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重義輕生一劍知(十五)

年關末尾,街上的人漸漸少了。

鄭聽雪剛送走一個從西南大山裏大老遠趕來找他較量武藝的人。那人劍法算不上如何,話倒是一堆。鄭聽雪聽他圍着自己激動傾訴對斷梅劍法的崇拜,明裏暗裏希望鄭聽雪能收他為徒。直到沈湛上門來找他,見到此景便笑眯眯把人請出了門,鄭聽雪才算得了清淨。

“是不是該在家門口寫個牌子,就寫‘小白梅一律不接任何切磋和收徒請求’。”沈湛坐到他身邊,一副開玩笑的語氣。

鄭聽雪說:“你不如直接散消息出去。”

“好,明天就昭告天下,誰都不許再來騷擾小白梅,要是再有人敢到你家門口來,一律酷刑伺候。”沈湛說得俏皮,目光卻緊緊盯着鄭聽雪,在鄭聽雪沒注意的地方透露出一點隐隐約約藏得極深的瘋勁。等鄭聽雪看過來的時候,他又完全收斂起來,像個沒有爪牙的小狗一樣賴在鄭聽雪的身邊,軟軟地撒嬌:“小雪,我不喜歡別人進家門,他們把院子裏的花都踩髒了。”

自從兩人說開以後,沈湛纏得鄭聽雪愈發緊了。他白天黑夜地守在鄭聽雪身邊,把鄭家完完全全當成自己的領地,沈家那邊反而丢在一旁。沈湛占有欲極強,從前這點欲望還被他藏着,然而在鄭聽雪的放任自流下,便漸漸藏不住了。他不要鄭聽雪看別人,不喜歡鄭聽雪出門,連鄭聽雪說話的時候提到別人的名字,他都要說自己吃醋,然而抵着鄭聽雪吻他的唇,吻着吻着就把人抱到床上,也不管外面是白天還是晚上,不管院子裏有沒有人,就壓着鄭聽雪發|情。

沈湛在床上也和他的性子一樣,看起來溫溫柔柔的,實際上陰晴不定,好幾次弄得鄭聽雪發不出聲音,從脖子到小腿全是痕跡,第二天都差點起不來床。

院子裏的下人也越來越少了。沈湛有的是理由,今天辭了這個,明天趕走那個,到最後只留下幾個負責基本生活起居的人。鄭聽雪也不攔他,随他想趕誰就趕誰,更沒有招人的打算。

孫老好幾次在鄭聽雪面前欲言又止,可鄭聽雪一副萬事不管的樣子,加上沈湛雖然把鄭聽雪身邊的人一個個趕走,卻也始終沒碰到他的頭上,孫老最終也只是嘆了口氣,沒說什麽。

“那就不讓他們來了。”鄭聽雪說,“我也嫌吵。”

沈湛滿意地摟住鄭聽雪,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在他的耳側親了一口。

“今天得回家一趟。我爹這幾日病得愈發厲害,得回去看看。”他說。

鄭聽雪問:“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啦,你就在家練你的劍,不要到處亂跑。”沈湛柔聲道,“等我忙完了就過來找你,等着我,好嗎?”

鄭聽雪便沒再堅持,點頭答應了。

是夜,萬籁俱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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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宅裏空空蕩蕩,月光灑落院內,照耀着臘梅樹上盛開的雪白花海。

一陣風起,花叢裏抖落下零星幾片花瓣。

一群黑影無聲翻越牆頭,落進鄭家的院子裏,落地時連一片花瓣都沒驚起。

他們訓練有素,如夜中鬼魅潛入院內,直奔鄭聽雪的卧房,月光傾瀉,照亮穿行之間峥然雪亮的刀光。

鄭聽雪的房間就在正廳之後迂回走廊的盡頭。黑影悄無聲息地來到緊閉的房門前,其中一人取出一杆極細的噴煙,從門縫間戳進去,開始慢慢地吹。一炷香後,那人收起噴煙,所有人靜靜潛伏在房前等待,就這麽一動不動地等了一個時辰。

那人側耳伏在門上傾聽半晌,點頭。

“砰!”的一聲門被踹開,一瞬間刀聲大作。沖在最前面的人搶到床前一看,只見原本應該躺着鄭聽雪的地方此時空空蕩蕩,只有一床鋪開的被子。

“不在!”那人驚呼一聲——他們分明親眼看見鄭聽雪進了房間以後就再沒有出來過。

“小心有詐!”有人反應過來,他們正要撤離,就聽身後的大門吱呀一聲,關上了。

黑衣人倏然回頭,只見緊閉上的木門前,在他們的計劃當中應該已經被毒死的鄭聽雪靜默站立,他長發披散,身上只着一件松垮的單衣,線條分明的胸膛袒露大半,露出白皙的鎖骨。

夜色穿過門窗,在鄭聽雪的背後立起一片黯淡星辰投下的深影。他的面目隐沒在黑暗之中,清冷月光勾勒出他肅殺的線條。

“他沒中毒!”

