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欲買桂花同載酒(二十)

“我取了他血裏的蠱毒,重新養了一只蠱出來。雖然不是蠱母,但依舊可以判斷蠱的類型。”

孟燃将一個玻璃瓶推到鄭聽雪面前,瓶子底部靜靜卧着一小簇深紅色的肉|粒狀毒蟲。

鄭聽雪拿起瓶子,孟燃說:“目前來看,最像桃花糠蠱。”

“像?”

“是,我只能說‘像’。”孟燃凝眉,“因為我無法判斷這種蠱究竟是什麽——這是一只我從來沒有見過的蠱蟲,可以說,海內再沒有第二只這種蠱。”

孟燃是世出無二的神醫。盡管他只有二十出頭,可他身上的傳奇早已能寫出厚厚一本書。孟燃十二歲時制出一劑藥,解決當時困擾大半個神州的皮膚病,同時還能夠對抗大多皮膚感染,從此神醫地位無人可及。不說他從六歲時開始為病人看病,醫治好的病人數也數不清。這位年輕的神醫自小就對世人聽過的、沒聽過的藥草倒背如流,信口拈來,如果從他嘴裏說出‘沒有見過這種蠱’,那麽也就說明,放在鄭聽雪面前的這種蠱,世上真的僅此一個。

鄭聽雪問:“桃花糠蠱是什麽蠱?”

孟燃答:“産于苗疆的一種幻蠱,被下蠱之人初時沒有異狀,但是随着時間一長,就會出現時而瘋癫時而清醒的狀态,并且會變得嗜殺,異常,不分敵我。随着蠱毒的深入,瘋癫的時間越來越長,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最終完全被蠱母控制精神,淪為一個殺人傀儡。”

他繼續道:“結合我養出的這只蠱和沈湛目前的狀态,以及他吃下渡仙後的症狀,他體內的蠱與桃花糠蠱非常相似。唯一不同的是,中了桃花糠的人身體上會長出狀似桃花的紅色斑疹。”

可沈湛的身上沒有任何痕跡。

鄭聽雪沉思片刻,“假設沈湛在幼年時候就被下了蠱,至今至少也有十年,為什麽他到現在都沒有被蠱母完全控制?”

“要麽就是因為蠱本身的效果不佳或未到顯時,要麽就是因為沈湛本人——不容易被控制。”孟燃面無表情道,“我還不能确定這種蠱的來源,它雖然類似桃花糠蠱,卻不是同一種。”

鄭聽雪看着手裏的蠱蟲,問,“只要你知道了蠱的來源,就有醫治辦法,是嗎?”

孟燃不說話。

鄭聽雪擡頭看向他,見孟燃盯着自己,目光冰冷中夾雜着憤怒,和一點難以言說的痛。

“你還想救他?”孟燃走近他,“我告訴過你,這種幻蠱一旦被種進人的體內,那個人就再也救不回來了!蠱母會源源不斷釋放出子蠱,占據他的身體,扭曲他的神經,這種傷害是不可逆的,就算你真的可以把蠱母拿出來,他的身體也已經完全被毒素占領,根本無藥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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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聽雪輕輕放下玻璃瓶,沒有與他争辯。孟燃卻越說越急,“我告訴你鄭聽雪,我也不會為了你去剖開他的心髒把蠱母拿出來,更沒有藥去醫治這種聽都沒聽過的幻蠱,你別想我有什麽辦法!”

他說到後面幾乎是在發洩。鄭聽雪只是安靜聽他說完,看着他因說話急促而微微喘着氣,平時冷靜自持的模樣全都飛去九霄雲外。

“沒關系。”鄭聽雪說,“不用剖開他的心髒,沒有藥也無妨。我會找到下蠱的人。”

孟燃疑道:“你知道去哪裏找?”

鄭聽雪答:“還不确定,但我會去試試。”

孟燃捏緊拳頭,冷笑一聲,“然後呢?找到下蠱的人,你要做什麽?”

“問出蠱的來源。如果有解藥,就要出解藥。如果沒有解藥,”鄭聽雪頓了頓,接着說:“就想別的辦法。”

“你到底為什麽一定要救他?”孟燃終于控制不住情緒,他上前一步揪住鄭聽雪的衣領,“你明知道他要害你——他來到你身邊就是個陰謀!否則為什麽他這麽多年來步步為營,吞掉所有正派世家,将你害得家破人亡,孤立無援?因為他想要圍剿你,鄭聽雪!他知道他殺不了你,所以他一步一步消耗鄭家,把你圈進牢籠,還裝出一副善良親和的樣子——可你看看他都做了什麽?被栽到李成治頭上的人命全是他手上的,連一手把他養大的沈老爺都被他毒死,他背地裏還不知道殺了多少人,還有你身上的傷!鄭聽雪,難道連你也被他的僞裝蒙騙了嗎?!”

孟燃氣急,手勁不自覺大了,鄭聽雪被他按在牆上,也不掙紮,一雙烏黑清澈的眼珠望着他。孟燃看着他的眼睛,急沖而上的怒火不知為何漸漸散了,手指也松開。他頹然向後退,站在鄭聽雪面前,喃喃自語,“他究竟是什麽人,讓你這樣為他上心?”

“就因為你們從小一起長大?”孟燃問鄭聽雪,“就因為這點舊情,你就要為他赴湯蹈火?”

