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二)
幾天後,鄭聽雪聽到一個消息。李家的小兒子李成治被捕入獄,罪名為蓄意殺人,被害者鄭家管家孫勐的屍首在青岡城外聚寶山中被發現,而種種跡象指向李成治。官府當下派了人去捉拿嫌犯,最終在城中最大的花樓楚水閣裏逮到人。
鄭聽雪趕到李家時,李成治的父親李清親自等在府邸門口。
“鄭公子。”李清幾步上前握住鄭聽雪的手,“這……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我李家從未敢對鄭家有絲毫觊觎,令尊與令堂乃是名揚四海行俠仗義的正派大俠,我們李家不過是個窮做生意的,哪敢動那些歪門邪道的念頭?小兒雖愚妄,卻是萬萬不敢做出這等傷天害理之事……”
鄭聽雪與李清一同走進院裏。李清此言先不論真心假意,卻是謙虛過度。李家家財萬貫,富可敵國,一座府邸幾乎占了整座青岡城的三分之一。兩人穿過長長的回廊和池塘與花園,快速朝正廳走去。鄭聽雪說:“李老爺稱呼晚輩聽雪就好。”
李清年過六旬,此時一身富貴肉上全是油亮的汗。盡管鄭聽雪已經特意放慢腳步,可他依舊走得氣喘籲籲,“聽雪,請你千萬明鑒,孫老遭奸人所害,我們家上上下下都震驚無比……”
“沈公子已經帶着官府的人在家中坐了一上午了,這實在是……”
鄭聽雪一腳踏入正廳。門外的光線被他翻起的雪白衣角擾亂,如陰影中的水波晃蕩一瞬,又歸于平靜。
正廳內坐着沈湛,縣尉王大人,李清正房李夫人,站着兩名捕快,數名丫鬟。
沈湛依舊一身黑袍,束黑靴,黑發随心散在肩上,襯得他愈發膚白唇紅。他生一副漂亮的美人皮囊,加上天生帶笑的桃花眼,本是陰柔可親的氣質,可他懶懶坐在那裏的時候,連一旁的縣尉都不敢多言。
“聽雪,你怎麽來了。”沈湛看着鄭聽雪,笑着,“來坐。”
他拍拍身邊的空椅,好像特地為了等鄭聽雪來而留。鄭聽雪走過去坐下,沈湛的目光始終追着他,似乎他一來,其他所有人的存在都盡數消失。
“鄭公子,嫌犯李成治已被押入大牢,現在我們正在收集人證。”縣尉王大人恭恭敬敬對鄭聽雪解釋:“很快就會給鄭公子一個結果。”
李夫人哭起來:“絕不會是我家治兒,那孩子的膽子比豌豆還小,如何、如何會做出此等窮兇極惡之事?老爺,您說話呀。”
“聽雪,我家治兒一定是清白的,他雖然成天花天酒地,不學無術,可……”
鄭聽雪還未開口,就聽沈湛輕飄飄的一句:“誰準你喊他聽雪?”
沈湛的目光終于從鄭聽雪身上挪開,落在李清身上。李清不禁打了個寒顫,忙改口:“鄭公子。”
Advertisement
鄭聽雪問:“如何查出的犯人。”
縣尉答:“是沈公子派人拿着從茶鋪後院尋到的寶石繡珠在城中尋找,最終在邱氏鞋鋪裏問出線索。他們前陣子才定做了一雙鞋,鞋面昂貴得很,是特地從西域購來的貓眼綠寶石做成繡珠,作為鞋的裝飾。這鞋全青岡城獨一雙,買家正是李家的小兒子李成治——”
“我們找到李成治,對比了他的鞋,正好就缺這一枚寶石繡珠。”
李清臉色蒼白:“這,這是嫁禍!”
“我們調查過孫老失蹤那晚李成治是否有不在場證據。經過查證,他那晚既不在家中,問了楚水閣的姑娘,也沒人說見過他。”
城中所有人都知道李成治是個浪蕩公子,成了婚也依舊成天往花樓跑,将嬌妻一人丢在家裏,夜夜宿在花樓女子的懷裏。若是有人要尋他,去楚水閣找到人的幾率遠遠大于在李家。
李清急道:“那些下賤的娼|妓又能有幾句實話?”
“貴公子日夜留戀煙柳之地,卻連個願意替他說話的姑娘也沒有,也不知是姑娘們太薄情,還是李公子不夠多情。”沈湛笑着說,“話說回來,杵作的結果是什麽來着?”
“屍體被分成數塊,切口乃亡後所致,致命傷在咽喉處,兇手身法老練,內功深厚,推測是殺手。”
“治兒從未習武,這件事必然不會是他所為。”李清松了口氣。
沈湛随口道:“李公子金貴,自然不會親自下手。”
李清:“你,你這是什麽意思?”
