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下午三點,明城市市區民政局門口。
遲巍先下車,勞斯萊斯內只剩柳姝和司機二人。
考慮到待會兒要拍照,柳姝不自然地捋着長發,正準備從包裏掏出口紅和小鏡子補補妝。
司機從駕駛座伸過頭,柳姝一擡頭,吓了一跳。
司機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穿着一身昂貴的西服,他解開安全帶,從副駕駛拿來一個袋子。
“柳小姐,這個給你。”
“這是什麽?”
男人一臉笑容,“是衣服。”
“?”
柳姝接過袋子,裏面是一件白色襯衣和牛仔褲。
司機言簡意赅:“這些都是遲總給柳小姐準備的。”
像是故意為之,司機的語調包含一種暧昧不清的溫和,柳姝不知該如何回應。
說完這句,司機也下了車。
柳姝僵了一秒,側頭看窗外。
遲巍撐着傘背對着她站在不遠處,身高體長,身姿卓越,即便只是背影能也能想象到他本人的好看程度。
他心情不錯,和司機有說有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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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姝伸手撥弄白色襯衣的商标,在看到上面的尺碼之後勾唇笑了笑,他都沒忘。
民政局大廳內 。
柳姝在明城生活多年,曾經多次經過這個地方,尤其是近幾年,她每次經過都會不經意間望上一眼。
這次以新人身份坐在民政局大廳,心裏緊鑼密鼓。
兩人前頭坐着一對情侶,過幾分鐘後就是夫妻。
女生看起來年紀不大,說話聲音嗲嗲的,男人手握着一杯水,水裏插着吸管,女生說話說得多,渴了就喝一口,男人全程話很少。
“老公呀,你媽媽知道我們今天來登記,有沒有說什麽的啦?”
不等男孩回答,女生又嬌滴滴地說:“她說什麽我也不在乎的啦,只要你愛我就好啦。”
男生還沒說話。
女生又道:“我不是故意問你要三十萬彩禮的啦,你知道的,爸爸媽媽養我不容易,你說三十萬多嘛?!一點都不多的呀,你說是不是。”
男生終于開口:“不多,不多。”
“是不是?”女生眉飛色舞,“我跟你講,我鄰居家的姑娘彩禮要了六十萬呢,她都沒我長得漂亮,還是你有福氣!”
……
柳姝抿着唇捏了捏手,隐隐壓下想笑的沖動,坐在她身側的遲巍也極其不自然地輕咳了幾下。
女生又問:“老公,你房子寫我名字一事告訴你媽媽啦嗎?”
男孩又沒來得及開口,女生妙語連珠:“老公,你要清楚,以後是我跟你生活,不是你媽媽跟你生活哦,所以房子寫我名字一點都沒有錯,你不告訴阿姨就對了,告訴她了也改變不了事實的。”
柳姝捋了捋頭發,轉了轉頭,有些不知所措,她餘光朝遲巍的方向暗暗掃了一下。
他褪去西裝,裏面是一件白色襯衣,和自己身上穿着的是同一樣式,簡單幹淨。
兩人坐着的地方是靠窗位置,窗外天氣陰沉,頭頂處有一盞明亮的白熾燈,白色的光芒順着他肩頸線流淌,朦胧之間像是渡了一層淺淺的銀色光環。
身前的小情侶起身準備前往登記,臨走前女生依偎在男生懷裏,“老公呀,婚禮的事就交給你爸媽吧,省得老人家多心,說我們都不在乎他們,讓他們參與進來的話呢,他們一定會很開心的。”
男生哦了一聲,推着女孩朝前走,“好賴話都讓你說盡了,我就是個擺設。”
女生極為不滿:“老公你怎麽能這樣說自己呢!”
……
一陣拖沓的腳步聲過後,民政局大廳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過了一會兒,柳姝聽到遲巍叫了自己一聲。
柳姝轉過頭,兩人對視。
四目相對瞬間,遲巍的眼睛亮亮的,睫如鴉羽,眸底投落一片小小的陰影。
他定定看了她一會兒,嘴角扯了起來,一字一句道:“婚房在你名下。”
柳姝有些反應不及,“啊”了一聲。
她有一瞬間沒懂遲巍這話的來意,可又覺得他好像在極力證明着什麽東西。
比方說,不甘拜下風?
