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敢就試試。”
這一句冷漠到像是不可能從遲巍嘴裏說出的話, 真真切切沾染了男人的冷漠和蔑視,在車廂內部緩緩游蕩。
柳姝不敢回話,更不敢鬧出任何動靜, 不誇張地說, 她現在心跳極快,五味雜陳, 她應該生氣,或許憤怒、歇斯底裏都不為過。
可她早就該料到,遲巍他不是一個簡單的男人, 自己能在他面前放肆是因為他容許,倘若是別人, 根本不可能。
兩人半晌都沒有說話。
手機震動聲音打碎這場寧靜,遲巍動了動身體, 伸手掏出手機,按開接聽鍵。
楊松:“遲總,程小姐已經送到寇時越所在的住址。”
遲巍嗯了一聲,想挂電話。
柳姝拉住遲巍的手,對電話裏焦急問道:“思南現在怎麽樣?”
楊松不說話。
柳姝又問一遍:“我問你程思南現在怎麽樣!”
遲巍眼睫稍擡, 不耐煩地轉過頭,後肩沉沉地落在靠背處,低聲道:“說。”
也就是這一句, 楊松才沉下心, 一字一句道:“程小姐情緒比剛才穩定了許多。”
停車場裏有車經過, 燈光閃爍,柳姝微眯了下眼,聽到楊松的下一句:“但她好像喝了點酒……”
“你得在那裏盯着她。”柳姝說,“她年紀還小, 需要保護。”
遲巍轉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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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姝餘光中看到遲巍的目光,于是擡眼,四目相對。她看到遲巍削瘦有型的臉,說不上來的表情,他薄唇輕啓,聲色如同羽毛點地。
“不用。”
他讓楊松走。
柳姝搖着頭,發絲因為大幅度動作微微晃動,她側着身,情緒激動:“不可以的遲巍!程思南不可以出事!”
遲巍挂斷電話,不動聲色地盯着她:“為什麽?因為她是程北光的女兒,你怕程北光找你算賬?還是怕程思梁打你?”
“我誰都不怕。”柳姝唔了一聲,“她是我妹妹。”
停車場通道寬闊漫長,車裏氣氛黑暗壓抑。眼前經過幾輛車,每一輛聲音都不一樣。時間線好像被拉長了,每一秒都又慢又遲鈍。
“好理由。”遲巍墊着下巴,側臉之後是朦胧的燈光,輪廓像是蒙了一層淺色銀紗,整個人都是那麽真實而鮮活,“那我呢?”
“砰!”得一聲,一亮銀白色寶馬直直加速,毫不避讓地撞上前頭一臉普普通通的面包車。
這一聲響,比之前任何一輛都要來得驚心動魄。
面包車上下來一個男人,滿臉驚恐地看着寶馬車,顯然餘驚未散。寶馬車上下來一男一女,面色不和善。
柳姝緊閉雙眼,瑟縮了一下,而後猛然擡頭,看向事故發生的方向。遲巍的問題順勢隐瞞在這驚恐裏,自然而然地避讓過去。
事後她回想,遲巍當時應該是有問題要質問的。或許他一直在生她的氣,一直記着兩人分手之時給他帶來的痛苦,才會讓她在床笫之間一遍又一遍地說她錯了。
這一場人為事故除了讓柳姝閉口不提之外,遲巍也好像回到最開始的模樣。
窗戶紙沒有被捅破的模樣。
遲巍從窗外收回視線,指骨分明的長手挂好檔,扣緊方向盤。
車子啓動,窗外男人女人的争吵愈演愈烈,漸行漸遠。
視線由暗轉亮,明城中央市區燈火通明,映着柳姝遲巍沒有表情的臉,一切都無聲。
柳姝想,她也是變了的,明明憋得要死,可就是能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她已經分不清她和遲巍到底是誰欠了誰,又隐隐感覺到兩人都認為自己是受害者。
誰都不會道歉,卻還在等待對方真情實意的對待。
天徹底黑下來,城市在黑夜裏盡顯姿态。柳姝想起柳行之的話。
你從前做不了的事,如今做來還是很難。
柳行之作為最了解她的人,果然說得沒錯。如果是金錢上的缺失,可以憑借勞動和智慧獲得,就像看似遙遙無期的違約金。但若是人性上的差距,那可真是太難了。
他們誰都不說話,車裏很寂靜,這份寂靜蔓延至臨江公館,且至明天。
夏天過得很快,柳姝在工作室忙了将近一個月沒回家,陳松雅退圈嫁人的消息一如驚弓之鳥,短時間內引起騷亂很快恢複平靜。
柳姝躺在休息室裏小憩。方恩恩剛從外面回來。
工作室工作穩定,兩人都是換着休息。
方恩恩推開休息室的門,直奔柳姝跟前,一臉焦急的詢問:“我聽別人說,你一個月沒回家了?”
