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明城火車站, 天色尚早,柳姝擡手捂着小臂,上下揉搓了幾下, 候客大廳開了冷氣, 吹得她汗毛豎立。

她掏出包裏的手機,順勢拉着黑色行李箱, 眼眸低垂,卡在鼻梁上的黑色口罩與皮膚機密貼合,捂得她有些喘不上氣兒來。

方恩恩發來消息, 隔着屏幕也能感覺到她的小心翼翼。

[姝姝,你和遲月光是不是有什麽事兒啊?]

[遲月光今天又來公司了, 在你辦公室裏坐着,坐了一會兒就走了。]

[哦, 對了,他還請公司所有員工喝了星七克。]

[公司裏人都炸了,遲月光那身材那顏值你也知道,員工私裏明面都在議論他是誰,我一個老板好歹得端着架子不好說話, 你怎麽也不知道管管他啊?]

[姝姝,我能理解你想拍出自己滿意作品的心情,但你離開得這麽突然, 我有些不适應, 而且你還有老公呢, 你不為我想想也得為你老公想想啊。]

柳姝看完消息,沉默良久,她收起手機。從另一邊拿出瓶裝礦泉水,喝了一口, 擰緊,扔進垃圾桶,動作幹淨利落。

候車大廳內響起悅耳的通知聲,她乘坐的車即将抵達明城火車站。

她拿起座位上的背包,拎在手裏,除此之外,一個黑色攝影包直直的挂在她削瘦的左肩。

她看起來風塵仆仆。

一路風吹,夏末秋初的季節,氣溫有些降低,今天天氣不好,火車上空黑壓壓一片,透着幾縷閃亮的光。

黑色裙擺迎風而起,柳姝趕緊伸手壓下,她動了動肩膀,緩解身體的酸痛,順應着人流,非常冷漠地走進車廂。

柳姝的座位靠着車廂連接處,車裏有一股極為難聞的氣味兒,她擡着頭,企圖尋找難聞氣味兒的來源,又在片刻之後放棄想法。

找到了,又能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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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一瓶價格不菲的香水噴噴噴,接受行人看傻子一樣的眼神麽?

怎麽從前坐過這麽多次這趟班次,今天倒是不舒服了。

她在心裏嫌棄自己矯情。

柳姝調整好位置,用力按壓口罩邊緣處的封線,轉身看向車窗外。

火車的速度越來越快,先是同行人速度相當,而後伴随着一股巨大的哐當哐當聲中漸行漸遠。

掌心處的手機嗡嗡震動,柳姝以為是柳行之的電話,拿起一看,竟是遲巍的消息。

[路上小心。]

柳姝條件反射,心裏一陣緊鑼密鼓,立馬擡頭向四周望去,意識到自己反應過激且周圍沒有不正常景象後,她才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胸口。

她真的被遲巍整怕了。

她害怕,所到之處都是遲巍的眼線,自己未來的規劃道路,盡數在他眼下。

媽蛋,被他搞到神經質了。

可能是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太亂,柳姝一時之間有些難以接受現實。

那夜同遲巍講過離婚之後,遲巍并沒有答應。

不僅沒有答應,還當着她的面把結婚證沖進了馬桶。

沒有結婚證,她必須要開具婚姻關系證明書,再另外拟定離婚協議書。

柳姝當時就懵了,遲巍也像是腦袋不清醒一般,看着抽水馬桶裏的水打着旋卷着一抹紅溜進黑色洞/口,沉默幾秒後面露尬色,“不好意思,我手滑了。”

“你有病吧!”柳姝怒火心中燒,扒着馬桶邊緣看看了兩眼,擡起頭,“你是故意的!”

“不、我不是。”

柳姝閉眼嘆息,遲巍好像真把她當傻子了,真真就一句實話不說,絲毫不講道理。

“你騙狗呢!”柳姝想都沒想一巴掌拍在他臉上,“你剛才傻了麽?你知道你都在做什麽嗎?從一開始到現在,我就像一只毫無反抗能力的死物任你搓圓壓扁,你拿我當什麽?!”

安靜須臾。

遲巍擡手蹭了蹭臉,“拿你當做老——”

“可別說老婆!”柳姝極不客氣的反擊道,“哪個老公會讓自己老婆懷疑人生??你以為你是無所不能的麽!高高在上挨個施舍別人,散光散熱,就差托個玉淨瓶當菩.薩了!”

遲巍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姝姝,說話不要這麽沒有規矩。”

柳姝柳葉眼瞪圓,她在訓斥發洩,要遲巍懂得自己的錯誤,而遲巍竟然還要糾正她!

她在那刻深刻意識到對牛彈琴的痛苦。

她先是笑出聲,然後笑容摻雜了心酸,遲巍這個人就像龍卷風的中心,周遭狂風驟雨,他自巋然不動。她終于崩潰,掩面哭泣,她不曉得因為自己的存在給程思南帶來多大的痛苦,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程思齊。

但遲巍說的對,這不重要了。

她來當程思齊的理由,破滅了。

……

“姐姐?”

