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臨近深夜, 月夜與遠方的雪山交織出一片白茫茫的朦胧感。

顧詩筠掩上被子,雙目放空着盯着帳篷頂端那扇透明的小窗戶。

漫天的璀璨, 萦繞着月光,

不敢置信的真實。

她緩緩呼一口氣,翻身側了側僵麻的大腿,等着那個狗男人可能會付諸于行動的“哄人計劃”。

厚實嚴密的帳篷隔着呼嘯的風聲, 将耳邊的聲音不斷放大。

然而沒等到有人登門致歉,卻等來了登門求醫。

“顧醫生?”

“顧醫生?”

顧詩筠剛剛閉上眼睛, 厚重的帳篷簾外就傳來一聲一聲的低喚。

聲音陌生, 卻又有點兒耳熟。

因為前些天養傷休息, 這頂帳篷她一人獨睡,除了秦悠然會不打招呼地直接進來,基本上沒有人會貿然在半夜喊她。

顧詩筠趕緊披了一件外套。

拉開簾子, 就見是一名穿着迷彩服戴着紅十字臂章的年輕軍醫。

夜深風大, 凜着寒霜吹過臉頰。

顧詩筠緊了緊衣服問道:“孟醫生?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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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偉緊皺眉毛, 焦急道:“有一臺心髒手術, 比較緊急……”

“心髒……?”顧詩筠愣了一下, “我是普外的,而且我沒看過病人的病歷……”

“我們有主刀醫生,”孟偉應聲道:“主要是這次情況比較複雜,古圭拉這個醫療狀況也找不到合适的外科醫生一起手術。”

哦,原來只是幫忙打下手啊。

那就好。

顧詩筠一聽,将外套穿好,扣上扣子, “那病人已經轉運過來了嗎?”

孟偉噤聲頓了頓, 遲疑道:“這邊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就等那邊了。”

顧詩筠沒聽明白, 陡然怔住。

“啊?什麽這邊、那邊?”

然而不等她反應,遠處三輛房車的區域已然傳來幾聲隐隐綽綽的說話聲。

不止一個,

更似其多。

“走吧,顧醫生。”孟偉直接帶着她朝房車的方向走去。

已經有七八個醫護人員聚集在了房車手術室的外面,連楊馥寧也在。

不一會兒,車門打開,裏面出來一個黑框眼鏡醫生,他走到一個老者面前,說道:“縱教授,剛才又跟那邊确認了一下,病人上周已經開始用雅美羅了,炎症盡最大可能控制住了。”

聽到“縱教授”這三個字,顧詩筠不覺詫異,趕緊墊腳去看。

眼前的老者,兩鬓斑白,精神屹立,再加上标志性的八字眉,骨骼渾然不朽。

這不就是傳說中的國內心外科一把手縱恒嗎?

“到底什麽病啊?”

顧詩筠低低問道。

孟偉側目瞥看了她一眼,視線在她略微泛白的臉頰上掃了掃,說道:“就是一個普通的心髒手術。”

他模棱兩可,話不圓清。

但仔細一想,

在這個地震的節骨眼,連大名鼎鼎的心外科縱恒都請來了,估計那個病人也多多少少不是什麽普通人。

顧詩筠沒再追問。

縱恒面無表情地向後看來,右手拿着一張X光照片,左手俨然背在身後,視線淡淡逡巡。

——心中咯嘣、

顧詩筠瞧見縱恒往這邊瞧,不自覺地緊張了起來。

即使她心口砰砰直跳,臉色也亦然不變,甚至自然順遂地沖老人家擠出一個禮貌的笑容。

但好像不太合時宜。

“……”

然而下一秒,縱恒忽地擡手,指了指她。

“她年輕些,就讓她去取吧。”

顧詩筠怔住,

取?

取什麽?

她才剛來,什麽都不知道。

還沒等她反應,楊馥寧就走過來,低聲說道:“顧詩筠,你去一趟首壩,抓緊時間,将供體器官取回來。”

顧詩筠一聽,更加愣怔。

但她反應極快,只不過短短幾個關鍵詞以及縱恒的出現,她大致能猜到今晚的手術應該是開胸心髒移植手術,再加上剛才說的免疫治療,應該還有血管介入手術。

滿身炎症的病人做心髒移植手術。

而且必須在深夜趕時間完成。

糾其重點,可想而知這個病人得是古圭拉多麽位高權重的人。

她不多問,直言道:“嗯,轉運供體器官我有經驗。”

場地空闊,黑框眼鏡醫生接了個電話,幾句話之後,他将聲音壓低,對顧詩筠道:“捐獻者正在進行手術,來回需要兩個小時,盡量快。”

心髒移植是個大手術。

這個患者又有明顯的炎症反應。

手術難度大不說,時間也非常緊迫。

顧詩筠擔憂問:“我怎麽去首壩……?”

首壩是古圭拉的一個小城市,就在地震中心所在城市的旁邊,可惜山巒疊嶂交通逼仄,新鮮的供體只能冷保存6到6個小時,根本沒法在短時間內送過來。

黑框眼鏡醫生擡了擡手,示意她不用擔心,“會有直升機負責心髒轉運,而且飛行員夜航飛行非常有經驗。”

話音剛落,顧詩筠就眼睫攢動,懵懵“啊?”了一小聲。

黑框眼鏡醫生以為她沒聽清,又重複了一遍,“顧醫生,還有問題嗎?”