“嗯。”柳姝安靜了下,然後重重點頭。
“彩禮是伽羅酒店集團。”
“……啊?”柳姝又失态了。
伽羅酒店一直是博儀邊緣企業,先前營業額度一直呈現半死不活狀态,全靠集團總部救濟得以支撐。
兩年前遲巍接手,上綱上線大肆整治,親歷親為學習酒店管理,短短兩年時間使得伽羅酒店集團轉虧為盈,營業額暴漲幾倍。
先前相傳伽羅酒店只是遲承江拿來同遲家獨子練手的家夥,可當下爛攤子起死回生,衆人不敢多出聲,遲巍背後的聲音從冷眼旁觀或是看好戲轉換成各種嘉許贊賞,一時之間轟動明城。
而現在,遲巍把它送給柳姝做了彩禮。
“那。”柳姝頓了幾秒,眉眼帶了幾分疑惑,“你呢?”
“我怎麽了?”遲巍看着她,目光直白。
柳姝突然不知道怎麽回答,但還是硬着頭皮來了句:“你把伽羅酒店給我,我也不會管理。”
“那沒關系。”遲巍沒忍住笑,自然而然地接話,“我也沒想讓你管理。”
“也成。”柳姝偏過頭,故意端正姿态,“這樣最好。”
目光在大廳掃視一圈,最終落在瓷白色牆面上挂着的電子鐘表上面顯示着的日期。
2020年5月27日
都說2020520是千年難遇的佳期,當時民政局外排隊登記的夫妻從淩晨等到日出,也有一部分人從日出等到日落。
他們都希望用一個值得紀念的日子做一件值得紀念的事。
柳姝暗戳戳的想,527也不錯吧,和520只相差一周而已。
還沒回過神,耳邊又響起遲巍淡淡的聲音。
他的語調沒有太大起伏,就像是很平靜地訴說一件事情,可因為他聲色悅耳,讓人有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訂婚典禮在一周後舉辦,遲家已經在籌備,你不用過多操心,只要他們在詢問你時表達一下意見就好 。”像是彙報工作內容,男人一字一句說得清清楚楚,也放慢速度。
“嗯。”柳姝應下,“好。”
“然後結婚典禮。”遲巍想了想,問道,“你應該不着急吧?”
柳姝嗯了聲。
沉默兩秒,她又想起一件事,因為感覺這件事還挺重要的,她情緒略顯緊張,一巴掌拍在遲巍/大腿上。
“你媽知道你要和我登記嗎?”
遲巍沒動靜。
他只穿了一條黑色西褲,面料綿滑透風,柳姝這一巴掌拍下去,他的大腿/肌肉立刻緊繃起來,小面積的溫軟透過面料源源不斷地傳送到肌膚,半晌他才有了反應,緩慢地擡起眼睑。
“知道。”
“那她有沒有說什麽?”
“她很支持。”
“……哦。”柳姝顯然被打了一針鎮定劑,慢慢縮回手。
商業聯姻,主要合作方是雙方父母長輩,怎麽可能不支持。
她可能得了分手後遺症,所以有時會忘記自己現在的身份。
“你養父呢?”遲巍問道,“有沒有說什麽?”
柳姝實話實說:“他不同意。”
遲巍目光微閃,這句話讓他沉默許久。
“那。”他舔了舔唇角,“還登記嗎?”
先前那對夫妻剛從登記室出來,女人拿着紅燦燦的小本笑得燦爛,“老公,我們終于結婚啦,我要發朋友圈!你也要發!”
男人态度比之前好很多,唇角斂不住笑意:“嗯,待會兒發。”
遲巍坐得端正,視線被笑聲吸引,他漫不經心地整理袖口,聽到柳姝的回答。
不是否定。
好像也不算肯定。
就是很輕的一句:“登吧,來都來了。”
遲巍抿着唇。
來都來了。
這個理由可真是秒。
拍照背景是一塊喜慶的紅布,顏色純正很高,柳姝見多了世界色彩斑斓的模樣,也覺得這紅好看得不像話。
兩人并排坐着,中間空出一拳距離。
攝影師放下攝像機,露着牙齒笑:“帥哥美女,湊近一點啊,這可是結婚照,一生只照一次的好。”
窗外又下起了雨,玻璃上爬滿猙獰剔透的水流,蜿蜒向下。
一生這個詞有觸動到柳姝心底的弦,她整了整白色襯衣胸前的一條褶皺,平整又凸出,她又看了一眼遲巍,他面對着攝影師,側臉的輪廓流暢又幹淨。
柳姝抿着唇笑,剛想挪動身子朝兩人中間湊,肩膀被遲巍撞了一下。
他主動過來了,隔着衣料的肌膚漸漸發燙,柳姝有一種實實在在難以預料的感覺。
攝影師滿意的點頭:“哎!笑燦爛些,別整得像幾年不見面似的啊!”