車廂內人影交錯,聲色嘈雜。一聲好聽的女聲在耳側響起,柳姝收回思緒,緩緩側過頭。

“姐姐,你曾經在明城火車站有沒有救過一位女生啊?”一位穿着粉色外套的長發女生眨巴着一雙大眼睛,小心翼翼詢問道,“姐姐,是你嗎?”

柳姝頓了一下,突然想起來了。

和遲巍結婚那天,有一位年輕女孩在明城火車站出口處遭遇騙子團夥,她當時确實見義勇為來着。

柳姝:“是我。”

“姐姐!”小姑娘兩眼放光,面色紅潤,面前的女人是她的救命恩人,她的情緒有些激動,“真的是你啊!我好開心啊!”

小姑娘名叫李桃,今年二十一歲,是明城師範大學的一名大四畢業生,和柳姝是同鄉,都是鹿鎮人。柳姝出手相救那天李桃剛好從老家回明城師範大學準備畢業答辯事宜,沒想到一出站就被一男一女盯上。

那男女一看就是老手,互相配合天衣無縫,扯着李桃的肩膀就朝面包車後備箱裏塞。

後來出現一位穿着明城火車站制服的矮胖男人,李桃寄希望于他,認真求救,引得周圍一片觀衆視線,沒有一個人來幫她,反而指着她鼻子譴責她。

說她是不懂事的孩子,不了解父母辛苦。

輿論徹底被帶歪,李桃意識到這保安身份存疑,很有可能和這兩位企圖拐走她的男女是同犯。

她用盡力氣呼喊,比起其餘三人簡直差得不是一星半點。

好在柳姝的出現打破她危險的處境,她記得幫她的人是一名個子很高身材偏瘦的姐姐,在一衆冷眼旁觀的路人之中猶如寒冬之中盛放的梅花。

鐵骨铮铮。

最終那三名男女被扭送至公安機關,警/察甚至通過三人解救出其餘兩名女大學生。

這事在明城鬧得沸沸揚揚,戳破這一出看似毫無破綻的戲碼拯救了至少三個家庭的命運。李桃一直想找到救命恩人,人家幫助她這麽大一忙,她都沒有好好道謝,甚至話也沒說幾句。

那天她着急忙慌,被好心大姐帶着上警車,作為當事人去往派出所錄筆錄,再也沒見過那名個高清瘦的姐姐。

誰知道竟然能在剛剛提交完西北支援計劃書後,回家的火車上,遇到她的救命恩人。

這一路,她叽叽喳喳,她拿出路上帶着的零食捧給柳姝,與柳姝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态度謙遜溫和,視線一直盯在這位姐姐身上,之前一面之緣,如今細致來看,雖然只有半張臉,李桃覺得柳姝的眉眼充滿風情。

不過這位‘救命恩人’好像心情不太好。

李桃關切的問道:“姐姐,你事兒吧?”

“沒事。”柳姝不想自己的壞心情影響到小妹妹,“坐車坐久了,太累了。”

“嗯嗯,姐姐困了可以靠在我身上睡覺。”李桃指了指前面的位置,“我本來在前面那裏,現在換座了。”

李桃興趣很高,如果柳姝不拒絕,她大約能一直聊下去,她告訴柳姝她的大學專業,以及畢業工作,還有自己即将前往西北支教,一去兩年。

“厲害了。”柳姝囑咐道,“出門在外保護好自己。”

聯想到上次意外,李桃心有餘悸,她忙不疊回複道:“自從上次那件事後,我回去就報了一個泰拳班,足足練了三個月。而且現在我包裏一直備着辣椒水,上次過安檢還讓我喝一口,真是服了。”

柳姝點點頭,對待不熟的人她向來話不多,怕打擊到李桃的積極性,她只好有來有回的應付着。

李桃看她一眼,兩手捏着手機,羞澀道:“姐姐,我們加個微信吧。”

柳姝說好。

五個小時後,火車抵達鹿城站,從鹿城站到鹿鎮有半個小時車程,柳姝和李桃叫了一輛三輪電動車,搭夥回家。

柳姝坐在晃晃悠悠的車棚裏,腦袋嗡嗡響,不過幾個月沒有坐過這種車,直覺屁股有些生疼,不僅如此,胃裏泛着的酸味更是難以忍受。

鹿鎮是一個小有名氣的旅游景點,僅限于周遭小鎮,通往外界的路只有一條,并不算寬闊,有全國各地的美院學生抱着畫板拎着馬紮成群結隊的寫生,融化在小鎮景色中。

柳行之也愛寫生,鹿鎮的景色被他畫了個遍,他最愛選在無人的角落落座。

柳姝見過他對着一攤水汪畫了整整八個小時,一動未動。

在她印象裏,柳行之沒對她講過他自己的故事,實際柳行之對外是個很話少的人,只有對着自己才能叫做喋喋不休,他教人生道理,教生活訣竅,不過他不說世态炎涼,不說居心叵測。

如果柳姝沒問過,他不主動說。

她和柳行之的家在路盡頭的矮坡上,如同柳行之的性格一樣隐蔽。小時候直至上學前她都沒接觸過幾個人,上學後有幾個不懂事的孩子笑話她沒媽媽,她沒什麽感覺。

笑話她爸爸是個怪人,她會生氣。

……

快下車了,李桃回過神來。

“姐姐,你是做什麽職業的?”