“殺了他!”領頭黑衣人大喝一聲,緊接着所有人沖向鄭聽雪。那夜色中單衣黑發的人擡起手,一道雪白的劍光亮起。

鮮血無聲噴上窗紙。一陣短暫的刀劍相交和肉體墜落的聲響過後,封閉的房間內再次恢複寂靜。

良久,房門從裏面拉開。鄭聽雪倒拖着劍,跨過門檻走到門外。

深夜裏又開始下起雪。随着房門被拉開,一股沉悶的血腥氣從房內湧出來。鄭聽雪扔下一屋子屍體,腳踩上臺階時留下一個淺淺的血印。

院子裏站着一個人。那人身高體長,如雕塑一般站立在空無一人的房前,不知道站了多久。

“鄭聽雪。”那人喚出鄭聽雪的名字,“果真如傳聞中一般厲害,連聶家的毒都殺不了你,想必內力十分深厚,倒是出乎我意料。”

那人向前一步走進月光裏,露出清晰的臉龐。

鄭聽雪看着他的臉,漆黑的眼珠一瞬不瞬,開口:“你是聶踏孤?”

那人一笑:“對付你這毛頭小兒,還不至于讓我二哥親自出手。”

鄭聽雪了然。此人是聶家家主聶踏孤的三弟,聶冬聞。

“殺了我們那麽多人,還有閑心悠哉游哉地過年。”聶冬聞說,“真以為把你那老不死的爹和沒用的弟弟藏到江南去,就沒人找他們麻煩了?”

鄭聽雪不答他的話,只是始終盯着他的臉,低聲說:“長得不像。”

聶冬聞:“什麽?”

鄭聽雪似乎聽不見他說話,只自顧自看着他,眼神像在觀察一個标本。聶冬聞被他的态度激怒,瞬間抽出腰間長刀,“別以為你殺了些喽啰,就能在聶家人面前裝神弄——”

“哧”的一聲,聶冬聞的話音戛然而止,連動作也突然暫停。鄭聽雪眼中流光一轉,清清楚楚地看到一道劍風掃過,聶冬聞的右耳随之與他的頭腦分離,噴着血從半空中滑落。

一切都發生得始料未及。聶冬聞萬萬沒想到有人自身後偷襲——而且他竟然一點動靜都沒有聽到!他一愣,接着捂住耳朵,臉上露出猙獰神色,正意欲回頭,緊接着他被一股大力沖撞到脊背,這股力量內力洶湧,只一招便幾乎将他脊椎撞碎,聶冬聞噴出一口血,整個人被擊翻在地,被削掉耳朵的一邊腦袋撞在地上,濺出一地血花。

聶冬聞為聶家第三子,除卻上一代的袖夫人,霧月和缪月,到他這一代,實力最為強勁的便是聶家兄弟三人。聶冬聞雖比不上二哥聶踏孤,卻也是江湖人提起名字便聞風喪膽的人物。他和所有聶家人的風格一樣,殺人如麻,下手陰狠毒辣,無所不用其極。可如今他卻被一個不知從哪來的偷襲者一招就制服在地,體內的內髒幾乎全被沖挪了位,他又吐了幾口血,全靠意志支撐身體,想回過頭記住他的仇人。

一只漆黑的靴子踩在他的臉上,制止住了他的動作。接着聶冬聞痛吼一聲,因為一把劍鋒自他的背後貫穿而下,從肩膀以下插|入他的身體,精準地擊碎鎖骨,直到劍尖被堅硬的石板攔住去路。攻擊他的人顯然谙熟人體的經絡和骨骼分布,只一劍便斷了他的神經,令他的手臂瞬間失去知覺,藏在袖子裏的毒針便也失去了用武之地。

鄭聽雪自始至終看着眼前的一切,不動也不說話,過了一會兒,才擡頭看向面前的人。

冰冷刺骨的寒夜中,沈湛低頭看着聶冬聞。巨大如天上圓盤的月亮在他身後,像無情的神明降臨人間。直到确定聶冬聞再拿不出任何毒招,被踩在地上的頭也片刻挪動不了半分,沈湛才擡起頭,與鄭聽雪對視。

他手中的憐人還插在聶冬聞的肩膀裏。那把漆黑的劍刃極少出鞘,因為沈湛底子差,不是個學武的料,不然他也不會天天和鄭聽雪呆在一起,卻連斷梅劍法的皮毛都摸不到。

可如今這把憐人一出鞘便見了血,帶着一股狠戾陰毒的氣息,削掉對方耳朵,碎掉別人大半邊肩膀,将高大的成年男性釘在地上。

雪白的落花沾了紅。沈湛擡起頭,目光與鄭聽雪對上,眼中的殺意便淡了,漸漸露出與平時無二致的溫柔笑意:“我不過一會兒沒看着你,你就要出岔子,小雪。”

他的聲音帶着寵溺和無奈,“怎麽這麽叫人不省心。”

鮮紅的血漸漸浸染開,在被白雪和落花覆蓋的院內漫成一片豔麗的圖景。沈湛漫不經心抽出憐人,歸入劍鞘,越過地上靜如死屍的人,走到鄭聽雪面前,擡頭為他攏了攏散開的衣襟:“衣服也不穿好。”

他說:“我派人過來收拾一下,家裏就先不要待了。”

“正好快要天亮。”沈湛笑眯眯的,拉住鄭聽雪的手,又露出那副溫軟親近的模樣,“小雪餓不餓?我帶你去吃小馄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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