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皎若雲間月(八)

鄭聽雪醒來的時候,睜眼看到老舊的屋頂,同時一股熟悉的藥味襲來。

他還在孟燃的醫館裏。鄭聽雪試着動了動手指,被毒素侵入身體的麻痹感已經消失,只剩下關節處傳來的輕微刺痛感。

他調息片刻,正要坐起來,就被一雙手輕輕抱住。

沈湛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別亂動。”

鄭聽雪僵了片刻,還是放松身體,任沈湛把自己抱着坐起來。他的手和腿關節上紮了銀針,腹部的傷口也被處理過,細心包着幹淨的紗布。孟燃紮針的手法不大溫柔,鄭聽雪被幾根針限制得活動不太方便,伸手過去想拔了針,半途被沈湛按住手。

“小雪,怎麽這樣不老實。”沈湛将他摟在懷裏,低頭親了親他的額頭,“等毒排幹淨了再拔下來。”

沈湛的瘋勁過去,又恢複成了溫柔翩翩的模樣。他将鄭聽雪散落的發絲整理好攏到背後,然後輕輕捏住他的下巴,輕聲道:“張嘴。”

鄭聽雪怔了一下,沈湛便說:“你中了美人香的花毒,毒素沒有排幹淨的話,可能會腐蝕你的喉道。”

他靠近鄭聽雪,哄小孩一般,“乖,讓我看看舌頭。”

鄭聽雪被他捏着下巴,還是張開了嘴。沈湛按住他的嘴唇,拇指探進他的口腔,抵在柔軟的舌尖上。

“張大點。”沈湛說,“看不清。”

他們依偎在一起,從背後看像是一對濃情蜜意的愛侶。但沈湛扣在鄭聽雪下巴上的手指力氣很大,幾乎生生掰着他,迫他張嘴。覆繭的指腹在溫暖口腔裏的濕潤舌尖上摩挲,順着尾部慢慢往舌根深處滑。鄭聽雪被抵得深了,忍不住輕輕皺起眉,想推開沈湛。

沈湛便撤出手,指尖牽出一縷銀絲,“很好,毒都幹淨了。”

緊接着他低下頭,吻住了鄭聽雪。

他吻得又急又重,火熱的氣息噴在鄭聽雪的臉上,牙齒咬住他的嘴唇,舌頭舔進口腔很深的地方,反複糾纏他的舌根,一副要将他囫囵吃掉的兇悍模樣。唇齒相交的甜膩水聲和呼息在靜谧的房間中響起,鄭聽雪無論被沈湛吻了多少次,始終學不會跟上他的攻勢。他的喘息急促起來,臉頰上泛起難受的紅暈。

沈湛終于放開他。不是因為吻夠了,而是因為門外響起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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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燃端着一個瓷碗推門進來。他見鄭聽雪醒了,卻被沈湛抱在懷裏,表情還沒來得及變得喜悅,就先一步冷了下去。他端碗走過來,俯身将床邊盛着黑血的碗拿走,換上裝藥的碗。

鄭聽雪見他過來,想把沈湛推開,沈湛卻紋絲不動,還一副無知無覺的樣子問他:“怎麽了?”

鄭聽雪只好不說話。孟燃過來拔掉他身上的針,說話時語氣很平淡,“針都是按穴位紮下,動作幅度太大可能會讓針挪位。紮錯地方可是要出事的。”

“是嗎。”沈湛笑眯眯的,“幸好聽雪乖,不喜歡亂動。”

孟燃的動作有一瞬間的僵硬。鄭聽雪開口很及時:“謝謝你,孟先生。”

“……小事。”孟燃重新集中精神給他拔針。三人誰都不再開口說話,氣氛一時有些僵硬。

孟燃把收好銀針,又将藥碗遞給鄭聽雪,“美人香的葉子熬成的藥,專解美人香的花毒。以防萬一,你還是把它喝了。”

沈湛伸手将藥碗接過來,笑着說,“勞煩孟先生了。”

然後把藥碗給鄭聽雪,“聽雪,來。”

