融殆盡。
顧詩筠剛剛回到營地,就看到秦悠然已經等在了自己的帳篷門口。
這女人正拿着血壓儀,脖子上習慣性地挂着聽診器,表情一如既往的嚣張,眼神自始至終的傲慢。
見她臉色不好,秦悠然眼眸微微遽凝,挑眉道:“顧詩筠,我聽說你去空軍那了,怎麽待了那麽久啊?”
這話聽上去沒什麽太大的含義,但是從秦悠然的嘴裏說出來,再加上她明嘲暗諷的語氣,很難不讓旁人遐想。
好在此時此刻沒有旁人。
顧詩筠走近,從她身邊不緊不慢地擦肩而過,“秦悠然,能不能做好你醫生的本職工作?”
秦悠然抿了抿嘴,倒也沒被她的話嗆到,本來就八字不合了,沒必要再惹得自己印堂發黑。
誰讓她确實是個醫生呢。
她跟進去,熟稔地幫顧詩筠做着檢查,量了血壓聽了心率。
良久,她才記下血壓儀上的兩個值,慢慢悠悠道:“心跳有點兒快呢,怎麽着,跟你老公吵架了?還是你媽又催你生孩子呢?”
顧詩筠早就習慣了秦悠然的模棱兩可和步步試探,面對她的譏諷,她淡淡說道:“跟你有關系嗎?”
說完,她自顧自地松開綁在手臂上的袖帶。
見她根本沒有理自己的意思,秦悠然也知趣地笑了笑,沒再說話。
瞧瞧,這麽黑的臉,這麽快的心跳,這麽高的血壓。
剛才聽了什麽、知道了什麽,不言而喻。
反正呢,這次劫後餘生,人活着,就好。
因為她想看的戲,好像拉開序幕了。
晚上的落日,将餘晖的色彩提煉得無比純粹。
和世和醫院的私立風格不同,這片營地并沒有單獨劃開一個區域做食堂,而是每天定點定時有成箱成箱的盒飯送過來。
不好吃。
但也不難吃。
大家都很餓,根本沒人在意好不好吃,能在這種環境下把肚子填飽,已經知足了。
營地的上空彌漫了一層陰霾。
顧詩筠依然還穿着白大褂,兩只手縮在口袋裏,站在隊伍的末尾。
蔣喬匆匆跑過來,因為顧詩筠帶傷,又剛剛從地底下被刨出來沒幾天,好幾個外科醫生也回了國,處理簡單外傷的工作幾乎一下子都壓在了她的身上。
她累得精疲力盡,将口罩摘了塞進外套口袋裏,說道:“顧醫生,剛才你不在,有人來找過你。”
一聽有人來找,顧詩筠手中一頓,皺眉躊躇道:“誰?”
她有些預感,但又不敢确定。
自從早上從程赟那回來,她就借口跟着兩個軍醫去了附近的村莊幫忙。
因為不久前“剛剛認識”的男人突然就變成了自己的老公,她暫時還接受無能。
眼不見為淨,但不代表人家就不會見縫插針,非要過來再惹你一頓。
然而還不等蔣喬開口,迎面而來的兩個男人就立刻讓她靈魂歸位。
蔣喬鼓着腮幫,朝程赟和宋和煦走來的方向揚了下巴,“哎哎,就是走前面那個,之前在原來的營地見過好幾次,一來就說要找你,我說你跟軍醫去了村莊,他才走。”
果然……
男人的臉皮真是厚。
結了婚的男人臉皮更是堪比城牆。
“哦。”顧詩筠慢慢垂下眼睛。
不自覺地,心口開始突突狂跳,莫名的惱意漸漸湧了上來,說不上來到底是怎樣一種感覺在頻頻作祟。
男人越來越近,目光也不偏不倚地落駐在她身上,顧詩筠挪移開視線,就裝作根本沒看見。
頭皮逐漸發麻,
手心也涔涔冒汗。
她不由自主地蜷縮起腳趾,心跳加速汲汲惶惶。
好在人家也知道“避嫌”,沒直接過來,偏偏繞到了後面。
蔣喬疑惑地看着顧詩筠的神态,又瞥了一眼走過來的程赟,不覺暗暗到抽一口氣,低聲問道:“你跟他結梁子了啊?”
嘶——這可不得了。
她又不傻,人家那軍銜和職務擱那擺着呢,誰惹得起啊。
“沒有。”
顧詩筠長舒了一口氣,依然不緊不慢地跟着緩慢前行的隊伍,等着熱氣騰騰的盒飯。
古圭拉的羊肉味飄香四溢,在這個寒冷的高原着滿一身的暖意。
這個國家雖然沒什麽基建,也比較貧困,但是在吃喝上面倒是頗為富餘。
“顧醫生,今天湯比較多,你端穩些,小心撒出來。”
當地的古圭拉人說着流利的漢語,将一盒米飯和一碗泛着黃湯的湯碗遞給她。
“謝謝。”
顧詩筠小心翼翼接過。
因為有一條傷口在手肘,她動作有些慢,膠布撕扯着皮膚,嘶嘶地痛。
就快要端不住,下一秒,忽地就有一只有力的手臂拖住了她的手腕,險險護住了差點傾灑的湯碗。
程赟從她手裏直接端過飯盒,又拿來一個盤子将湯碗平放在上面,“我幫你拿,你先去那邊坐着。”
他說着,眼神一瞥,下颌朝不遠處的幾級石階揚了揚,示意她過去。
此時太陽已經掩落在山峰之後,暮色的夜空泛起點點繁星。
遽然而來的黑,抵不過眼底的亮,顧詩筠迎着他那兩道關切的目光,不動聲色地又将盒飯端了回來。
心口怦怦跳着。
她臉很紅,嘴巴卻很倔強:“不用了,我又沒殘廢。”
說完,便轉身朝蔣喬坐着的地方走去。
“……”
宋和煦站在一邊,斂起厚厚的眼睑,一臉懵逼地在程赟和顧詩筠之間來回逡巡了兩眼。
看不明白,
一點兒也看不明白。
他側過頭,用胳膊肘怼了怼程赟的下肋,“哎,你家領導生氣了?”
程赟怔了半晌,逆向吹過的風刮在臉頰上,疼得跟被人扇了一巴掌差不多。
“嗯,我惹的。”
宋和煦一聽,喟嘆着長嘶了一聲,“自己老婆你都能給她惹毛,啧啧,得好好哄了。”
他惋惜,照準程赟的肩背用力拍了拍。
程赟吃痛,厚肩聳然将肌肉緊繃起來,不是滋味地抵了抵發苦發澀的下颌。
哄,那是肯定的。
慢慢來吧,日久生情。
作者有話說:
我說這是個追妻火葬場,你們信嗎hhhh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