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二十七)
早晨的第一縷陽光落在枕邊時,鄭聽雪睜開了眼睛。
常年烏雲遮掩的天空難得放了晴。鄭聽雪還有些倦,他懶懶等着眼睛适應光線,正想坐起身,卻被攔在腰上的手臂止住了動作。
“沈湛。”鄭聽雪去掰扣在自己腹前的手指,“天亮了。”
沈湛在他身後迷迷糊糊應一聲,手反過來握住他的,額頭在他頸後蹭了蹭。
鄭聽雪又掙了掙,沈湛這才慢吞吞松開一點,雙手依舊環着他不肯松開。鄭聽雪坐起身,他也賴在背後跟着起身,簡直一刻不停地要黏着他。
“雪停了。”鄭聽雪湊近窗戶,看着窗外堆積起半人高的白毯,高山的陽光清淺,落在雪地上閃爍出點點的光芒。
“今天是除夕。”沈湛抱着他,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晚上我們可以一起吃年夜飯。”
“你不去與家人一起吃嗎。”
“想和你一起吃。”沈湛抱緊他,張嘴在他肩上輕輕地咬,留下一個淺淺的牙印。再往下一點,鄭聽雪肩上沒被衣服遮住的光裸皮膚布滿了深深淺淺的紅印。他扶起被扯松的衣領,說,“那就一起吃。”
沈湛這幾天越來越乖,因為鄭聽雪不再對他冷冷淡淡地不說話,只要他稍微主動靠近一點,沈湛就昏頭昏腦地貼過去,全部身心輕易被鄭聽雪哄了跑,別的什麽事情都不管不看,只時時刻刻抓着鄭聽雪不放,要把人一直抱在懷裏,低頭就要親到,有時候只是像小孩一樣親一下,有時候又纏着鄭聽雪的舌尖吻得人喘不上氣。
他的瘋病幾乎不犯了,一雙清淩淩的玻璃眼珠總瞧着鄭聽雪,讓他做什麽他就做什麽,說話也很清楚,不再只是一味重複讓鄭聽雪別惹他生氣,要他乖乖一個人呆着。他正常的時候看起來又乖又甜蜜,好像只要鄭聽雪看他,沈湛就能奇異地軟化、清醒,像一個失去記憶的柔軟兔子,只給鄭聽雪純粹充滿愛意的舔|弄,而那些過去的破壞、流血、刀光劍影和險惡人心,都一并被兩人默契地丢進了視線無法抵達的角落。
兩人正倚在窗邊在床上說話,忽然聽門外傳來腳步聲,緊接着木門被敲響,“大少爺。”
鄭聽雪聞聲轉過頭去,沈湛擡手将他的腦袋掰回來按到懷裏,不慌不忙地開口,“就在門外說。”
外面靜了一會兒,來人繼續道,“大少爺,老爺請您下去一齊過除夕。”
沈湛:“不去。”
“大少爺,自從您回了聶家,還從來沒見過老爺和祖母,家裏人想您得緊,都盼着能與大少爺一同過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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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湛不再理會外面的人,低頭繼續埋在鄭聽雪頸間有一下沒一下地親。鄭聽雪推開他黏黏乎乎的腦袋,“你去吧,晚飯時候回來就行。”
沈湛皺起眉,“不想去。”
“你不去,那人也不敢走。”鄭聽雪說,“去吧,正好帶點吃的上來,我想吃臘腸和玉米飯,你要是提得過來,也可以再拿點酒。”
沈湛還有些猶豫,鄭聽雪便推他,“快點,早去早回。”
沈湛這才不情不願地松開他從床上爬起來,慢吞吞地抓過衣服往身上套,嘴裏還在嘀咕,“我不喜歡和他們呆在一起。”
“那就早點回來。”鄭聽雪說。
沈湛穿好衣服,又蹭過來朝鄭聽雪讨了個吻,這才轉身打開門,離開了木屋。
鄭聽雪一個人呆着沒什麽事做,幹脆重新躺回床上又睡了個回籠覺。陽光透過窗戶落在身上的感覺還算舒服,鄭聽雪便就着這難得的太陽睡了很久。
直到木門再次被人推開。
鄭聽雪在那一瞬間睜開眼睛,眼中目光清明,沒有一絲從睡夢中醒來的倦怠模樣。他坐起身,看到一個高瘦的男人走進屋內。
男人的臉瘦得幾乎沒有肉,顴骨以一個奇異的高度突在臉上。他的眉毛極淡,眼珠微凸,鼻梁高挺,面色慘白得像一張紙,寬薄的肩背駝着,露在厚厚長袖外的手背上青筋暴突,指尖泛着不正常的紫紅。
男人盯着鄭聽雪,眼珠不間斷抖動着,“鄭聽雪。”
鄭聽雪也看着他,半晌,喊出他的名字,“聶踏孤。”
“哦?你怎麽知道是我。”
“你的鼻子像沈湛。”
聶踏孤笑起來,“不愧是小白梅,好眼力。”
他一步一步走過來,“我猜,你等我很久了。”
鄭聽雪平靜道:“不久。早知道聶老爺是個有耐心的人。”
兩人一坐一站,簡單幾句話間機鋒相見。聶踏孤眯起眼睛,笑意更盛,“看來小白梅知道得不少。”
他好整以暇往椅子上一坐,一副要與鄭聽雪促膝長談的模樣,“可否透露一二,鄭公子對聶家了解到哪種程度了?”
