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回來鹿鎮的這段時間, 柳姝一直在和李桃聯系。

李桃很快要去西北支教,每天都會和柳姝報告進度,柳姝這段時間被遲巍煩得心慌, 又覺得李桃每天孜孜不倦的報告非常有吸引力。

或許是李桃小她幾歲的原因, 又或者她對李桃有救命之恩。某天她無意之中說了一句,聽你這樣說, 我也很想去。

只是随口一說,柳姝也沒當真。

可就在剛剛,和遲巍對峙糾纏的時候, 柳姝收到了李桃的消息。

李桃:[姐姐,我和我這邊的負責人說過了, 你只要自費和提交一份身份證明,就可以跟随我們的大巴車一起走。]

柳姝想, 千載難逢的機會來了。

遲巍的霸道使得婚沒有離成,但只要分居兩年便可自動離婚,工作室的事宜全部都交待給了方恩恩,她現在是真的想讓自己徹底自由。

遲巍好像沒懂她意思。

鹿鎮衛生院設備老舊,白色牆面中間挂着昏黃的二百瓦聲控燈, 兩個人不說話,燈悄悄滅了,月光把她的臉襯得半明半昧, 未施粉黛, 看起來有些勞累。

勞累是因為沒睡好, 柳行之喝醉的事,遲巍的确很愧疚。

“先回家吧。”遲巍說,“不早了,先回去休息。”

他伸手拉柳姝。

柳姝擡起手, 并攏五指,置于兩人中間。

她保持着拒不和解的姿态,繼續道:“遲總,你來了這麽久,公司那邊應該很忙吧?是我連累了你,讓你在這窮鄉僻壤裏吃不好睡不好,大半夜還要陪我父親吊水。”

“但這是你自作自受。”她忽然放下手,直視遲巍,目光坦蕩而冷漠,“如果你真的為我好,為我父親好,還請您于明日一早離開我家,離開鹿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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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我們日後相見也好不太過尴尬,畢竟舅舅那邊我還——”

“我會走的。”

柳姝話尚未說完,遲巍便直接說出她想聽的那句。

他捏了捏高挺的眉弓骨,微微擡眼,壓印着某些不知名的情緒,看着柳姝。

“如果這是你想要的,我可以走。”

“但柳姝,除非我死——”

“否則,我不離婚。 ”

遲巍舒了口氣,又說出自己想說的。

可柳姝腦子裏轟隆一聲,如雷貫耳。

到底是為什麽?

遲巍對她的執念到底是為什麽?

柳行之輸完液,醒了酒,從廁所回來正巧看到樓梯口站着的兩人,走上前,聲色虛弱的說了句:“這麽晚了,回家嗎?”

柳姝怔了一秒,快速走開過去攙扶住柳行之,“感覺怎麽樣?”

“還有些難受。”柳行之捏了捏太陽穴,氣若游絲,“以後不會這樣了,有些吃不消。”

柳姝忽然側過頭,瞥了遲巍一眼。

眼神淡淡的。

遲巍感覺後脊柱一陣陰風,他也不是故意灌柳行之酒,早知道會這樣,絕不該放縱。

他抿了抿唇,擡手捏了捏喉結處的立領,大步流星出門,“我去開車,你們在門口等一下。”

黑色轎車在深夜的馬路上平穩前行,鹿鎮這條路路燈亮度可見度一般,壞了幾個,遲巍開車不快。

抵達柳家門口,遲巍沒下車,目睹柳姝攙扶着柳行之頭也不回的進家門,他從車裏翻出一包煙,天窗開着,胳膊半耷在車窗,平靜地看着頭頂斑斑點點的星光,心情不見得有多好。

一夜無夢。

柳姝起床的時候已經十點多,程思梁坐在堂屋門口的小板凳正在逗嗨皮玩,見柳姝神清氣爽的從二樓下來,他終于忍不住哀嚎。

“妹妹,你能不能給你哥哥做個早飯啊?”

“你哥要餓死了!”

柳姝随口應下,掀開廚房門口的簾子,不忘腹诽道:少爺就是少爺,就算是餓死,死外面,也不可能動你家廚房一個鍋,一個碗。

她簡單煮了一鍋米粥,煮了四個雞蛋,烙了四個蔥油餅,準備叫柳行之起床。

柳行之休息的差不多了,穿着長袖躺在搖椅上囑咐柳姝:“你也不要老是訓人家遲巍,我雖然不是很喜歡他家人,但你和他結了婚,他的家人也是你的家人,都是要好好相處的。”

“還有昨天,我雖然沒吭聲,但我都聽着呢,在外面,你給男人留些面子。”

“酒不是他逼我喝的,你這幾年一年回不來幾次,我好不容易找個訴說心事的,你不用怨他,交代我就行了,我會注意的。”

柳行之一邊說,一邊觀察柳姝的臉色,見柳姝沒什麽表情,也不反駁,才緩緩從搖椅上起身,準備去吃飯。

走到門口處,和程思梁一起逗了逗嗨皮,拍拍他的肩膀,“去把姓遲的叫出來。”

程思梁眼皮都沒掀,“他走了。”

“走了?”柳行之聲高八度,“我這——這,怎麽走了?”