沈湛朝身後兩個捕快一擡下巴:“把人叫上來。”
一炷香的功夫,捕快挾着一個瘦削的男人進了正廳。男人被按住跪下,低着頭不說話。
沈湛問:“你的主子是誰。”
男人答:“李家末子李成治。”
李夫人登時失聲:“這人又是哪來的——”
“稍安勿躁,夫人。”沈湛笑眯眯的,繼續問:“李公子養你們多久了?”
“三年有餘。”
“平時都做什麽?”
“等待李公子命令,殺人,搶貨,運貨。”
沈湛饒有興趣地翹起二郎腿,“仔細說說。”
“三年前劉家次子與十二名家丁,上官家兩名外家親戚,兩年前何家一名女眷,一年前百裏家一名幼子,半月前鄭家一名管家。”
李夫人幾欲暈厥,李清勉強開口:“我分明記得劉家小兒子是病逝……”
男人說:“喂毒三月。”
“這不可能,這不可能!治兒絕不會做出這種事!”
沈湛好整以暇問男人:“李公子讓你們殺這麽多人做什麽?”
“搶了李家的貨道,或惹了李公子不高興,初為警告,再是殺人。”
“哦?倒是循序漸進。”沈湛表現得十分閑适,“我記得貴公子與聽雪的關系确實不算好。”
李清和李夫人的臉色皆是一白。
李成治與鄭聽雪的關系很差,這是青岡城中人人皆知的事情。鄭聽雪倒從未表示什麽,只是李成治做人高調,對鄭聽雪的厭惡太過明顯,四處說他壞話就罷,還要遣人砸鄭家的招牌。鄭家以武學起家,唯有一片茶園做寥寥經濟來源,因此鄭家雖名震江湖,卻幾乎可以稱得上清貧。即使如此,李成治也要時不時打壓鄭家茶價,害得鄭家一年裏總有幾回入不敷出。孫老迫于無奈,上門找他們講理,李家人皆護短且逐利,面上哄着孫老,背地依舊随李成治去。
李家富裕至此,小兒子還這樣揪着遠無法與其競争的鄭家不放,未免顯得太過小氣。大家都知道李成治這樣做不過是嫉妒鄭聽雪年紀比他小,名氣卻比他大,各方面也非他能攀比,才仗着家中庇蔭胡鬧。可鄭聽雪本人不在乎,也從不管李成治在他背後說什麽,做什麽,更不仗着武功高強去給自己找場子。如此別人也不好說什麽。
就在孫老失蹤的前一天,李成治才當着所有人的面将老人嘲諷一番,讓他一把老骨頭就不要再瞎折騰,回去守着他清高的小家主握緊荷包過日子去吧。
“我再問你一遍。”沈湛慢慢開口,“孫老被殺的那晚,李成治是否與在你一起。”
“是。”男人回答,“李公子一直看着我将屍體拖上馬車,并讓我盡快處理幹淨。”
李夫人暈了過去,被下人們攙扶着離開。李清冷汗如雨下,喃喃道:“不會的,不會的……”
沈湛看着他,好像在看一個很有趣的事情,他側過頭靠近鄭聽雪,“聽雪,你說,要怎麽罰。”
“把他們全殺了?”沈湛的聲音輕輕的,無足輕重,平常不過。
李清聽到了他的話,當即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哀道:“沈公子高擡貴手——孽子是一時糊塗,一時糊塗啊!”
沈湛卻看也不看他,任一個長輩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他只是溫溫柔柔地盯着鄭聽雪,“聽雪。”
鄭聽雪終于動了動。他從一開始問過一句後,就再沒有說話,甚至沒有動,像個靜止的白色人偶坐在椅子裏,無情地看着眼前的人間鬧劇。
他垂眸看向跪在地上的李清,良久默然。
“此事與李家其他人無關。”鄭聽雪的聲音低低的,很緩慢,“就不要牽連了。”
“教出這樣的好兒子,怎麽能說無關?”沈湛笑起來,話又一轉,“不過聽雪說不殺,便不殺了。”
沈湛回頭問身邊的縣尉:“王大人,人證已全,何時處斬犯人?”
李清:“沈大人,王大人!求二位大人開恩!李某願意餘生都為二位大人做牛做馬!鄭——還有鄭大人,鄭大人,求求您原諒我那不孝孽子,鄭大人想怎麽罰他都好,但請為治兒留下一條性命啊——”
李清跪在他們面前拼命磕頭,磕得地上暈出血跡。鄭聽雪一動不動,手指捏緊了,又很快松開。
王大人說:“人證物證一齊,半月內即可處刑。”
沈湛滿意點頭,又對李清說:“這次來,本來也是通知你們,讓你們做個心理準備罷了。欠錢還錢,殺人償命,總不能到了貴公子的身上就不算數了吧。”
李清說:“我替治兒還,讓我替治兒還!”
“這可不行。”沈湛說,“聽雪說不可牽連,既然如此,你們一家子,除了李成治,自然都要好好活着。”
作者有話說:沈湛:今年奧斯卡金獎我拿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