他前一刻還紅着眼非殺了孟燃,此時就客客氣氣地對他表達謝意,渾身殺意盡收,換上一副溫柔優雅的面孔。孟燃黑着臉,沒給他好臉色看,只對鄭聽雪說:“腹部的傷記得按時換藥。”

他冷冷瞥沈湛一眼,“畢竟傷口太深,好得沒那麽快。”

鄭聽雪喝完藥,說:“知道了。”

他要下床,沈湛便扶着他慢慢站起來,伸手将搭在架子上的外袍拿過來給他穿上。鄭聽雪穿好衣服,對孟燃說:“我回去以後便将賠償的銀兩送過來,若是丢了什麽珍貴藥材,請孟先生務必告知,我一定竭盡全力為孟先生尋來。”

“不必。”孟燃看他剛醒就下床,臉上露出十分不贊同的神情,但礙于沈湛在場,他沒有提這,只說,“不怪你。”

他們離開醫館的時候,鄭聽雪想自己走,沈湛卻執意要背他。鄭聽雪有點抗拒,沈湛就抓着他的手臂不讓他走,“你剛落下傷,怎麽能自己走呢。”

最終鄭聽雪拗不過他,只得別別扭扭地讓他背着自己。好在此時已是半夜三更,街上一個人也沒有,倒不至于有人看他們稀奇。

無邊月色籠罩下來,落在他們身上。瑩白的月光照亮沈湛漆黑的發絲和線條分明的側臉,鄭聽雪看着他的臉,看了一會兒,又慢慢移開,去看路邊緩慢向後挪動的牆和漆黑樹影。

“小雪。”

鄭聽雪收回目光,腦袋輕輕側過來,沒有說話,卻好像在問,怎麽了。

“傷口痛不痛?”沈湛問他。

“……不痛。”

“怎麽會不痛呢?”沈湛很溫柔地說,“哪有傷口不會痛的。”

鄭聽雪于是不說話了。他趴在沈湛的背上,沈湛走得很穩,一點颠動沒有,也不會讓他滑下去。他走得很慢,說話也輕聲細語的,好像非常珍惜鄭聽雪的樣子。

過了一會兒,鄭聽雪說,“不是很痛。過一陣就好了。”

這回卻是沈湛不再說話了。

他們穿過濃重夜色,一路回到鄭家。沈湛把鄭聽雪放到床上,給他脫鞋,更衣,鋪床。鄭聽雪想攔他,“別弄了,你去休息。”

沈湛将床鋪好,說:“陪你睡。”

鄭家如今只剩下鄭聽雪一人。偌大一個鄭宅,除了沈湛派來負責基本他飲食起居的下人,再不剩下別的。鄭聽雪不結交朋友,又不是喜歡弄出動靜的人,如果不是沈湛來找他,空曠的院子裏就只剩下梅花從樹上飄落的聲音。

沈湛脫掉外衣,拉起被子躺進來。床不算大,鄭聽雪受了傷,需要平躺着睡,兩人都不是嬌小的個子,如此一來沈湛只能側躺在床外側,稍一翻身就會掉下去。

鄭聽雪看他沒法睡踏實,說:“要麽你去隔壁房睡吧。”

沈湛給他拈好被子,“不想要我陪你麽。”

“怕擠着你了。”

“你整個人壓在我身上都沒事兒。”沈湛輕笑着,溫熱的手指落在他的臉頰上,很輕柔地撫摸,“睡。”

這個字像一道暗藏魔咒的指令,輕緩打入鄭聽雪的腦海。他的身上還帶着沈湛給他的傷,那一劍直接貫穿身體,拉開一道一指多長的血口。如果不是在孟燃的醫館,他早就死了。

可他依舊在沈湛的心跳和呼吸靠近的那一刻生出困意。那是身體和意識自發落下的鎖,唯一一把鑰匙叫做沈湛。無論這把鑰匙上落下多少灰塵,藏了多少血垢,他都能在這無邊的夜幕黑暗中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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