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掌心紋路清晰, 青色血管縱橫交錯,被石子硌出的紅印中心一點泛着青白。

柳姝攥了攥手,疼痛感不強烈。

她擡頭, 視線有意無意地瞥向前座, 後視鏡裏男人鼻梁高挺,眼眸深邃, 四目相對的瞬間,她很快躲閃。

“開車啊!看什麽看!”

後座的女人雙手環胸,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冷冰冰地杵着臉。

遲巍收回視線,慢條斯理地啓動車子。

車裏氣氛有些尴尬。

他不想要這份尴尬。

車裏氣氛怎麽尴尬, 一路怎樣無言以對,下車之後柳姝還得乖乖地攬着遲巍, 與遲巍一副歲月靜好伉俪情深的模樣。

傭人引着遲巍柳姝進門,趙明煥正巧從樓下走來,柔聲問道:“回來了呀?”

在廚房裏,傳來沈佳唯的聲音,幾個傭人走來走去, 程宸的女兒程芸曦在客廳與廚房之間跑來跑去,歡聲笑語,見到柳姝和遲巍乖巧地呼喚:“表姑姑好, 表姑父好~”

“你好呀。”柳姝向來喜歡小朋友, 何況程芸曦懂禮貌, 長相可愛。

“芸曦過來。”趙明煥對着小孫女招了招手。

程芸曦便歡呼雀躍的跑了過來。

柳姝手挎着遲巍,擡頭朝樓上看了一眼,問道:“舅媽,思南不在嗎?”

“她去意大利了呀, 你不曉得嗎?”趙明煥有些吃驚,牽着小孫女的手,“她沒和你說嗎?已經走了半個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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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姝搭在遲巍臂彎處的手一僵,“我不知道。”

遲巍視線一掃,落在柳姝臉側。

趙明煥說:“她這孩子啊,就是被家裏慣壞了,這次又不知道待多久回來,走得時候倒是蠻着急的,以前沒有這樣過。”

柳姝很久沒回程家,和程思南的聯系停留在一月之前。

程思南被楊松帶去找時越的那天,柳姝試着聯系她。算起來,這應當是柳姝第一次主動聯系程思南,程思南卻沒有回複。

她又聯系程思梁,程思梁告訴她程思南一直在家。

柳姝從遲巍臂彎裏抽回手,低眉順眼道:“舅媽,我先去把禮物交給嫂子。”

趙明煥說好,随即又告訴遲巍,程北光正在書房,沒人陪他下棋。

這便是暗示了。

那一抹溫熱好似還遺留在小臂處,遲巍微微颔首,進書房前朝廚房方向看了一眼。

廚房燈光耀眼,柳姝清瘦的身影立在沈佳唯身側,兩人相談甚歡。

她怎麽和誰都能言笑晏晏,偏偏對自己,冷漠如斯。公  主  號:R i s e   a n d   s h i n e

沈佳唯煲了老鴨湯,足足一下午,入味十足,她右手拿着湯勺在鍋裏緩緩攪動,左手撈起一個精致瓷碗,盛了一碗遞給柳姝。

“姝姝來嘗嘗,我炖了一下午。”

柳姝思考兩秒,接過湯碗,“謝謝嫂子。”

“謝什麽呢。”沈佳唯說,“思南最喜歡喝我煲的湯,她一時半會兒回不來,幸好有你在,可不許說難喝啊。”

柳姝點頭,不緊不慢地喝了一口,衷心做出評價,“很好喝。”

沈佳唯出身書香門第,父母皆是明城大學的教師,父親是非常出名的社會學教授。沈佳唯除了是程家兒媳,也是一名大學教師,性格溫順,知書達理,除了工作之外,素日裏最愛養花做飯。

柳姝放下瓷碗,把禮物遞給沈佳唯。

她和沈佳唯接觸并不多,此刻卻很羨慕。她想,像沈佳唯這種女人才是适合嫁入豪門裏的人,溫婉可人,滿腹經綸,把所有情緒埋藏在心裏,說出的話讓人如沐春風。

柳姝退出廚房,上了二樓。

程思梁躺在卧室裏打電話,聲音很大。

柳姝聽到愈來愈近的聲音,腳底加快速度,只想快一點走進程思南房間,進去坐一會兒。

“老子都說有事有事,一個個像是催命的!”

“就來就來!”

“操,沒辦法啊,我才不樂意在家對着他們——”

“咔——”得一聲。

門開了。

程思梁還在打電話,手指搭在門把手上,他耳朵貼在手機屏幕上,原先吊兒郎當的表情在一瞬間凝固。

“你怎麽在這?”

柳姝:“嗯。”

電話那頭的人許是誤會了,程思梁解釋了幾句,“去不了了,你們玩。”

柳姝低頭便要走。

“站住。”程思梁越靠越近,表情越發狠戾,“我他媽叫你呢?你聽不見?”

