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人生如茶, 沉時坦然,浮時淡然。
但是随着顧詩筠的這句話輕飄飄落入耳中, 程赟就發現自己根本“坦淡”不下去了。
談戀愛?
兩個已經結婚兩年的老夫老妻居然要開始重新談戀愛?
程赟不是滋味地抵了抵下颌, 眼中空洞一瞬,無奈問道:“那我以後出去跟別人介紹,你是老婆還是女朋友?”
風聲呼嘯, 哈達被吹奏出嗚嗚的聲音,在耳邊嗡鳴。
顧詩筠被吹得幾乎都快站不穩, 她抿着唇, 視線緩緩落在男人身後的一排經幡上, 說道:“我就是想試試,和戰鬥機飛行員談戀愛是什麽感覺。”
程赟不覺怔目,問道:“你覺得會是什麽感覺?”
顧詩筠咬了咬唇角, 低聲道:“每天都……提心吊膽?”
因為他們天天都在訓練,
白天訓了晚上還要訓。
一百多架殲擊機和轟炸機同時起飛的夜訓也不少。
訓練的時候已經出了多少起事故了, 又有多少起邊境沖突事件了, 誰也不敢保證下一個是誰。
程赟若有所思看着她, 從她後怕的眼眸裏察覺出她對剛才自己坦白擊落戰機一事心有餘悸。
他沉聲道:“所以呢,你怕有一天,我也被擊落?”
顧詩筠迷迷糊糊,先是點了點頭,然後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的時候,又死命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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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氛有些尴尬,還有些不合時宜的沉重, 程赟哂笑:“放心, 我飛梯隊首位, 想擊落我, 有點難度。”
首位?
人家打的不就是出頭鳥嗎?
顧詩筠不情不願地聽着,倔強着從他手心裏睜開桎梏,然後把那條哈達整整齊齊挂在他的脖子上。
“你飛最前面,不揍你揍誰?”
他有點高。
踮腳有些費力。
程赟知道,便順勢伸手托住她的腰臀,将她整個人托舉了起來。
轉眼這一瞬,顧詩筠就直接坐在了男人的胯上,她重心不穩,下意識就摟緊了程赟的脖子,姿勢暧昧不說,往前一傾,又是不偏不倚鼻尖相對。
遽地,眼睛都直了。
她臉紅地垂下眼睫,眼珠轉了好幾圈,窘迫感席卷而來,在随風飄揚的白色哈達之中,顯得臉頰更加紅潤。
程赟認真問她:“那我轉業去飛民航?安全,穩定,能回家陪你。”
聽到這話,顧詩筠微微一側,便偏離了既定的目标,她摩挲着程赟的肩頭,手指在他緊實的肌肉上微微滑過,“那不行……”
“為什麽?”
“飛機上有漂亮的空姐呢。”
“……”
“還有多金的富婆。”
“……”
“指不定還有喜男的基佬。”
“……”
顧詩筠稍稍挪蹭,就從他身上蹦了下來。
順手,也将哈達挂了個整整齊齊飄若流水。
“所以你還是繼續開你的殲擊機吧,至少整架飛機就你一個人。”
她壞笑,轉頭大步朝民舍走去。
聞到了飯菜香味,
別的她不想考慮,也暫時不願意去考慮。
誰願意剛談戀愛就談論生死,那純屬自己沒事找事。
程赟默默跟上她,眉眼似乎閃過一絲憂愁,但也只是一瞬,便又恢複了常态。
他自嘲笑笑,這女人,還挺能吃醋的。
似乎是知道他們今晚也走不了,民舍的女主人早就做好了晚飯,還特意加了點中式的口味元素,熱情道:“聽說你們喜歡辣的,我特意去買了些辣椒。”
二人趕緊說謝謝。
顧詩筠吃了一口菜,辣得眼睛都冒煙,她拉了拉程赟的袖子說道:“太辣了,鼻子都要辣掉了。”
程赟笑了笑,給她遞了一杯冰水,“這裏遠離震中地區,也就是遠離繁忙鬧市,能買到辣椒很不錯了。”
好吧,人家女主人多麽熱情好客,那今晚這幾道辣菜必須含着淚吃完了。
好不容易吃完了晚飯,天色已經漆黑,明月款款,星空璀璨,很明顯明天是個無風晴朗的好天氣。
顧詩筠吃完晚飯就直接回了小房間。
女主人來打掃過,被褥整齊,床鋪幹淨,就連佛龛上都多了兩顆蘋果一粒橘,清香的味道,好聞不膩。
因為古圭拉的人大多數都信奉印度教,佛教徒只在中古邊境,所以能在這裏聞到檀香袅袅,也算是難得。
這些天太累,人也顯得疲憊不堪,腦袋裏仿佛浮了一層水,托着無法思考的大腦不上不下,幾乎剛剛挨着床,就又睡着了。
聞着沉重的檀香,眉頭緊鎖。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就有人開門進來。
眼神迷糊之下,看到門在晃動的一瞬間,顧詩筠就“噌”地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
待看清是程赟,她才稀裏糊塗地伸手抓了抓頭發,“你剛去哪了?”
“我去和沙迦檢查了一下直升機,”程赟見她睡眼惺忪還帶着一絲剛起床的恹氣,又繼續問道:“我吵醒你了?”
顧詩筠搖搖頭,嘴唇咬得發白,“沒有,我睡得淺,我怕……”
她打住,沒有再往下說,因為後怕的感覺已經扶搖而上卷住了全身,讓她止不住地打顫。
程赟一見,趕緊走過來,将她抱在懷裏,盡量把胸膛完完全全給予給她,“筠筠,還好嗎?”