“孟燃。”鄭聽雪忽然直呼他的名字,喊得孟燃一愣。

“沒有為什麽。”鄭聽雪直視他的眼睛,說。

孟燃露出一點迷茫的表情,“你所做這一切,從來不問自己行事緣由嗎?”

“我只要一個結果。”鄭聽雪答他,“只要達到結果,緣由和經過就不重要。”

他停頓了一下,繼續對孟燃說,“就像你知道我在利用你的感情,可你依舊願意幫助我,因為你也想要一個結果。”

聽到這句話後,孟燃臉上的迷茫漸漸褪去,那種熟悉的冷再次回到他的身上,可那種冷又不太一樣,不是知曉一切後的無情,而是被戳破心事之後、又痛又麻木的放棄。

良久,孟燃低聲說:“鄭聽雪,你也是個混蛋。”

鄭聽雪垂下眼眸,他沒有道歉,也不辯駁,只輕輕“嗯”了一聲。

鄭聽雪走了,留下孟燃獨自站在自窗外投落下的一片模糊天光中,像一株孤獨冷漠的葉。

“我才不是想要一個結果。”孟燃在空無一人的房裏自言自語,“我只是喜歡你罷了。”

“說的什麽話。”屈河塵捏着酒杯喝了一口,笑着說,“讓我照顧你的家人,你跑哪兒閑雲野鶴去?”

“有事要忙。”

“好罷,需要我幫你照顧多久?我可跟你先說明了啊,小孩子我最應付不過來,你最好趕緊忙完趕緊回。”

鄭聽雪沒說話。屈河塵一口一口喝着酒,後來越喝越沒滋味,将酒杯往桌上一磕,不耐道:“怎麽?你倒是說話。”

“我很快就要去一趟關外。”鄭聽雪說,“去辦一件事。或許幾個月後回,或許不回。”

“不回?不回是什麽意思?”屈河塵追問不放,“去關外做什麽?我陪你啊,照顧小孩我不會,打架我還是很擅長的。”

鄭聽雪沒接他的話,只平靜地說:“河塵,別的人我信不過,但我信你。”

屈河塵一愣。

“你雖為邪派世家後代,卻行事自我,從心所欲,不為錢權所動,也不歸入任何黨派。你只做想做的事,只交想交的朋友。”鄭聽雪說,“能做你的朋友,我很榮幸。”

屈河塵差點被他說臉紅,“行了行了,你這人怎麽平時像個啞巴似的不說話,一開口就這麽會拍馬屁……”

鄭聽雪認認真真看着屈河塵:“我說的都是真心話,這也是為什麽我只找來你,希望你來照顧我的家人。”

“只有你點頭,我才能放心去鮮卑山。”鄭聽雪說。

屈河塵皺眉:“鮮卑山,你要去聶家?怎麽,終于想起把仇家一鍋端了?”

鄭聽雪笑了一下,那是一個很自然的笑容,一閃而過,卻令他冰冷的面部線條柔和不少。他說:“你就當是這樣吧。”

屈河塵摸着下巴邊思考邊說:“照你現在的功夫,一人去端了聶家老巢也不是不可能。那些沒名沒姓的喽啰就不提,厲害的幾個老家夥差不多都死完了,剩下一個聶踏孤,雖然看起來陰陽怪氣的,但也就是用毒有名,沒聽說他武功好過你。至于他那些兄弟,估計也就是你幾劍下去的事,那個什麽什麽月被你爺爺斷了手,就算沒老死也是個廢物……嗨,這麽一說,你不出兩個月就能回嘛。”

屈河塵朝他比個沒問題的手勢,“放心,不就陪小孩玩兩個月,我扛得住。”

屈河塵有一個厲害的能力,無論是一枚瓜子掉在地上,還是眼見着天要塌下來,到他嘴裏統統都能變成屈氏樂聞。就連鄭聽雪也配合着他說,“我弟弟乖,不會鬧你。”

“只要他別拿劍削我,什麽事都好說。”

“他身體不好,也拿不動劍。”

屈河塵舉起酒杯,“那哥哥就罩他,以後你弟就是我弟,誰要敢欺負我弟,我把他腦袋擰下來給我未來媳婦當繡球抛。”

鄭聽雪伸手拿過酒壺,給自己面前的杯盞裏也倒了一杯,說,“關外山高路遠,兇險未知,恐有不測......”

屈河塵打斷他,“啧,說的什麽屁話。”

“也是怕聶家反撲。”鄭聽雪繼續道,“聶家人多勢大,就算斷了根,葉子一時也掃不完。我無法兩頭顧及,如果你能替我坐鎮江南,事情才好掌控。”

“嚯,這意思還是要打架呗,沒問題,讓他們聶家人盡管來,來得越多越好,我直接給他們卷巴一塊兒全扔河裏喂魚。”

鄭聽雪握着酒杯,“我在江南有一隊暗衛,此後全交予你,你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

屈河塵一拍桌子:“我屈河塵像是那種打架還需要小弟撐場面的窩囊廢麽?”

鄭聽雪點頭,“如此,那便幹了。”

“能與小白梅共飲一壺酒,屈某跑這一趟也值了!”屈河塵大笑着将自己的酒杯斟滿,舉起來與他一碰,兩盞杯在傍晚的落日餘晖下輕輕撞出一聲響,杯中醇香酒液晃蕩,打碎倒映入水波的破碎夕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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