柳姝低聲道:“攝影師。”

“藝術家嗎?”李桃若有所思,“怪不得姐姐這麽有氣質!”

柳姝還有些不好意思了,撓了撓頭發,她哪裏算得上什麽藝術家。柳行之才是。

與李桃分別後,司機換了另一條路線。這路她走過好多遍,漫山遍野的綠色,一目了然的質樸。

她掏出手機給柳行之打電話,柳行之沒接。想是又上山溜嗨皮,或者忙別的,他總有事情做,也能逮兩只蛐蛐玩一下午。

車輪之下四平八穩,柳姝屁股更加疼痛。連帶着脊柱,脖頸,簡直酸爽。

手機嗡嗡震動,全是方恩恩發來的消息。

[姝姝,我做夢也沒想到有一天能吃到你家的瓜!]

[我上次見程思梁就對他印象極差!關鍵那時候他還說什麽你和遲月光不般配!這回兒可好了,他怎麽好意思說那些話!]

[程思梁是不是得罪誰了?被人爆出這猛料!以後還能不能擡頭做人了?]

柳姝手指飛速滑動,快速看完方恩恩發來的一連串感嘆,神色認真的點進她分享來的八卦新聞。

那個标題,着實“金光燦燦”“閃瞎人眼”。

【曾醉酒駕駛,當街打人的豪門少爺風流成性、不務正業,如今爆出身份成謎!!!】

什麽?什麽玩意?

程思梁身份成謎?

柳姝也不知道怎麽了,大致掃視一眼前半句,自然而然的聯想到程思梁。

這篇報道有理有據的闡述程思梁從小到大的一筐黑歷史,将人物形象塑造的立體直白一無是處,其中這也不重要,更重要的是,這位豪門貴子自從出生起就不得家父程北光的喜愛,記者網友根據時間線推測,曬出程氏集團總裁夫人二十六年的照片,發現她懷孕一事根本無跡可尋,反而是她的親弟趙明璞婚外偷吃,搞大了別人肚子。

程思梁出生二十五年,從未實際接觸過程氏産業,從小送到國外同一群富二代們花天酒地,二十歲那年在澳大利亞醉酒駕駛被拘.留,從未在程北光面前出現。相反程氏長子程宸自小作為接班人培養,不僅能力出衆,且風評頗高。

八卦記者還通過長相進行分析,從眉至眼,鼻梁嘴唇刨析得頭頭是道,程北光和程宸擁有着長而內雙的柳葉眼形,鼻梁高挺,與程思梁的一雙卡姿蘭大雙眼皮看上去的确無半分相似。

趙明煥的弟弟趙明璞十年前車禍去世,被網友們扒出遺照和程思梁放在一起,神奇般的重合百分之九十五容顏。

也有網友留言,外甥像舅,天經地義。

又有人說,像不到這程度,和自己父親半分不像,自己舅舅一模一樣!

絕對是,姑姑姑父替自己親爸養了兒子,關鍵這兒子在姑家不受寵。

他自己也不争氣。

……

柳姝看完這則新聞,一時半會兒有些反應不過來,稀裏糊塗的,程思梁的地位一落千丈,降為與自己平級,甚至還不如自己。

簡直又可憐又可笑,想起之前他種種不成熟行為以及中傷自己的言語,柳姝直覺惡人有惡報。

完全沒想過這事是怎麽爆出來,又為何要爆出來。

柳姝的想法和廣大網友一樣,程思梁這人自大狂妄,不曉得在外得罪了多少人,暗地裏被人整很正常,誰讓他沒本事還瞎蹦跶。

可同時這件事的爆出,會不會對程氏集團有影響?

柳姝聯系程宸詢問這件事,程宸完全是個紳士暖男,他先安慰柳姝不要擔心,又說程思梁事件并不會涉及公司利益,對股市影響不大,總得來說,影響到的最多還是程思梁本人。

這樣柳姝就放心了。

司機把她送到家門口,揚長而去。

柳姝推開小門,溫暖的陽光照耀着庭院,梧桐樹下大理石桌面上放着一碗紅豆粥和棗糕,用淺藍色紗網扣得嚴實。

柳姝放下行李,随手将長發挽成一個揪,洗了把手準備坐下用餐。

擱置在大理石桌面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老公:[看到新聞了嗎?]

老公:[心情怎麽樣?]

柳姝盯了半晌,身形一怔,一瞬間裏,她又明白了。

她毫不客氣地回複遲巍。

[傻逼!!!]

自以為是的傻逼!

作者有話要說:  在網上看到一句話

“智者不入愛河,愚者自甘堕落。遇你難做智者,甘願淪為愚者。”

總而言之,遲總有話說——

我是傻逼,還不是因為我愛你。(滄桑點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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