柳姝別過頭,沒理她。
方恩恩拿手拍她臉頰,滑滑膩膩的手感,真是天殺,在工作室連軸轉了一個月還能這麽皮膚細滑。
她不知道柳姝這徹底放空的一個月休息的還不錯。
“和遲月光鬧矛盾了?”方恩恩湊過來,支支吾吾的問道,“和我告訴你傳單是他發的那事有關系嗎?”
柳姝不回答,還轉個了身。
“其實也沒什麽的。”方恩恩認為沒大礙,她有充分理由推測柳姝在耍小脾氣。“陳松雅退了,她剽竊的事兒被爆了。”
柳姝張開嘴,聲色甕甕,“什麽時候?”
“昨天。”方恩恩回答,“就上次L牌新攝主題海報那個,有幾個微博大V艾特了國外攝影師,現在上熱搜了,你竟然不知道?這事現在在攝影圈傳得沸沸揚揚。”
“嗯。”柳姝閉上眼,再次轉身,總結道,“她不會有好下場的。”
不知為何,柳姝總會覺得陳松雅這事和遲巍有關。
方恩恩嘀嘀咕咕了半天,柳姝都沒再聽。
陳松雅不會有好下場的,她不會讓陳松雅有好下場的。
下午接到遲巍電話時,柳姝一點兒都不吃驚。沒回家的一個月裏,遲巍經常給她發消息,甚至開車在樓下等她。她見過幾次,沒下樓去。
她變回以前,明明婚後已經很乖很聽話,一副可人賢妻的模樣,但很快又恢複成原先。
柳姝心如止水的,裝作看不到他。
兜兜轉轉都是他,還以為是天意,又不料是人為。
他養尊處優,自視清高。而柳姝,說實話只是長相漂亮了點,性格潇灑了些,算不得金貴,甚至有些野性。也不過是一次見義勇為的意外入得了他的眼,也入了他的心。
他永遠站在頂端,想要什麽,什麽都大把大把的來,唯有柳姝,讓他愛恨交加。
柳姝坐在休息室的床上,發絲淩亂貼臉,皮膚還是好的,白裏透紅。她抿抿唇,糾結了一會要不要接電話,最終劃開接聽鍵。
“在哪裏?”遲巍問道。
當然是在工作室。
您都來了還要問?
柳姝猜測他估計坐在車裏在門口等她,卻又要明知故問地問一句。她低垂着眉,輕聲道:“工作室。”
“我知道你在工作室。”遲巍的聲音倒沒有不耐煩,實際什麽都沒有,穩得一批。“我在你辦公室。”
柳姝擡眼,“你怎麽來了?”