遽然的溫暖,讓顧詩筠的戰栗漸漸平息下來,她目光空怔了片刻,忽地伸手緊緊抱住他的腰,像個貓似的把自己蜷進了他的懷裏。
“我剛看到門在晃……”
她的聲音帶着明顯的啜音。
程赟從沒見過她這麽無助,他将下巴壓住她的頭頂,安撫道:“不怕,不是餘震,是我開門……”
顧詩筠恍惚着眼睫,朝他看去。
目光逡巡,似乎完全在按照周圍的參照物來确定自己的眼睛沒有出問題。
一秒、兩秒……
她倏地推開他。
“哦,知道了。”
猝然騰空的懷抱,程赟實在有些沒反應過來,溫存不過十幾秒,眨眼的功夫,啪——沒了。
再看女人的臉色,已經滿是隔閡和抗拒,甚至還有點小小的陌生。
算了,也罷。
慢慢來吧。
程赟伸手拍了拍她的肩,便起身去收拾剛剛拿進來的被褥和地墊。
顧詩筠看着,疑惑道:“你睡地上啊?”
程赟看了一眼她身後那張巴掌點大的小床,默然嗯了一聲。
看着他熟稔地在地上鋪開床褥被子,又開始解外套,顧詩筠努力擠出一個十分同情的表情,往床裏面挪了挪,“要不,擠一擠也行。”
程赟從容地瞥睨她,見她話語寡斷便斂了斂眉眼,輕聲道:“不了,床太小了。”
言外之意很明顯,只要床夠大,他一定睡,至于是睡覺還是睡她,那就另當別論了。
兩個人四目相對,在這樣一種幽靜逼仄的環境下,似乎都讀出了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現在形勢不佳,來日方長。
“哦,那晚安……”
顧詩筠掖緊了被子,蜷縮起兩條腿,将身子背了過去。
幾分鐘後,便關了燈。
幽靜的房間裏,聽不到外面遠揚的風聲,就連窸窣落葉的聲音都被兩個人忽淺忽重的聲音所覆蓋。
彼此都知道,睡不着。
既然都睡不着,那這種尴尬地氛圍必須有人提前打破,而且以後必須要長期住在一起,這種“按頭談戀愛”的過渡期是必經之路。
顧詩筠摩摩挲挲地轉過身,手指撚緊被子的一角,然後将腦袋微微蹭出床沿,低聲問道:“喂,你睡了沒?”
說實話,聽到她這聲不冷不熱也不知道在喊誰的“喂”,程赟着實感覺內心無比的煩躁。
長期駕駛超音速的殲擊機,他習慣了火力全開的壓制,所以他不是個很有耐心的人,但面對顧詩筠,他願意傾心相待。
沒辦法,就一個原因。
自己女人。
“沒有,怎麽了?”
顧詩筠單手撐着臉頰,在夜色裏歪頭看着他,“你剛說你飛梯隊首位哎。”
程赟阖了阖眼,“嗯。”
顧詩筠不解地攮了攮嘴角,問道:“我記得梯隊首位一般不都是大隊長飛嗎?你飛首位,那你們大隊長呢?”
話音剛落,似乎就是冗長沉默的開端,然而還不等程赟開口,忽地,手機就震動了起來。
顧母的電話。
一聲一比一聲急。
顧詩筠哪敢耽誤,趕緊按下接聽,“哎,媽?”
顧母那聲音,跟自帶擴音器似的,明明調低了音量,但在這種空蕩又狹小的房間裏還是近在耳畔。
“筠筠啊,你上次出事到底怎麽回事啊!能不能跟媽好好說說!”
餘震被埋那兩天,雖然沒有什麽外傷,但卻是精神上無法抹去的創傷,顧詩筠已經努力在忘記一切,但忽然被勾起,還是着實內心一震。
她将手機拿遠了一些,說道:“媽,回去再跟你說吧,三言兩語也說不清楚。反正我現在好得很呢,別擔心了。”
知道她忙,顧母也沒打算再糾纏,但想了想,還是要再催一下,“那……程赟什麽時候休假啊?”
這話一出,顧詩筠不覺側目看了一眼睡在地上的男人,她內心微微慌亂,一口氣提到喉嚨口,慢慢道:“他……應該快了……”
顧母一聽,更急了,“什麽叫應該?筠筠啊,你倆結婚兩年了,你不過去他不回來,這孩子怎麽生?”
又來……
催完婚還要催孩子,但凡涉及到生孩子,老媽的态度從來都是堅持堅持再堅持。
比如——
“你生了我幫你帶啊!”
“男孩女孩都可以!”
“但你總要生吧!”
顧詩筠不厭其煩,解釋道:“他平時在部隊,我怎麽生啊?我又不是單細胞生物可以進行無性繁殖。”
她不由自主地用手摳了摳手機背面的指環,這個時候、這個氣氛、這個場合,還要頂着程赟兩道施壓的視線,整個人都覺得要被壓扁了。
顧母依然堅持不下,“你給他探個口風呗?就現在,快。”
顧詩筠猶豫道:“不用。”
顧母着急:“為什麽不用啊?”
面對老媽的咄咄逼問,顧詩筠支吾不定,“明天再說吧,太晚了我要睡覺了。”
顧母更急切,“哎喲,你打個電話問問,我也好提前準備準備。”
顧詩筠煩躁地抓了抓頭頂,正準備找個借口敷衍了事挂斷電話,程赟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來到了身邊。
他從她手中拿過手機,有禮有節道:“媽,我是程赟,我們确實準備睡覺了。”
作者有話說:
不睡都對不起剛打好的地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