柳姝不想和他打架,也沒什麽事情好同他講,看也不看他:“怎麽了?”

程思梁蹙眉:“我最惡心你這副假意惺惺的模樣,你以為你誰啊?端什麽姿态?”

“我是又惹到你了嗎?”柳姝轉頭,一臉毫不在意。

程思梁咬牙切齒,伸手抓住柳姝手腕,用力向房間內扯,柳姝哪裏想得到他會做出這舉動,驚呼一聲,自覺捂住嘴巴。

她不想惹人來。

程思梁關上門,給她抵到牆上。

兩人第一次距離這麽近,柳姝很難為情的嘆息:“表哥,離我遠點。”

房間裏亮着燈,外面沒有聲音。密閉的空間裏,程思梁的聲音異常清晰。

“思南哪裏惹到你了?”程思梁歪着頭,質問道,“她以前從來不想離家太遠,怎麽你一回來她就走了,毫不眷顧?”

“我沒有。”柳姝誠實道,“是表哥你想太多了。”

“我想太多?”程思梁越發反感,“不是我說,你這人真的很假,假透了,嘴上一套心裏一套,你說的話有幾句能讓人信?”

“我本就不想和你說話。”

什麽時候,敷衍和僞裝還能混淆視聽了?

“你為了嫁給遲巍,找一個男模特勾引思南,讓她放棄聯姻,你順利上位。”程思梁眯眯眼睛,惡從心起,“全家人被你騙得團團轉,你到底是不是程思齊,只有你自己心裏清楚!”

“思南才他媽二十歲,對你那麽好,你為什麽要搞她?她差點因為那男模特崩潰你知道嗎?!”

慘白的光落在柳姝臉側,眉眼越發黯淡,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平靜,那點兒微乎其微的氣勢洶洶煙消雲散,甚至看上去,有些脆弱不堪。

“不是我。”

掌心那塊兒又有些疼了。

柳姝淡聲道:“我知道你怕什麽,但真的不是我,我從來沒想傷害思南,也沒想和你争家産。”

“至于我到底是不是程思齊這件事。”柳姝抿着唇,感受細小尖銳的疼痛從掌心處蔓延至心口,“我也不知道。”

“姝姝——”

遲巍聲色清淡,這一聲用了力氣。

程思梁放開柳姝,盯着她,在遲巍下一聲之前再次挖苦她一番:“你說的話就像放屁,半句不能信。”

“那你就別問。”柳姝置若罔聞,眼睫半垂,她看到掌心一側被石頭硌出的印記彙聚成為血紅的小點,在白皙掌心處乍眼無比,“你這人我就不評價了,以後少他媽煩我!”

“姝姝——”

門外傳來遲巍的第二聲。

柳姝想想,還是很氣,她癟了下嘴,下定決心般用力擡腳,直直踹向程思梁的命門。

無論如何,他今天都太放肆了。

這突如其來的一腳,程思梁毫無防備,他大叫一聲退後兩步,躬身捂住重要部位,久久無法回神。

遲巍擰門而進。

柳姝此刻後知後覺,反應慢到極致,她聽到遲巍叫她的名字,詢問她出了什麽事情。

柳姝置之不理,下一瞬,手腕被遲巍扯住,溫熱熟悉的觸感透過肌膚直達大腦皮層。

她擡起頭,映入視線的先是遲巍清秀的下颌線,再是抿緊的薄唇,深邃不見底的眼眸,生氣意味明顯。

程思梁歪在身後的床上,壓抑着疼痛的嘶吼,被褥團成一團,褶皺四起。

遲巍朝他的方向擡擡下巴,“他怎麽你了?”

這幅場景,明顯是程思梁被打,可遲巍偏要問她受到什麽欺負。

他太了解柳姝,根本不會無緣無故動手。

但柳姝不想告訴他,只說:“沒有,是我不小心打到表哥。”

聽到這話,程思梁強忍着疼痛擡頭,咬牙切齒道:“表妹你下次注意點——”

柳姝擡手,一根一根撥開遲巍的手指,淡聲道:“知道了。”

遲巍這人做事向來認真周到,遵循禮節,他同程思梁同歲,月份不是很清楚,按照道理應當跟柳姝一同喚一聲表哥。

但程思梁沒想受,也受不起。

他只是看不起柳姝,不敢看不慣遲巍。

若說是遲巍找人勾走程思南,一步步引導柳姝嫁給他,程思梁無論如何也想不出的。

柳姝掰開遲巍的手走出門口,遲巍回頭望了程思梁一眼。像是很生氣,黑眸裏不帶有情感,仿佛站在眼前的不是表哥,而是陌生人,還是得罪了他的陌生人。

程思梁啞口無言,後脊背略微發涼。

晚飯食之無味,柳姝一口一口灌着老鴨湯,思緒漸漸飄遠。她強行驅除程思梁剛才說的話,但越是排斥,那話就越是滲透。

她不敢想像,遲巍還做過什麽她無從得知的事情,等到她知道的那一天,擡眼全都是假象。

這太可怕。

程芸曦奶聲奶氣的講話,惹得全桌喜樂融融。趙明煥先同沈佳唯聊天,忽地話鋒一轉:“姝姝和遲巍有沒有打算要孩子啊?還是等婚禮過後?”