柳姝端碗的手一頓,繼續擺筷子擱碗,像是沒聽到。

程思梁拍拍嗨皮的狗頭,繼續說道:“很早的時候就走了,早晨叫我的時候吓了我一跳,那倆眼珠子全是血絲,我還以為他一夜沒睡呢。”

許蘇盯着面前的四個雞蛋,四張烙餅,眼睛一眨不眨,表情毫無波瀾,只是躬身停在那裏,思緒反複湧起。

柳行之見她出神,咳了一聲:“怎麽了?”

“沒什麽。”柳姝抿了抿唇,繼續動作,“飯做多了,讓程思梁吃吧。”

程思梁正端着粥咕咕往裏灌,聽到這話忙不疊咽下嘴裏的飯,含糊不清道:“我多吃點也行,不過我下午就走,你再給我燒點別的呗。”

他略帶嫌棄的看了眼滿桌清湯寡水,“燒點帶葷的。”

“下午就走?”柳行之的反應倒是比柳姝更加強烈一些,“沒來多久啊?為什麽要走?”

“一味地躲避不是辦法啊。”程思梁難得講人生感悟,乍一聽來有些匪夷所思,“身份已經暴了,扶不起的程家二少爺赫赫有名。”

“爸雖然不是我親生的爸,但比起我親生父親更盡了責任。我不想負他,還有媽,姑媽和媽差不多了,我就當她是我親媽。”

這邊,柳姝和柳行之手捧着碗,呆若木雞,聽着程思梁的喋喋不休,最後異口同聲地說了句——

“其實你也不是——”

“什麽?”

程思梁開始吃第二塊蔥油餅了。

柳姝和柳行之對視一眼,自覺咽下嘴裏的四個字。

——無藥可救

中午吃完飯,柳姝正準備去樓下拿洗好的幹淨衣服收拾行李。

李桃給她發來消息,明天一早就要出發去臨市,從臨市一起乘坐大巴車前往支教地區。

程思梁從房間裏走出來,後面背着個包,驀然間與柳姝四目相對。

“你要走了?”柳姝問他。

待也待得夠久了,是該走了。

程思梁“昂”了一聲,從包裏掏出一個精致的粉色首飾盒,遞過來,“給。”

柳姝一怔,懷揣着衣服,沒接。

程思梁這種事之前做過不少,都是給那些入不了程家門檻的莺莺燕燕,給——妹妹,還是頭一次。

程思南也沒有過這個待遇,畢竟他和程思南也是自小見面便鬥嘴,誰都看不慣誰,程思南想要的自然不用他給。

柳姝看着他把首飾盒放在手邊的桌子上,咬着唇,自始至終沒再說別的話,心裏突然出現一道不太好的預感。

首飾啊?

想做什麽?

只不過是身份被挑明,兩人的确沒有一絲一毫血緣關系,這就開始無事獻殷勤了?

她盯着那個首飾盒,一動不動,好像在看一個手/榴/彈。

“你也不用這樣看它。”程思梁說,“就是很平常的一條鑽石項鏈,給你賠禮道歉用的。”

“你給我?”柳姝擡眼,面無表情,“賠禮道歉?”

“對。”程思梁說,“其實來你家的目的就是這個,自從那件事發生後我想了很久,心裏很不是滋味,之前說過你很多不中聽的話,直到自己也成為我口中的——突然感覺有些過分了。”

哦。

柳姝懂了。

此人良心發現了,想用一條不足為奇的項鏈來抿平自己心中愧疚的溝壑,還有估計是以後避免在程家相遇後的尴尬。

可柳姝不會再回程家了,未來十幾二十年不能确定,至少短時間之內,不會回去,也不會對程思梁進行挖苦,她這個人,雖然愛動手,但一般有仇當場報,對回踩不感興趣。

程思梁:“我現在發現,你的身份地位都要比我高,爸更疼愛你是一回事,你還有遲巍。”

柳姝不愛聽這句,“關他什麽事?”

“你承認也好,不承認也罷。”程思梁對她進行上下打量,态度固然誠懇,話語卻不中聽,“只要有遲巍在,你可以一輩子無憂無慮,任性妄為。”

“停——”柳姝頗為認真的思索了一下,面朝程思梁,緩緩道,“其實你有浪子回頭的醒悟我還挺開心的,不是為你,是為舅舅舅媽,他們都是很好的人,把你這個不懂事的二世祖拉扯長大可謂心酸。”

她頓了頓,忽略程思梁的表情,繼續道:“你說遲巍厲害,我相信,他年輕有為,能力出衆,這也是我嫁他的原因。你之前不是一直說我費盡心思怕他的床麽?”

“我沒有別的心思,我是因為喜歡他,對他有感情,所以才嫁給他,和你腦子裏那些肮髒龌龊的想法不同。”

“還有就是,我可以自己養活自己。我們畢竟認識時間短,對彼此了解不多也沒有必要去了解彼此。但我想說,我是女人,不是廢物,我和你之前相處過的女人都不一樣,所以你不用拿這一套應付我,以後只要你越來越好,我會祝福你。”

“你要走了是麽?”柳姝最後看他一眼,“一路順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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