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欲買桂花同載酒(二十一)

“在你家睡一晚不行嗎......嗝。”

屈河塵喝得迷迷糊糊,扒着馬車架子直往地上溜,“咱兄弟倆多久沒見了,怎麽剛吃一頓飯你就把我往江南扔?”

“事急從權,見諒。”鄭聽雪嘴上客氣,手上一點沒收勁,把人高馬大的屈河塵直接扔進車裏,“我已經讓人等在廬邑,你到時直接進城就好。”

“行行,都聽我大哥的。”屈河塵爬到軟榻上大剌剌癱着,“這便去罩我弟弟。”

鄭聽雪放下車簾,對車夫說,“路上慢點走。”

馬車漸行漸遠,鄭聽雪還站在原地不動。車漸漸在道路盡頭遠成一個黑點,夜幕籠罩而下,無星無月。

他的右手不知何時搭在劍鞘上,拇指頂開劍柄,亮出一段雪亮的刀身。

“不必再藏了。”鄭聽雪站在空蕩蕩的大路上,聲音漠然卷進風裏。

晚風拂過,掀起滿林陣響。樹影幢幢的道路兩旁,不知何時出現數十個黑影。

領頭一人低聲說,“主子有令,還望鄭少爺不要為難。”

鄭聽雪手中白梅出鞘。

黑暗之中,一場迅疾的殺戮随着刷然劃亮夜色的劍光拉開序幕。這是一場注定沒有懸念的表演,敵人在小白梅的劍下不可避免地流露出懼意,而恐懼便意味着死亡。

樹葉落下,白梅劍首低垂,滑下一滴血。

鄭聽雪瞬息之間擊敗十多名精英殺手,呼吸頻率沒有絲毫變化。他靜立良久,等确定再沒有暗中的影子意圖追殺屈河塵後,才微微移動腳尖準備離開。就在這一瞬間,一絲細微的破空之聲劃過耳際,鄭聽雪本能反手擋上,“锵啷——”一聲,一黑一白兩把利刃撞上!

一股清淡的藥香随風而來,電光火石剎那,鄭聽雪望進那雙鑽石星塵般異彩流轉的眼珠。

“鄭聽雪。”沈湛盯着他的目光迸出扭曲瘋狂的火光,“我明明才告訴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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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擊不成,手中憐人調轉方向緊追不舍,“所有想靠近你的人都別想活......都別想活!”

“為什麽攔着我殺他?”沈湛陷入無法控制的狂怒,黑白雙劍糾纏在一起,鄭聽雪抵住直劈自己面首的憐人,沉聲道:“我不過是讓他幫我辦一件事。”

“我說過,不許你見別人!誰都不許見!你乖乖呆在家裏不就好了?為什麽總是要跑出來,為什麽從來不聽我的話,鄭聽雪!”沈湛雙目通紅,臉上病态的蒼白在夜中像一張猙獰的面具,面具上是恨,陰冷,瘋癫和笑。

兩人身手不分伯仲,鄭聽雪的劍法已達至正巅峰,沈湛則至邪,憐人在他手中劃出刁鑽淩厲的角度,招招致命,不留一絲生路。

沈湛想殺他。

鄭聽雪旋身避開攻勢,沈湛此時顯然被蠱毒控制了神經,眼中只剩殺意,毫無理智。

“你真以為我關不住你嗎?”沈湛步步逼近他,鄭聽雪微微一皺眉,觑準時機抓住沈湛持劍的手腕。

“你當然關不住我。”鄭聽雪冷聲道,“從前不過是不與你計較。”

沈湛霍然大笑起來,他眼中毒意更甚,盯着鄭聽雪那模樣像是要把他整個人拆吃入腹,血骨不留,“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直在裝可憐,也是,誰能關得住小白梅?誰都抓不住你!”

他忽然一振手腕,鄭聽雪只感到一股極為陰狠霸道的內勁沖進他的經脈,手心連着半條手臂頓時麻痹一瞬,他迅速退開,然而沈湛緊貼上來,單手扼住他的脖子,以出乎鄭聽雪意料的力道将他轉瞬之間掼倒在地。

“咳——”沈湛力氣極大,鄭聽雪被他卡住咽喉的一刻便感難以呼吸,他被重重壓在地上,正半擡膝蓋要掙紮之際,那雙漆黑的眼睛忽然睜大了,同時喉嚨裏滾過一聲戛然而止的模糊音節。

憐人毫不留情地貫穿了他的右手手掌。

鮮血從掌心湧出,滲進身下土壤。沈湛以膝蓋壓住鄭聽雪的手腕和腹腔,力氣大到幾乎把他整個人摁進地裏。

“那我就把你的手和腳折斷。”沈湛俯視着他,握緊憐人的手指用力,劍刃沒入更深一寸。鄭聽雪的胸膛微微一起伏,沈湛松開他的脖子,轉而用力捂住他的嘴。

“噓。”沈湛柔聲說。壓制住鄭聽雪似乎令他的瘋勁消退了些許,他低頭看着鄭聽雪,目光冰冷駭人,嘴角卻牽起一個不合時宜的森寒笑意,“小雪,別說話,不要再惹我生氣了。”

“你不要我殺他們,可以,我可以答應你,反正我已經殺了很多人,不缺這一兩個。”沈湛彎下腰,柔軟的發絲落在鄭聽雪的臉龐。他膝蓋用力,将鄭聽雪的手腕碾出骨骼裂開的聲響。

鄭聽雪深吸一口氣,身體小幅度地顫抖了一下,沈湛卻片刻也不要他掙紮,死死壓住他用勸哄一般的柔軟語氣說,“乖,不要動。”

他說,“以後我就把你鎖起來,誰都看不到,他們就不會再來找你了。只要你不跑,所有人就會活得好好的,好嗎?”

沈湛抽出憐人,從鄭聽雪的掌心帶起一簇飛濺的血。鋒利的劍尖緩慢移動,劃過鄭聽雪的側腰,移向他的腿。沈湛神經質地喃喃自語,“別的我都不要了,以後哪裏都不去,只陪着你,好不好,小雪?別的我全都不要了,都不要。”

憐人停在鄭聽雪的左腿上。那一瞬間鄭聽雪的身體本能地繃緊了,但是很快,他就慢慢地放松了下去。

“還記得我們在一起的那天晚上嗎?我們兩個坐在河邊的亭子裏,你一直牽着我的手。”

黑刃抵進鄭聽雪的腿,刺破覆蓋在皮膚上的衣物,破開的衣料邊緣很快被染成深紅色。

沈湛盯着他,“我說這輩子我們都在一起,只有我們,沒有別人。”

憐人終于落下。一聲骨肉被生生撕裂的鈍重之音響起,鄭聽雪猛地擡起血肉模糊的手,抓住沈湛的手臂。鮮血從他的指縫間流出,滑過他青筋畢露的手腕。

這一劍撕裂了鄭聽雪的筋骨與血肉,也撕裂了他們十二年來交纏一處此起彼伏的真心與假意,一舉毀掉春日裏院牆外溫柔拂動的柳葉,深雪天綿長不肯分離的錯雜腳印,暗青晨光下白霧蒸騰的馄饨香氣,以及相離再近也永遠無法互相抵達的,掌心的溫度。

作者有話說:小雪:沒關系,老子不痛【面無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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