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欲買桂花同載酒(二十二)
“朱雀!”
白龍匆忙從院牆後門拐出來,幾步追上朱雀,“這都一個月了,少爺怎麽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
朱雀站住腳,“不知道,少爺也沒聯系我。”
“你找過沒有?”
“回過一次江北,家裏東西一點沒動, 落了一層灰。”
白龍着急起來,“莫不是出事了?”
現在還是白天,二人不習慣站在青天白日裏談話,便隐入一片樹蔭中,各自放低了聲音。
朱雀:“少爺能出什麽事?想必是有他的打算。”
“可這姓屈的是怎麽回事?”白龍皺眉,“少爺為什麽突然找個外人來替他的位置?而且,這姓屈的是邪派人。”
“你哪來那麽多疑問?人是少爺喊來的,況且我親自将少爺的信交到他手上,自然不會有問題,正派邪派,又有什麽關系。”
“我就是擔心少爺到底想做什麽,他忽然不見蹤影,還找了個人替他,這究竟是什麽意——”
“少爺不見了?”
忽然從二人身後傳來這一聲,把兩個聽聲辯位的高手吓了一跳。
朱雀和白龍轉頭,見玄武不知何時來到他們身後,手裏還提着一份鴨血粉絲湯。她個子不高,仰着一張小臉看他倆,問:“少爺去哪兒了?”
朱雀答:“目前還不清楚。”
白龍:“屈河塵明明知道卻不肯告訴我們,只說少爺出門辦事,幾個月後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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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語氣裏帶點惱火,玄武卻鎮靜點頭:“既然如此,等着少爺回來不就好了。”
白龍說:“可我擔心少爺他……”
玄武奇怪瞥他一眼:“少爺還需要你擔心?”
白龍哽住,朱雀輕笑一聲,對玄武說:“鴨血粉絲湯給小少爺買的吧?快送進去,不然待會兒涼了。”
玄武便繞過他們,沒走幾步,回頭扔下一句:“無論少爺做什麽決定,我都相信他。白龍,你也應該相信少爺。”
說完,轉身走了。
白龍沉默半晌,嘀咕,“這小笨妮子,還說教起我來了。”
“你當着她的面懷疑少爺,她當然要生氣。”朱雀說,“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最崇拜的就是少爺。”
白龍:“我也不是懷疑少爺,我只是......哎,不說這些了。”他也不想解釋什麽,兀自一個人走了。
朱雀看着他憋屈離開的背影,低聲嘆了口氣。
與江北相隔數千裏的關外群山綿延,雲霧缭繞。整條鮮卑山脈自南向北橫貫大地,本地人大多為複姓或外姓,而對大多數人來說只聞其名不見其蹤的聶家祖上為漢,從不與任何當地家族結交,只獨獨坐落在高山之中杉林深處,成為當地一個神秘而令人畏懼的傳聞。
與江北的初秋不同,鮮卑山的氣溫早早就降到與冬季無異。尤其山裏更顯寒冷。
沈湛從山下回到聶家,剛跨進大門,就被喊住了。
“好侄子,回來了。”聶冬聞揣着袖子站在廊下,冷冷看着他,“去山下買了什麽好東西回來?”
沈湛的手上提着一個紅黑漆盒,靴上沾了不少雪泥。他見到自家三叔,笑了笑,“一些吃食罷了。三叔特意等我?”
聶冬聞冷笑,“又給你屋裏養的那只金絲雀買的?”
沈湛依舊笑着,“沒辦法,換了幾個廚子他都不喜歡,只好去山下看看有沒有合他口味的。”
聶冬聞的眼角有些詭異地抽搐了一下。他堵在沈湛面前半步不挪,沈湛也不着急,和和氣氣地站在他面前,等他說話。
“過家家玩上瘾是了嗎?你還真以為把他帶回來是養着過日子的?”聶冬聞怒極反笑,“你把一個仇人放在我們眼皮子底下,是在朝聶家示威不成?!”
沈湛溫和說:“不敢。”
“那就殺了他!現在就把那姓鄭的殺了!”聶冬聞怒道,“莫要以為你爹不言不語的,你就愈發的放肆!還是說你以為你未來聶家家主的位子可以穩坐了?我告訴你,就憑你爹那陰晴不定的性子,你最好別得意的太早,這姓鄭的你一日不除,家中長輩一日就把你當作眼中釘!”
“謝三叔好意提醒。”
“你若是還養出興味了,就別怪你三叔替你下這個手——”
“三叔。”沈湛打斷他,只說,“我爹都不急,您急什麽?”
“聽說三叔的肩骨一到天冷的時候就疼得厲害,三叔還是少在天寒地凍的時候出門,畢竟年紀大了,還是要以養身為重。”沈湛踱步到聶冬聞身側,饒有興致地看他一陣青一陣白的臉色,“我站在右邊說話,不知道三叔可聽得清?”