“舅媽打電話,要我帶你回家。”
說到這裏,她想起來了,趙明煥先前給她打電話說沈佳唯的生日,家裏小聚一下,讓她今晚帶遲巍回家。
柳姝從床上爬起來,扯了一下小毯子就算整理床鋪,她怕被遲巍看到自己在工作室裏不修邊幅的模樣,所以又稍微磨蹭了一會兒,回到辦公室時已經光鮮亮麗。
空氣靜了幾秒鐘,遲巍看到柳姝時她又恢複成一派風風火火的樣子。
總歸是一月不見,遲巍偏頭望過去,眸底的冷漠便一掃而空。
柳姝拿起辦公椅後面的包,問他:“直接去程家嗎?”
“嗯。”遲巍接過她的包,順勢站起身,靠的她更近,也沒說別的話,她有些不舒服。
“遲巍。”柳姝叫他。
“嗯?”他頓住腳步。
“離我遠一點。”柳姝咬唇,“我不喜歡。”
遲巍盯着她眼睛看,兩人的距離并不算得遠,他停頓片刻,很快扯過她的包,慢吞吞地說:“只是幫你拿個包,你不要想多。”
柳姝被嗆了一聲,啞口無言,跟在遲巍身後出了辦公室。
他果然只是拎着包,始終與她拉開五十公分距離。
工作室的員工聞聲而來,他們坐在工位上交頭接耳,餘光卻時不時瞥向男人女人挺拔秀氣的身影。
“來找柳師的那個男人是誰啊?好帥好有氣質!”
“柳師男朋友吧?還挺般配!”
“什麽男朋友啊?上次恩姐不是說柳師結婚了嗎?是老公吧……”
“對對對,應該是老公!”
“那人是不是柳師老公啊?恩姐。”有人戳着方恩恩肩膀,小聲詢問。
方恩恩一直盯着兩人,直覺這氣氛不對,她擡手抵在下颌處,裝模做樣捏了兩下,才扭過頭來:“活幹完了嗎你?”
衆人這才噤聲。
工作室門口,停着遲巍的藍色保時捷。他是自己來的,沒帶楊松。
門口車不多,正在奶茶店對面對賬的靜靜偶然擡眼,看到男人女人一前一後向車靠攏,眯了眯眼,越發确定遲巍就是自己之前見到過來給老板送傳單的人。
柳姝突然啊了一聲。
遲巍轉身,問她:“怎麽了?”
“沒給嫂子買禮物。”柳姝很是懊惱,她徹底放空一個月。來不及想程家,更不想顧遲家,她簡簡單單,恢複成從前,做一個無比忙碌的攝影師。
“我準備了。”遲巍很有禮貌,食指劃過柳姝眼前,輕輕指了一下後備箱,“不僅大嫂的,程家上下都有。”
柳姝尴尬的點點頭,“那就好。”
她越過遲巍去開車門。
遲巍記得她剛才說過的話,不想被她不喜歡。他沒料到,柳姝自己絆了一跤,心不在焉一般。
遲巍看着眼前這道身影,比三年前更單薄,卻沒有三年前矯健了。
柳姝先是跳了兩下,趴倒在地,身上沒傷,手心擱得生疼。小石子又尖又硬,疼得她倒吸一口涼氣。
遲巍像一條筆直的電線杆,立在旁邊,手臂明顯是突然伸出去,又突然伸回來,在身前握成拳。
他誠懇道:“我沒碰你。”
這話的意思簡直再明顯不過——
我沒碰你,你是自己摔得。
可他怎麽都不扶一下??
柳姝迅速從地上爬起,裝作無事般拍了拍手,塵土飛揚,手心處被石子硌出印記。她咬着唇,蹙着眉,擡頭望了望天,“遲巍,我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
遲巍一動未動。
柳姝自說自話,像是在敘述剛才的事情,又涵蓋着這幾年。
“我真沒想到、”她頓了一下,“你這麽記仇。”
“哦。”遲巍點點頭,他還以為是什麽話。他繞着車走了半圈,打開駕駛室車門,“你現在知道,也不晚。”
柳姝怔然,氣呼呼打開後排車門,坐了進去。
作者有話要說: 姝姝:下章離婚。
遲總:我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