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一夜通宵手術, 休息了整個上午,顧詩筠才從冗長的深度睡眠裏将将醒來。
錯過了午飯, 就只能吃一些罐頭和壓縮餅幹。
在家講究, 出門将究,已經習以為常。
難得和煦春風,顧詩筠趁着天氣趕緊去洗了個澡, 因為入了夜,又是與白天相反的霜降寒冰, 從太陽炎炙的烘烤到夜晚的冷風吹拂, 不過轉瞬之間。
蚊子順着帳篷裏的熱源與燈光, 轟炸機似的撲面而來。
蔣喬數着腳踝上的蚊子包,怏怏道:“顧醫生,你說古圭拉這麽冷, 怎麽還有蚊子……?”
咬就算了, 還成串兒地咬, 連成一片, 跟開花似的, 腫起來的時候簡直可以用“慘不忍睹”來形容。
顧詩筠拿來藥膏給她塗上,“古圭拉不僅有蚊子,還有登革熱傳染病呢。”
“也是。”蔣喬深思熟慮,疑惑地問:“那我是O型血,是不是特香……?”
顧詩筠将藥膏收起來,一邊揉着肩膀,一邊說道:“沒有科學依據的, 人家蚊子想活下去, 喝你血還帶挑嗎?”
蔣喬納悶地看着顧詩筠的一身潔白, 連露在外面的手腕都沒有一個蚊子包。
“那你說為什麽蚊子就咬我?”
顧詩筠依然失笑搖:“我也不知道。”
蚊子嘛, 有的吃就不錯了,還要啥自行車呢。想不明白的事情也太多了,就不用再想了。
憑着這個理論,她都佛了小半輩子。
蔣喬沒再追問,翻出來一床新曬的被子說道:“顧醫生,今晚你蓋這床吧,我看你還是有點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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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轉身掖起被子,幫忙鋪在床上。
顧詩筠點頭,“謝謝。”
簾子随風晃動的瞬間,恍目的太陽灑滿地面,與碎石沙礫融合成一種破碎的美感,整個古圭拉都沉寂在一種悄然自愈的環境裏。
蔣喬鋪好被子,遞過來一瓶水,“哎,對了,顧醫生。”
顧詩筠喝了一口水,問道:“嗯,怎麽了?”
蔣喬低聲道:“我今天早上聽護士長說,昨晚上有個CGA的人被送來我們這做了心髒手術?”
顧詩筠放下手中的餅幹,眉毛擰成一股,“護士長昨晚上沒有上臺。”
蔣低低疑惑了一聲,“是楊主任告訴護士長的,然後護士長就随口跟我說了,還問我那人是誰呢。”
楊主任?
這話也是随便說的嗎?
顧詩筠嘴唇輕合,幾不可聞地沉吟輾轉,凝神說道:“那是CGA的高級将領,楊主任怎麽随随便便就暴露出來……”
蔣喬着急皺眉,趕緊道:“我可沒告訴別人啊,我就這麽一聽,然後這麽一問。而且我都不知道那是個高級将領,胡子拉碴的,艾瑪跟我家樓下賣煎餅卷大蔥的大叔差不多。”
見她繪聲繪色急于解釋,顧詩筠忍俊不禁地失笑一聲,然後搖搖頭道:“你先在這待着,我出去一趟。”
她加快腳步,朝指揮室的方向走去。
說是指揮室,其實也只是一頂稍大一點的帳篷,還沒走到門口,就遇到了昨晚上來喊她的軍醫孟偉。
“顧醫生?”
他眼睛亮了亮。
顧詩筠說道:“我找一下空軍的那位副大隊長。”
孟偉疑惑地撓了撓耳後,“他不在這,他們空軍換了一片小營地,就在木那河旁邊。”
“這樣啊,那謝謝了。”
顧詩筠轉身,咬着下颚仔細思忖,轉頭又朝空軍那片營地跑去。
一個肩章兩條折杠的士兵并不認識她,攔下她道:“這位醫生,你找誰?”
