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

沉默。

冗長的沉默。

老人家的反應可能有些慢。

但總歸是反應了過來。

顧母“哦哦”了兩聲, 掩不住的喜悅幾乎要順着電話信號鑽進來了,“程赟, 你也在古圭拉嗎?”

程赟道:“對, 這次古圭拉首都特大地震,我是負責給運-60護航伴飛的殲擊機飛行員。”

顧母:“喔……”

顯然沒聽明白。

但這不重要。

她脾氣一轉,俨然一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歡的語氣, “程赟啊,你們好好休息, 我就不打擾了。”

說完, 根本不用再多提點就主動挂了電話, 那速度就跟下一秒馬上就要轉場麻将館似的。

整個房間又陷入了一種無法言說的沉寂裏,像是剛剛熄滅的蠟燭一樣,明明還剩一縷煙, 卻煙火不再。

程赟将手機遞還回來。

顧詩筠垂着眼, 憋了半天, 才說道:“謝謝啊。”

聲音有些顫還有些糯, 更多的是青澀使然的尴尬在裏面作祟, 如果此時此刻她的腳是露在外面的,不難發現腳指頭都蜷到腳心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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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赟失笑看她,“談戀愛也不用這麽客氣吧?”

似乎每次對話,承接而下的都是一段冗長的沉默,顧詩筠盡量讓自己看上去自然一些,反正現在夜色濃郁,誰也看不清她的臉色。

“談戀愛呢, 又沒嫁給你。”

她說完, 将被子蓋過頭頂, 便翻身睡去。

程赟:?

仔細醞釀這句話, 聽着好像沒什麽問題,但又說不上來哪裏不對。

總之,月色籠罩在床頭,他看着眼前的人傳來均勻的呼吸聲,才沉沉閉上眼。

第二天早上,民舍的主人留下早飯,便出去牧牛放羊。

沙迦已經提早過來,正在檢查直升機。

來來回回多次,沙迦比劃了一個手勢,确認道:“直升機要做個內部零件的檢查,一會兒我送你們回去,再開回來。”

程赟一聽,不覺蹙眉。

直升機起飛的時候槳葉高速旋轉振動,很容易造成內部零件損耗。

米- 23雖然型號比較老舊,最近幾年也開始複産,但古圭拉用的依然還是上個世紀的老古董。

修一修,還能飛。

能飛,就可以。

縫縫補補又三年,就這麽幾架也服役了好多年。

但今天天氣非常好,如果飛行得當,不會有什麽太大的問題。

程赟走過去,與沙迦對了個拳,“航電系統和機載設備檢查好了?”

沙迦呵呵一笑,漢語還挺順口,“沒問題,老司機。”

顧詩筠抱着醫藥包站在一邊,待他們聊完,走上前牽了牽程赟的袖子,“他們還有別的軍用直升機嗎?”

“有。”程赟語氣不變,沉聲冷靜,“在首都博物館裏,二戰遺存。”

“……”顧詩筠表情一凝。

那這跟沒有有什麽區別嗎?

不等她再猶豫問詢,沙迦已經啓動了直升機,冷冽的風在頭頂呼嘯而來,機身所呈的流線型弧度在晨曦霜霧裏顯得模糊不清。

不知道為什麽,不是程赟的駕駛的飛機,她實在是步履維艱。

沙迦檢查了一下語音報警系統的接頭方向,确認正确之後回頭招手,“朋友們,來吧。”

程赟走在前,顧詩筠拖着松松垮垮的步伐跟在後面,寒風吹在臉頰上,疼得像刀子割過,然而剛剛進了機艙,就有一種強烈的抵觸感油然而生。

“怎麽了?”

察覺不對,程赟回眸問道。

顧詩筠哽咽半晌,實在不知道怎麽表達自己的這種感受,只能悶着嗓子用力搖了搖頭。

這時,機艙外的風被螺旋槳帶起了陣陣起伏不定的波瀾,縱使這架米- 23是有些重量的,但人也架不住這種風。

機身微微晃動。

顧詩筠本能地害怕,下意識地擡手攥緊了程赟的胳膊,“地震了?”