“你這畜——”
沈湛慢條斯理開口:“您也知道,我如今瘋起來六親不認的,誰要是碰了他,我就要發瘋。如果三叔想下手,動手前不如想想我那剛滿兩歲的小侄子,他還那麽小,三叔可得把他好好藏起來。”
“……否則讓我找到那個小家夥,可就不是玩捉迷藏那麽簡單的事了。”
聶家主宅坐落高山雲霧深處,分支盤踞大半山頭,如星盤掩映綿延衫林之中。沈湛的住處則更為隐蔽,其不位于主宅群落之中,而獨自孤零零的在一處懸崖斷壁之上,周圍了無人煙,唯有雲木相伴。
沈湛推門進屋的時候,就見鄭聽雪坐在床上,被子搭着腿,手肘撐在窗沿,支着下巴看窗外的風景。
他聽到動靜轉頭看過來,掃過沈湛手中的漆盒,便知道他提了什麽回來,說:“都說不用這麽麻煩。”
沈湛将食盒放在桌上,“家裏做的飯菜你又不愛吃,每次沒吃幾口就不願再動筷子。來了這麽些天,臉都瘦尖了。”
鄭聽雪也不否認,只安安靜靜看着天上慢悠悠的流雲,半晌,說:“你這兒風景還不錯。”
他的姿态和神情稱得上悠閑,看上去不像是被一劍捅穿了腿給劫到這山高路遠的荒野,反而像是和沈湛一齊回了他雲高林深的家鄉來探親的。他倚在窗邊看窗外雲卷雲舒時,面上常年冰冷的線條甚至不知為何柔和不少,好像來到聶家以後就變得真的很放松的樣子。
沈湛将食盒都擺出來,笑着說,“小雪要是喜歡,以後就留在這裏。”
過了一會兒,鄭聽雪低聲說,“也行。”
沈湛捏住漆盒邊緣的手一頓。他的臉上有一瞬間出現很奇怪的表情,但很快這個表情就消失了,重新變成一如既往柔和的笑容。他端一張木桌放到床上,将從山下買來的吃食一樣一樣往桌上擺,“小雪,你看你喜歡吃哪個。”
從山下人煙彙聚之地的平原到人跡罕至的山中,步行一趟至少有三十裏,來回便是六十裏,還不算路上崎岖險峻。這幾日山中下雪,路況被雪遮掩,更是不好走。沈湛卻獨自走完了這六十裏路,只為鄭聽雪提上來一份滿滿當當的食盒。
桌上擺滿了吃的,沈湛拿出筷子,夾起一塊甜羊肉遞到鄭聽雪嘴邊,“來,嘗嘗看。”
這陣子都是沈湛親手給鄭聽雪喂飯。鄭聽雪的右手手掌包了紗布,拿不了東西,雖然他能用左手,但沈湛沒讓他麻煩,直接拿自己當鄭聽雪的右手。鄭聽雪也不拒絕,心安理得讓他伺候。
“嘗嘗那個玉米飯。”鄭聽雪說。
沈湛舀了一勺玉米飯喂給他,鄭聽雪吃了。這會兒他又不像前幾天那般胃口不好的樣子,沈湛看他埋頭好好吃飯,臉上露出一絲笑意。他擡手捋起鄭聽雪臉頰邊落下的發絲,繞到他的耳後,“原來小雪喜歡吃這些集市上的小吃,下次就讓廚子這麽做。”
“唔。”鄭聽雪咽下菜,“你也吃。”
“我不餓。”
沈湛就坐在桌對面一口一口喂鄭聽雪,直到鄭聽雪說吃飽了,他才拿過鄭聽雪用過的筷子,就着他吃剩的菜随便吃了幾口,然後把桌面收拾幹淨放到一邊,開始給他換藥。
鄭聽雪手上的傷口好得很快,可腿上的卻好得慢。因為沈湛常為他的手換藥,卻幾乎不去管他的腿,一副任其壞下去的樣子,就像把一只自由的雀兒折斷了翅膀關進籠子,哪裏也不讓它去。
鄭聽雪靠在床上,看沈湛低頭輕輕将他手上的紗布拆開,十分認真細致地給他上藥,忽然開口:“這裏是你以前住的地方嗎?”
“是啊,是不是有點小?”沈湛手上動作不停,答他,“是我小時候住的屋子,那會兒我個子不大,住這裏剛合适。”
鄭聽雪掃視一圈屋內,光線昏暗,牆角生了黴斑,幾乎沒什麽家具,只有床和桌椅,甚至連個像樣的衣櫥都沒有。
鄭聽雪收回目光,“你一個人住這裏?”
“嗯。”
“為什麽不與家人住在一起?”
沈湛慢條斯理給他換過藥,重新纏好紗布,這才看向他。
“與他們關系不算親密。”沈湛握着他溫暖的手指,低頭輕輕吻住,冰冷的嘴唇貼上他的指節,溫軟地磨蹭一會兒,才說,“便一個人住在這裏了。”
鄭聽雪看着他,“那你的真名呢?”
沈湛與他靜靜對視,半晌笑了笑,“忘了。”
他靠近鄭聽雪,伸手把人抱進懷裏,很依賴地低頭靠在他的脖子裏,聲音低低的,“小時候的事情過去太久,都記不清了。”
鄭聽雪于是不再問。
他放在被子下的左手握緊了,掌心裏躺着一枚舊到已經失去光澤的、藏着陳年血垢的玉佩。
作者有話說:成功打入敵人老巢(小雪計劃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