她手臂上有紅十字袖章,更有世和醫院的院徽。
“我找……那個……”她猶豫遲疑了一下。
算了,還是不喊他副大隊長了。
她繼續道:“我找程赟。”
畢竟平時鮮少提及上級的姓名,又是基本上沒什麽交集的戰機飛行員,遽一聽到這個名字,士兵都沒反應過來。
頓了好一會兒,他才猶疑地說道:“副大隊長剛回來,你等着,我去問一聲。”
嗯?
不是,這還要問一聲?
顧詩筠急忙道:“哎,我是他的……”
然而話還沒說話,士兵就已經轉身朝後面一頂比較大的軍綠色帳篷跑去,沿路碎石淩亂,又有耳畔風聲呼嘯,早就把她後半截的話給堵在了半路上。
不一會兒,程赟就從帳篷裏走了出來。
遙遙看見她,他面不改色地點了一下頭,然後沖她招了招手。
“來。”
沐着陽光的身體,半嵌着眼神的利落幹脆,明顯就是一副雷厲風行的架勢,連語氣都是不容置喙。
嗤,好大的官威啊。
顧詩筠走過去,跟着他進了帳篷,陽光被阻攔在外,便是溫和交融的昏暗,将視線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顧詩筠這才看清,這男人依然還穿着昨夜的飛行夾克,黑色靴子的鞋底滿身塵土,臉上的疲倦又多了幾分。
不過她暫時沒空管這些。
“那個病人不太安全,畢竟昨晚上參與手術的人比較多……”
她思忖着,還是沒說楊馥寧到處叭叭的事情,畢竟以後一直在同一個科室,人家又是主任,犯不着得罪她。
然而程赟似乎知道她的意思,緊了緊身上的夾克道:“我明白,病人明天早上就會被送走。”
顧詩筠一聽,怵然愣了愣,“啊?這麽快?他剛做完手術……”
手術今天早上才結束,26小時之內都會出現排異反應甚至直接死亡,再者,如果明天就送走,沿路的颠簸會對傷口産生極大的影響。
她問道:“縱教授說可以轉移嗎?”
程赟雙手搭在腰帶,點了點頭,“嗯,縱教授上午走的時候,就是這麽吩咐的。”
顧詩筠一聽,愕道:“縱教授走了?”
一晚上的手術,曹操似的說到就到、悟空似的說沒就沒。
所以說,能做到這種資深教授外加顧問級別的大佬,都已經進化到不用睡覺了嗎?
程赟平靜道:“對,早上做完手術就送回吉隆了。”
顧詩筠瞪圓了眼睛。
“……?”
縱覽整個救援營地,就只有一臺沒了窗戶的越野車和兩輛老破舊的大巴,趕在這個時間段把縱恒送走,除非開飛機。
但是開飛機……?
嘶,這男人也進化得不用睡覺了?
見她遲疑不信,程赟哂笑,擡手在她鼻子上輕輕一刮,“這麽不信你老公?”
鼻尖掠過溫柔。
像是羽翅在湖面輕綻的感覺,從未有過。
顧詩筠遽然往後退了一步,半張了口,勉強道:“真是你送走的?”
程赟滾了滾喉結,坦然垂眸,不置可否。
顧詩筠怔怔看着他,視線游離在他眼眶裏,努力尋找困倦的疲憊,但好像都沒什麽結果。
她疑慮問道:“那你……不困嗎?”
程赟蹙了蹙眉,仔細想了一下措辭,說道:“困,我正準備睡一會兒,就有人進來告訴我說有一個女醫生來找我,所以我以為……”
他倏地止住話語。
顧詩筠問:“你以為什麽?”
程赟依然蹙眉,下颌緣的弧度微微一側,一本正經地說道:“我以為你打算來陪我睡。”
話音剛落,幾乎驟變似的,顧詩筠的臉倏忽一紅,擡手一巴掌就拍在他胸口,“無不無聊啊你!”