“……”
這麽明顯的麽?
柳姝臉上帶着笑,忍不住腹诽,再過兩個月,就是他和遲巍三年未見的紀念日了。
時間好快。
做夢一樣。
不,她做夢也想不到。
她和遲巍原來還有永結同好的一天。
蓋好章的紅本本落入手心的一刻,柳姝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柳姝擡頭對遲巍說:“欸,我先接個電話。”
遲巍看着她小跑到門外,藍色牛仔褲下的兩條腿又長又直,白色襯衣很合身,收緊腰肢半塞進褲腰,簡單的衣服穿到她身上透着幾分性感。
柳姝高瘦,卻不單薄,前凸後翹,四肢長而纖細,幾年未見,除了褪去幾分稚氣,其餘的她一點兒沒變。
剛才一對夫妻出來登記室,女生嬌滴滴得喊男生老公。
柳姝剛才叫他“欸”。
遲巍別過頭,自嘲地笑了聲。
怎麽想都有些無奈。
外面天色黯淡,看起來還要有一場暴雨,就像不久前還沒接到她時的那場。
“姝姝,你回來了嗎?”方恩恩問道。
“回來了。”柳姝面對着牆角。
“你什麽時候回公司啊?”方恩恩說,“最近公司特別忙,我簡直焦頭爛額,過幾天不是還要給幾個小明星拍封面嘛?你能趕在那時候回來嗎?”
柳姝捏着紅色結婚證,“不确定。”
“啊?”方恩恩訝異道,“怎麽回事?是不是柳叔叔有什麽事?”
方恩恩從小和柳姝一起長大,是她的發小兼閨蜜,如今就職于她的攝影工作室,一直以來對她關心至極,且很會撒嬌。
“沒有。”柳姝說,“是我有事。”
“你有事?!”方恩恩變了語氣,“你有什麽事?你是不是又給自己找麻煩了!還是路上見義勇為給人送醫院啦?你受傷了沒?你有什麽事??”
“……”柳姝捂着手機傳聲筒,轉身看了一眼站在門口的遲巍,他背對着大廳,身形修長。
柳姝轉而将視線放在結婚證上,語氣輕飄飄的,“我要結婚了。”
空氣靜了兩秒。
“……什麽玩意??”
“就是這個。”柳姝微微蹙眉,“我要結婚了。”
“你不是在開玩笑吧?”方恩恩震驚道,“你背地亂搞了?為什麽我不知道?”
“我沒亂搞。”柳姝安靜道,“但我不怎麽想跟你說。”
“哎吆我滴姝姝啊!你翅膀硬了呵——”
“嘟——”挂斷電話。
關閉聲音。
柳姝把手機塞進牛仔褲口袋,轉身走向遲巍。
就把暴風雨推遲到幾天後再猛烈襲來吧,這太複雜了,需要好好同方恩恩解釋。
“遲巍。”柳姝停到遲巍跟前。
“嗯。”遲巍轉身,“打完了?”
“嗯。”柳姝停到他面前,想他站在門口等她,還是解釋道,“方恩恩打電話來和我說了一些工作室的事兒。”
說完這句話柳姝又補充道:“方恩恩你還記的嗎?個子不太高的女孩,眼睛大大的。我朋友。”
柳姝覺得自己有些多此一舉,因為曾經,遲巍請她和方恩恩吃遍明城有名的美食,出錢讓兩人去旅行游玩。
就她同遲巍分手近三年裏,方恩恩為她的終身大事殚精竭力,卻又背地裏嘆息,她這一生怕是再也找不到比遲巍更好的。
她還給遲巍起了個巨庸俗無比的名字——遲月光。
以示遲巍潔白無瑕又讓柳姝念念不忘的身份。
但方恩恩也說過,遲月光這種男人只能存在于夢裏,既然一拍兩散,作為理虧還負心那方,只能祝願好人一生平安。
可現在,他就站在她面前,從見面說得第一句話起,他就沒有提及什麽過分的要求,更不要說有過一絲一毫的生氣和翻舊賬的意味。
他記性不差,肯定記得。
果然,柳姝聽到的下一句。
“記得。”
再下一句。
“她不是你發小麽?”
“嗯嗯。”柳姝眉開眼笑,“是的。”
她卻又在片刻之後品嘗到一抹殘餘的苦澀和後悔,如果早知道她會和遲巍結婚,那麽是不是會少很多本不該存在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