“不多。”鄭聽雪答,“還須聶老爺仔細介紹。”
他鎮靜自若,滴水不漏,輕易就将話頭推了回去。聶踏孤看他的眼神興致越來越濃,“你比你的那對爹娘聰明多了,鄭聽雪。他們兩個俱是空有一身本事的平庸之人,而你……倒是與常人不同。難怪你竟然能來到鮮卑山,進了我們聶家……原本是讓長落去江北,到頭來他反倒把你給帶了回來,呵呵,世事弄人,這一點是你贏了,鄭聽雪。”
“長落。”鄭聽雪點頭,低聲道,“原來他的名字叫長落。”
“哦?你還不知道他的真名?那我順便再告訴你,原本種在他心髒裏的蠱也是要叫長落蠱的,本來打算等他把你們鄭家人都殺個幹淨,我就以他的名字為這個世界上絕無僅有的幻蠱命名,可惜……可惜他竟然沒有殺你,我明明讓他第一個殺的就是你。廢物,聶長落那個廢物。”
鄭聽雪的目光冷了一些,“往自己的兒子身體裏種蠱,為了報仇折磨親生血脈的人,這種人恐怕才更适合被稱作廢物。”
那一刻聶踏孤的眼中閃過一絲令人毛骨悚然的殺意。但他很快就恢複平和表情,笑着說,“小白梅乃是正派世家的後代,骨子裏都是所謂仁義道德,自然不懂我們這些邪派世家的想法。你這樣說我,我不與你計較。”
鄭聽雪不和他争辯,說:“我只有一個問題要問你。”
“自然,你想問我什麽都可以。”
“是誰殺了我姐姐。”
聶踏孤思忖片刻,“怎麽,你在懷疑長落?”
鄭聽雪沒有否認,聶踏孤便笑着說,“無妨,既然你想知道,我便實話與你說,你的姐姐确實是內人殺的。內人想對張小風下手已久,可惜你娘有點本事,無人能近得了她的身,我們只得退而求其次,将你那廢人姐姐——抱歉,我這樣說,恐怕你要不高興了,但你的姐姐的确是個廢人,鄭家上下只有她一個人不會武功,可不就是異類嗎?這麽一說,內人也算是幫你們清理了一個多餘的人,重振了你們鄭家的名聲,結果反而被張小風倒打一耙,害我賠了夫人又折兵……”
鄭聽雪看着聶踏孤,平淡開口,“你從前就是這麽與沈湛說話的?”
聶踏孤打住話頭,微微一挑眉,“什麽?”
“你就是這樣對他說一些瘋言瘋語,灌輸他殺人的想法,讓他一輩子只作報仇的念想,要他殺了鄭家人,是嗎?”
鄭聽雪的聲音毫無起伏,一雙漆黑的眼眸如一道寒入骨髓的刀鋒釘在聶踏孤臉上,像輕易就将黑暗裏滿地腥臭泥濘髒污的洞穴瞬間照得雪亮的光,令聶踏孤難得眼皮一跳,臉上和睦膩味的面具差點要落下。
“他不該報仇嗎?”聶踏孤柔聲問,“莫要裝清高了,鄭聽雪,你難道不也是來報仇的?你以為你有多正義!你們這些正派世家,一個個裝作善良無辜的樣子,可那不過是事未臨頭罷了,一旦刀架在你們脖子上,你看着吧,人性的醜态就會全數暴露。蝼蟻只會害怕,逃跑,躲在角落裏瑟瑟發抖,而我們只是選擇了另一條反抗的道路,只不過這條路充滿了死亡、血腥和常人難以承受的代價......複仇,複仇就是這樣,鄭聽雪,你明白我的,因為你和我們是同一類人,世人都說你獨善其身,可你的劍下有多少聶家人的亡魂,你我都清楚得很。只不過你在暗裏作惡,而我們将一切都搬到明面上罷了,這也是為什麽你們是正派世家,我們成了邪派世家——其實所有人都是惡到不能再惡的牲畜,區別只在于你們還要假惺惺地披一層人皮,可我們不需要!”
鄭聽雪聽他一番義憤填膺的發言,臉上依舊沒有什麽表情,只是他再次看向聶踏孤時的眼神,靜默中多了一點少有的、居高臨下的諷刺。
“聶踏孤,如果你真的想報仇,當初你就不會把蠱種在親生兒子的心髒裏。“
“你不過是個嗜殺成性、又不敢親自出手的膽小鬼而已。”
作者有話說:小雪同學開始大清洗計劃.do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