就算是夫妻,也沒熟到可以開這種玩笑的地步。
至少現在不是。
她轉身欲走,但還沒邁出一步,就見程赟已然站在帳篷門口,筆挺的身體微微側斜,臂膀曲線的張馳度和腿部肌肉的弧度已經将簾子擋去了大半。
他就沒打算讓她出去。
顧詩筠擡頭,兇巴巴地看着他,“你幹什麽?”
風大,簾子被吹起一絲縫隙。
程赟将簾子掩起,壓低了帳篷裏的光線,他朝她多走近了一步,喉結輕滾地慢慢說道:“筠筠,別再跟我犟氣了,好嗎?”
難得的,他沒有那種直沖雲霄的壓迫力和果決感,不是迎難而上,只有溫聲細語,在簾子後的風聲裏漸漸變得模糊不清。
欠了兩年的溫情,該彌補了。
大概是和耳膜一起顫動的共鳴,将顧詩筠內心那簇火苗猝然點燃。
但秉承着最後的一絲堅持己見的原則觀念,她認真看着眼前的男人,問道:“我問你幾個問題?”
程赟稍稍怔住,口中卻答好。
顧詩筠掀起眼皮,問道:“你是不是在領證當晚就跑了?”
程赟手心一緊,踟蹰不決。
顧詩筠:“你說是或者不是。”
程赟抵了抵下颌,道:“是。”
顧詩筠又問:“那我再問你,你是不是結婚兩年來,一次家都沒回過?”
程赟心口一顫,繼續道:“是。”
顧詩筠目光陡然沉了下去,又問:“你是不是在我沒認出你的時候,一直在跟我演戲?”
程赟瞳孔緊縮,不覺後脖頸傳來一絲涼意,他伸出手,想拉住她的胳膊,“筠筠,我只是……”
“只是什麽啊只是?”顧詩筠打斷他,“程赟,你可是在結婚當天就跑了,還是開戰鬥機跑的,比人家扛火車跑的還快,我沒跟你離婚就不錯了!”
她冷冷說完,一巴掌直接把他的手臂揮開,徑直繞過他,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
程赟怔目看着她的背影,指間冰涼的感覺由下至上,跟一桶涼水似的就澆滿了全身。
他可算是知道秦悠然那句“你開殲-2S追得上她嗎”是什麽意思了。
确實,他就算現在開個火箭,也追不回來。
到了晚上,古圭拉的冷風按時而至,從不缺席。
給一個病人檢查完截肢傷口,顧詩筠才拖着疲乏的身體緩緩走回了帳篷。
這兩天,她多了個心眼。
每次回來的時候,總會在帳篷周圍多觀察觀察逡巡幾眼,以防萬一多個什麽人,再惹她點什麽事。
好在今晚明空萬裏,繁星璀璨,只有風聲和遙遠的經幡飛舞作伴,營地之外連只野兔都沒有。
她找了個斷裂的樹樁,将鞋底混着泥濘的冰霜一點一點蹭掉,然後便進了帳篷。
可也不知道是老天爺偏偏看不下去你閑着,還是003模式已經漫延出了喜馬拉雅山脈,剛準備上床睡覺,這時,手機忽地就收了新消息。
這個點,不用看名字都知道會是誰。
【別出來】
顧詩筠疑惑看着程赟發的這條消息,也不知道什麽個意思,正想仔細問問,突然就聽到外面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
聽不懂的語言,激烈的語氣,甚至還有肢體接觸的碰撞聲。
她哪裏見過這架勢。
腦袋轟然一震,下意識地就掩住被子将自己擋了個嚴實。
睡在旁邊的蔣喬也聽到了外面的聲音,她迷迷糊糊醒來,見顧詩筠臉色蒼白,不由問道:“顧醫生,外面什麽聲音啊?”
然而話音剛落,帳篷外就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槍聲。
“砰——”
作者有話說:
機會這不就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