遲巍:“謝謝舅媽關心,我們有打算的。”

“沒有打算。”柳姝垂着眸,重複道,“我們沒有打算。”

飯桌氣氛登時尴尬。

沈佳唯立刻出口打圓場:“年輕人要多享受一下二人世界,孩子什麽時候來都是最好的,這事确實急不得。”

趙明煥附和道:“對,佳唯說得都對。”

說罷,婆媳二人相視一笑。

這場景盡數入了柳姝的眼,突然心生酸澀,趙明煥和沈佳唯的關系令她望而卻步。

她曾經想過嫁給遲巍,一定會孝順遲巍的父母。第一次得知遲巍背景時,有舍友勸告過她,說豪門裏面是非恩怨最多,像那種闊太太們都是生活在攀比中,兒子可以交女朋友,但要是結婚就不行了。

所以他在遲巍懷中撒嬌,若是遲巍父母對她不好,她便不認了。

她那時想聽到的答案是——不會的。

遲巍的回答是好。

“姝姝。”

“啊?”

程北光的聲音打斷柳姝思緒,“名字改回來了麽?”

“……沒有。”

程宸說:“先前轉到你名下的房産股份也需要變更信息,你改好名字告訴我,我和父親有別的東西要給你。”

程思梁翻了個白眼,沒完沒了。

他猛地摔筷,直接起身,語氣吊兒郎當:“我吃飽了。”

說完,大步朝向門外走去。

趙明煥觀察了一下程北光的臉色,微微蹙眉,自然而然的轉回話題,“改為程姝就可以了。”

“舅舅、舅媽。”柳姝吐了口氣,緩緩道,“我不會改名字的。”

**

“你不該那樣說,舅舅舅媽說得沒錯,也是好心,你真要是不想改名字,私下同他們好好商量,沒有必要一口回絕,這樣幹脆。”

遲巍從容地靠在座椅後背上,一副成熟穩重的姿态,語氣裏充滿說教。

他又開始了。

柳姝沒好氣道:“我不想騙人,也不想被人說當面一套背後一套,不想虛僞,不想每天戴着面具做一個僞善者。”

遲巍嗯了聲,自覺忽略她話裏的另一層意思。

“所以你不要對我進行說教。”柳姝言之鑿鑿,“我不喜歡,也不适合。”

“你就适合回鹿鎮滑滑板是麽?”

遲巍這話一出口,車裏氣氛瞬間就凝固,好不容易打破的一點障礙逐漸在沉默中幻滅。

柳姝呼吸一滞,“你什麽意思?”

遲巍有些懊惱,柳姝最讨厭拿人出身說事,他單手搭方向盤,另一只手抵在額間,面容依舊淡定不慌亂,語氣安穩,實則內心悔得一批,“我只是開玩笑。”

僻靜的夜裏,他聽到柳姝幾聲重重的喘息。

聽得他感覺這畫面好不真實,他已經很久沒和她處于單獨一個空間,距離幾乎為零,周遭空氣都好似鮮活起來。

他勾起唇角,指骨分明的的手指一下又一下敲擊在皮質方向盤上,發出梆梆響聲。

“今天回家麽?”

柳姝沒說話,她的嘴好像被膠水糊住了,扯一下,生疼。

遲巍啓動車子,車子朝向臨江公館的方向平穩前行。他知曉這氣氛不對,又全權将主動權交給柳姝,但柳姝明顯生氣,心情不好,懶得理他。

進門的時候,柳姝突然扯住遲巍的小臂,這是他們今日見面距今為止柳姝第一次主動親近他,這溫熱觸感讓遲巍心下一暖。

他挑起眉,“怎麽了?”

庭院的花開了,夏末的殘風卷着餘香。路燈亮白,照耀在柳姝側臉,幹淨得如同十幾歲的小姑娘。

“遲巍。”她叫他的名字,看着他英俊眉眼,眼神執着,“我是——程思齊麽?”

遲巍用了三秒去回憶程思齊是誰,輕輕笑了聲,漫不經心地出聲回複:“這重要麽?”

小臂處的溫熱沒了,女人執着的眼神瞬間黯淡,好像眼前的一切都是假象,在話剛出口的那一刻,假象破滅了,煙消雲散。

她的聲音低不可聞。

“我要離婚。”

作者有話要說:  姝姝:幻滅了,你直接火葬場吧,老娘不想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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