顧詩筠抿了抿唇角,搖頭道:“沒有。”

很快,病人就被轉運了過來。

隔着一道簾子,

顧詩筠大概能看清躺在病床上插着氧氣管的是一個雅利安人長相的年長男人。

麻醉醫生也匆匆趕了過來。

男人是有清醒意識的。

進去檢查一番,商讨方案是在病人清醒狀态下進行慢誘導插管,然後再進行麻醉。

也就是說,還有一些時間。

顧詩筠來不及多看,趕緊轉身跑向上坡的直升機停靠的空地。

一架暗綠色的直升機已經在随時待命。

顧詩筠幾乎手腳并用,使足了勁兒攀了上去,連駕駛員是誰都沒看清,就直接坐在了後排。

“你好,我是世和醫院的外科醫生,負責這次移植器官轉運……”

“顧詩筠……”

她尚未說完,前排的駕駛座便沉吟傳來一聲熟悉的聲音,不偏不倚、不輕不重地壓在她的頭頂上。

顧詩筠忽地凜了一下,手心發麻的感覺澀澀傳到心口。

她将衣服裹緊,怔怔擡頭看着斜前方一身便裝的駕駛員,夜色彌漫着星光,模模糊糊,暈暈蒙蒙。

嗯?

怎麽是他?

見她遽然愣住,程赟淡淡問她:“你到底要多久,才能認清我?”

聽到這話,顧詩筠猝然一震。

火又冒上來了。

“這黑燈瞎火的,你要我怎麽認清你啊?你有夜視儀,我又沒有。”

程赟緊蹙眉頭,怎麽這麽兇?

他輕抵下颌,默然不語地盯着她,由深到淺,由淺及深,然後視線落幕在她那張半掩在兜帽後的巴掌小臉上。

——好吧,一臉嫌棄。

他薄薄輕嗤,“你對自己老公兇什麽?”

顧詩筠聞言愣住。

對,他确實是她的老公。

同時,也是這次轉運移植器官任務的職業飛行員。

所以呢,他們暫時是一種夫妻搭檔的合作關系。

絕對,不能,吵。

她猶疑地看着程赟,目光在直升機和他之間倉促來回一下,凝神問道:“為什麽是你?”

兩個機務還在機艙外檢查,程赟刻意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揚頭朝艙門一睃,“宋和煦不在,今晚我飛。”

顧詩筠縷清思路,突然想到今天傍晚的時候宋和煦和孫磊都被臨時調派走了,難怪要勞煩這位殲-2S飛行一大隊的副大隊長呢。

“哦……”

她敷衍回應,既沒說話,亦沒舉措,整個人巋然不動,就這麽掀着眼皮漠然打量着他。

這男人,如果不穿那身标志性的天空藍飛行服和抗荷服,倒有幾分耐人尋味的感覺。

啧,尤其是彎曲還顯長的腿,壓在黑色鴨舌帽下的棱角分明,還有那雙緊握操縱杆的修長雙手……

不過現在不是饞涎的時候。

一個是有一臺重要的心髒手術要做,另一個就是他之前“騙她”的舊賬還沒算完。

顧詩筠踟蹰在座位上,窩着一口氣不上不下,道:“直升機你能飛穩嗎?”

你可是開殲擊機出身的人,萬一一個剎不住,豎着上天,哦豁——你就不怕我吐你一臉?

程赟明顯知道顧詩筠在窩着火怼他,但時機不對,這個時候還是不要火上澆油了。

“放心,殲擊機飛行員沒有不會開直升機的。”

至于他穩不穩,拭目以待。

一個機務走了過來,他擦了擦額頭的汗,說道:“副大隊長,這架機型有些年頭了,今晚沒有霧,但畢竟是夜航,你最好起飛之後和首壩那邊再确定一下航線。”

程赟蹙眉,嗯了一聲,“好,孫主任回來後,跟他說一聲。”

機務也知道夜航是程赟的長項,便點頭,“明白,副大隊長。”

程赟戴上耳機,檢查儀表盤,從窗戶環視一圈。

機務熟稔地打着手勢。

直升機啓動。

螺旋槳刮起一陣漩渦似的風,高分貝的白噪音呼嘯着掩過了僅存彼此之間的呼吸聲。

“筠筠,安全帶。”

他斜睨提醒。

雖然喊着筠筠,語氣倒像是在對下屬發命令。

顧詩筠将自己的安全帶系好,說道:“明白,副大隊長。”

“……”

程赟微怔。

她喊他什麽?

怎麽還是副大隊長?

但他來不及糾結這個,這時機務已經走到旋翼外側,給出起飛的手勢。

片刻,他目光如炬放遠。

然後拉動操縱杆。

直升機緩緩離開地面,遽然懸空的感覺讓顧詩筠不由失了重,她低低“哎呀”一聲,心口怦怦,擡眼就見直升機已經頭部傾斜向下,遠離營地朝南飛去。

黑夜蒙上了星辰的閃耀,雪山淬煉了晶瑩的光芒。

相交相映,彙入機艙內的沉默。

顧詩筠抱着胳膊,一言不發地望着窗外的一片漆黑。

良久,程赟突然打破了原有的寂靜,聲音順着白噪音的煲熨沉沉傳來:“重喊一遍。”

顧詩筠凜凜回過神,

她眨了眨眼,“什麽?”

直升機越過釀着白霧茫茫的雪峰山間,遠處的無雲碧空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

程赟從後視鏡裏輕輕瞥了她一眼。

銀河下的面龐,皎潔如月。

“平時在微信裏怎麽喊我,現在就怎麽喊。”

作者有話說:

騙我感情可以,問我要錢不行。

敲鍵盤可以,說出口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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