機艙門不大,兩個人挨得近。

程赟側身幫她擋住槳葉旋出的風,安撫她道:“沒有。”

顧詩筠這才松了一口氣,放開他的胳膊,徑直往機艙裏面走去。

但一直到直升機起飛,她的心都一直懸在半空中。

閉眼休息了一會兒,她才把視線投向了窗外。

縱使地震已經發生了二十多天,上次的餘震也過去了一個多星期,但古圭拉的震區上空,依然滿目瘡痍。

直升機逐漸平穩。

顧詩筠剛想脫掉外套好好睡一會兒,突然,一陣劇烈的晃動将她整個人都差點震出去。

她一驚,擡頭就見駕駛艙那邊似乎出了什麽大問題,但她人在機艙,只能緊緊攥着那根沒什麽用的安全帶。

幾秒鐘之後,就見程赟從駕駛室大步走來,他什麽話都沒說,直接迅速地将呼吸面罩和救生衣給她穿戴好。

顧詩筠急切道:“怎麽回事?”

程赟眉頭緊鎖臉色嚴峻,“直升機出故障了。”

他說完,又起身,“不過你放心,我在。”

顧詩筠心底一慌。

直升機出故障?

那個沙迦不是老司機嗎?

老司機開直升機還開不明白嗎?

飛行器出了毛病那基本上就是九死一生,全憑老天爺安排了。

她不管不顧地扯住他的胳膊,“不行!我怕一個人……”

她整個人都在顫,篩糠似的顫,不過一瞬間,臉上幾乎看不到血色,這種感覺,就像重回餘震,孤獨感才是致命一擊。

程赟回身抱了抱她,“筠筠,一會兒我來操作,救生衣一定要穿好了,知道嗎?”

顧詩筠哪裏聽得進去。

她緊攥他的衣袖,死扯着不放,“不行,我不行……”

程赟反手桎梏住她的肩,擡高音量道:“顧詩筠!你聽我說!”

顧詩筠眼神一懵。

程赟咬着下颌,硬聲說道:“好好在這待着,蒙着頭,閉着眼睛,什麽都別看,聽話!”

他用力扯開顧詩筠的手,即使難以忍耐也亦然回到了駕駛艙。

左發出現故障,沙迦已然傻眼,他倉惶去關右發,卻被程赟及時攔下。

“現在雙發停車,都得死!”

沙迦緊握總距杆,勉強操縱着直升機繼續往上飛,但他大腦已空,平時又缺乏訓練,根本不知道接下來應該怎麽辦。

借着剛才出駕駛室,程赟已經迅速檢查了可見範圍內的機身。

不僅僅是左發故障,直升機的尾槳翼也失控了。

剛才那一震,基本上就是來源于此。

程赟克制住自己,冷靜從容地看了一眼航電系統,“C53 C53,Mayday,Mayday,Mayday,左發故障,尾旋翼故障,迫降。”

說完,他一把挪開早已經僵成植物人的沙迦,和他交換了位置,坐在了駕駛位上。

附近也有一架正在作業的農用飛機收到了信號,聽見不是次緊急的Pan-Pan,立刻将Mayday求救信號轉了出去。

古圭拉總指揮部發來信號:“C53,收到Mayday,保持聯系,已經在鎖定坐标。”

呼嘯的風聲刮着耳畔而過,程赟緊緊握住操縱杆和總距杆,幾乎要在一個零界點就必須做出抉擇。

面前是無盡的雪山湖泊。

後面承載在他全部的愛。

這種感覺是不曾有的,即使他駕駛殲-2S從萬米高空俯沖而下,即使他挂着實彈和鄰國空軍戰機相遇,即使彈藥的味道在藍天中蔓延出火花,也沒有這種後顧之憂的痛。

就在前方出現一個巨大的月牙型湖泊時,他心中沉着拍案,将槳距拉到底,同時又把僅剩的右發關閉讓直升機進入自轉。

“沙迦,開浮筒!”

