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樊勝美的新戲在郊外拍,何純熙要出趟城還是麻煩的,所以只好讓人隔三差五的捎一些點心過去。三個月下來,何純熙本就聰明,再加上用心,點心手藝倒是進步很快。帶回來的字條也漸漸攢了一個首飾盒。
樊勝美總是誇她的手藝:
“顏色調得好看。”
“中間這塊像個兔子的長耳朵。”
“再酥一點好,不過現在這樣也是好。”
也不都是吃,有時候還有幾句抱怨:
“這裏蚊子好多。”
“今天對手戲那位居然邊嗑瓜子邊搭戲,我喊他去邊上休息了。”
“下雨了,好潮。”
還有幾句家常:
“天冷了,記得加衣服,被子也要加。”
“我新買的香水,你聞聞看,可香不香?”
“每天吃甜食,他們都說我胖了,戲服都要穿不下了。”
看不見樊勝美的日子,何純熙就一條條地翻看這些字條,然後自己笑起來,常常把身邊的傭人和護衛鬧得莫名其妙。
這三個月之間,時局急轉直下,日軍調配了大量兵力,已占據華北大部,原先還能勉力維持對峙的局面已難支撐。趙融軒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臉色也越來越難看。就連一向不問政事的何純熙,也感覺到了肅殺的氣氛。
“我去前線了,多則半年,少則一月。”趙融軒匆匆交代了一遍就出發了。牽挂他麽?好像并沒有多少。從嫁給他的第一天起,她就知道,他的世界裏只容得下他的家國天下,他的三軍将士。她對他是一種什麽感情呢?安穩卻不濃烈,她本以為自己會如千千萬萬像自己的母親那樣的正室夫人一樣,端莊賢淑地度過這一生,大不了也就是他不陪她看電影,這天下無話可說的夫妻還少麽?可是樊勝美的出現卻給她平靜的生活投下了另一些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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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上,随着一陣驚呼,整個趙府陷入了一片黑暗,何純熙驚慌地問身邊人:“怎麽了,怎麽了?”
小姚點了蠟燭過來:“大約是停電了,聽說是戰時供電緊張,要切一些民用電過去。”
正說着,趙府的電燈又亮了起來,何純熙問:“是什麽轟隆隆地響?”
“咱們府上自己有備發電機,所以應該是發電機在發電。”
何純熙點了點頭,突然想起在城郊的樊勝美那只怕是沒有這樣的好條件,不知道她一個人待在沒電的屋子裏怕不怕,忙喊了管家過來:“去片場接樊小姐到府。”話剛出口,又想,只怕樊勝美是不肯來的,索性換了件毛領大衣:“帶我去片場。”
等開到樊勝美住處門口,何純熙下了車正要敲門,只聽屋子裏有聲音,何純熙靜靜一聽,是樊勝美在哭訴:“今天我才明白,你對我的愛全都是欺騙,可是,我不願意醒來,我寧願你再騙下去,騙一輩子,騙到我死!”
何純熙大吃一驚,使勁敲門,裏面門一拉開,看見了眼睛紅腫的樊勝美。何純熙打開手電就往屋內照,想找尋那個讓樊勝美哭泣的人,才發現屋子裏空空如也。
“騙子呢?”何純熙問。
“什麽騙子?”樊勝美先是莫名其妙,後來才恍然大悟,“我明天的戲,是重頭戲,晚上開不了工,就在家裏先排一排。”
何純熙撫心禱告:“阿彌陀佛,我還想着要不要和那個負心漢打一架。”
樊勝美又是感動,又是好笑,又是意外:“你怎麽來了?”
“停電了,聽說得一宿,我擔心你害怕,來陪陪你。”何純熙柔聲說,“好久不見,想我了嗎?”
“那好,你現在人也看過了,放心了吧,還不趕緊回去,也不怕趙将軍惦記。”樊勝美并不正面回答她,只把何純熙往門外送。
“趙将軍在前線打仗,我今晚不回去了,和司機管家都交代過了,”何純熙眨了眨眼睛,她的眼睛在黑夜裏格外明亮,像璀璨的星星,“我和你睡。”她在她的耳邊呵氣如蘭。
樊勝美被她一撩撥,臉一下子就燙起來,幸好有夜色掩護,沒有被看出破綻,低頭說:“我這裏又沒什麽好玩的,你留下來做什麽?”