好在沙迦還有點殘存的意識,他趕緊聽命照做,找準時機将直升機的四個浮筒充氣打開。

很快,随着機身下墜,直升機一頭紮進了湖面裏。

“轟隆”一聲,水花四濺。

浮筒維持着機身平衡在水面上。

被陽光斜射的玻璃門反射着水珠的波光粼粼,顧詩筠只覺得自己瞬間靈魂出竅,恐懼早就占領了大腦唯一能思考的空間,剩下的就只有抖。

不過幾秒,水漫了上來,程赟從駕駛室裏跑了過來,他用力将顧詩筠抱在懷裏,又推開了緊急艙門。

沙迦已經将救生艇充好氣。

三個人好不容易上了救生艇,顧詩筠這才将屏住的一口氣徹徹底底地呼了出去。

大口大口的新鮮空氣灌入鼻中,湖面的冷空氣瞬間在鼻子周圍形成了一圈細密的晶珠,冷得她止不住地顫。

程赟緊緊抱着她,緊張道:“筠筠?筠筠?”

顧詩筠依然抖個不停。

眼神空到瞳孔都是放大的,明明天空碧藍,映入眼簾只有無盡的灰暗,她幾乎把整個人都縮在了程赟的懷裏,仰頭瞪着天。

程赟撫上她的臉頰,輕輕一拍,“筠筠?”

皮肉的刺痛喚醒了沉睡的大腦。

顧詩筠猛地回過神來,她瞪圓了眼睛,在救生艇和背後遠去的落水直升機直接來回轉了兩圈之後,“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像是證明自己還有口氣。

兩次死裏逃生,也不知道是慶幸自己還活着,還是慶幸自己還活着。

程赟将她的頭發繞到耳後,單手抱她,另一手托住她的下巴,微微将她的腦袋側過來了一點,然後貼緊她的面頰說道:“筠筠,沒事了,我在。”

沙迦也在努力掌握船槳往岸邊劃去。

好在直升機迫降的地方離岸不遠,沒多久就硬撐到了岸上,湖底滿是大塊的石頭,沿着往上又是細密的白沙和淩亂的松針,三個人一上岸,便是一身狼藉。

沙迦幾乎不做休息,馬不停蹄查看了一下周圍,但是這裏實在是太過于偏僻,根本就沒有當地民舍。

“生火,把衣服烤幹。”

沙迦回來,熟練地用撿來的樹枝在一個石洞底下生起了火。

火苗攢動,火勢漸旺。

溫度甫一上來,顧詩筠才慢慢恢複了思緒,“我還活着?”

程赟一愣,又實在不知道怎麽去回複她,薄唇一抿,附和道:“活着。”

活着?

顧詩筠倏地側目,看看,多麽直男的一句話。

她死裏逃生,在需要安撫和慰藉的時候,自己的丈夫居然一本正經地回答了她提出來的問題。

對,他老婆還活着。

僅此而已。

她眼神黯了黯,冷道:“你就不會安慰我一下嗎?”

聽到這話,沙迦着實尴尬爬滿臉,漲得跟豬肝色似的,準備了一大堆道歉的話,卻如鲠在喉。

“我換一個地方。”

他先為難地颔首致了歉,然後趕緊抱起剩餘的樹枝快步走出石洞朝他們相反的方向走去。

石洞轉眼就剩兩人。

剛才在生死邊緣的恐懼還沒緩過神來,現在又受到了來自老婆的末日審判。

程赟收斂了一下眼神,肩頸處的肌肉逐漸在她注視下變得緊繃起來,像是荷爾蒙自發的條件反射,只要她看,他就緊張。

他不覺扯了扯濕漉漉的領口,喉結輕滾:“你想我怎麽安慰?”

顧詩筠凝視着他,目光流轉,話語清晰。

“把衣服脫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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