“是啊,長夜漫漫,玩點什麽好呢?”何純熙伸出食指挑起樊勝美的下巴,壞笑着看她。
樊勝美演技再高,也無法抑制住自己撲通亂跳的心髒,把頭歪到一邊躲開:“熙,別鬧。”
何純熙玩得興起,哪裏停得下來,單膝跪地,拉過樊勝美的手背吻了一下:“小生能有幸邀請樊小姐和我跳一支舞嗎?”
這個吻像電流通過樊勝美的全身,她幾乎要被擊敗了,幸好背後就靠着桌子,她從桌上摸出劇本來,擋在胸前:“你這麽喜歡演男人,就幫我搭戲吧。”
說到演戲,何純熙一下子來了興致,點了蠟燭,拿了劇本細細讀了起來。微弱的燭光剛夠把何純熙的側影在黑夜裏裁剪出來,長長的睫毛,清亮的眼睛,樊勝美看得有些癡了。
何純熙很快擡起頭來:“嗯,我們開始吧。”
樊勝美和她試演了幾場,大感意外,就不說何純熙對人物的拿捏分毫不差,就是大段的臺詞過目成誦這一點已經比她真正的對手搭檔強多了,何況何純熙扮起男人來舉手投足都帥氣俊朗,讓人不能自持。
排練結束後,樊勝美喜出望外:“熙,你簡直是個天才,你是天生的演員,你要是來跟我搶飯碗,我可不知道怎麽活。”
被樊勝美這樣誇獎,何純熙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我從小就喜歡演戲,想做一個演員。可是我父親不同意,他說那不是正經人家的姑娘該幹的事……”說到這,她突然意識到什麽,趕忙打住,充滿歉意地看着樊勝美。
樊勝美微笑點頭,表示她不介意,一邊開了一瓶紅酒,倒了一杯遞給何純熙。
一杯酒下肚,何純熙的話說起來就沒完了:“他們不懂藝術,現在是新社會了,只是他們的頭腦還那麽迂腐,只覺得女人結婚生子才是第一要務。我和趙融軒是娃娃親,多可笑,如今退掉娃娃親的多了,只有我父親說,趙老将軍将獨子許給我何家,雖然他已仙去,但趙家一諾,何氏必踐。他老人家還搬出趙氏孤兒的舊戲文給我聽,說古人是如何如何舍生取義。我有時候想,我的婚姻,大概就是為了成全我父親當一個完人罷了。”
“然而趙将軍卻是安平四公子之首,年輕有為,可稱良配。”樊勝美安慰她。
“不是所有的好人,都是良配,我與趙融軒,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你看了這麽多電影,演過這麽多戲,難道不知道夫妻之間應當要有愛情嗎?”何純熙帶着醉意看着樊勝美,兩頰緋紅,眼裏有說不出的萬種風情。
“愛情,是什麽呢?”樊勝美木讷的問。
“愛情,就是,在一起有說不完的話,分開了有無盡的思念。你想到這個人的時候,覺得整個世界都美好起來。每時每刻每分每秒,你都在惦記,你想盡你所能為他做任何事,想看他開心,可是如果他難過,你的心也會痛起來——哦,還有,你應該總想要擁抱他,親吻他,和他一直膩在一起……哎,你看,這些感覺,我對趙将軍完全沒有啊。小美,你點頭做什麽,莫非你愛過什麽人?”何純熙問。
“我麽?”樊勝美聽何純熙說的每一條都恰是她對何純熙的感覺,原來,這就是愛情,可是她怎麽能說呢,這驚世駭俗的愛情的對象是一個女人,一個有夫之婦,并且是一個高不可攀的将軍的夫人,自己這點小心思還是小心收起來為好:“我只在戲裏演過,實際生活中倒沒有遇見呢。那麽你呢?你不愛趙将軍,難道愛過其他人麽?”
“我啊,”何純熙已經困得睜不開眼睛了,她見周公前最後嘟哝了一句:“我以前愛過關岚,現在,愛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