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章
樊勝美在午飯時間才算醒過來,她夢見自己躺在一朵大棉花一樣的雲上,格外惬意,真是一個好夢,只是這房間裏隐約有一種像白玉蘭般淡淡的清香,似有若無,那是何純熙的香氣,她竟來過這裏?樊勝美自嘲的笑了笑,自己真的是喝多了,怎麽到現在還在犯迷糊,何純熙怎麽可能會在這裏?她起身收拾被褥,一低頭卻看見枕頭上落下了一根頭發,看長度不像是自己的頭發,她拾起這根頭發,仔細看了看,細細軟軟的,而自己的頭發發絲較硬,于是心中篤定絕不是自己的頭發,那這分明是何純熙的頭發!原來她真的來過!
樊勝美将那根頭發小心翼翼的握在手心裏,生怕一不小心遺落不見了,“熙,你心裏還是有我的。” 樊勝美怔怔地坐在床上一個人喃喃自語着,何純熙的到來讓她心中忽然就有了一絲溫暖的光亮。
雖然天快亮的時候,何純熙實在受不住困的小憩了一會兒,但整夜保持同一個姿勢,何純熙還是感到像一夜未睡般,回到家裏,直接倒在床上準備補個覺,可是翻來覆去總也睡不着,一閉上眼就是樊勝美的各種表情,哭的,笑的,撒嬌的,生氣的,在數了三百只綿羊之後,何純熙索性起來吩咐管家:“去劇院借一下《西江月》的拷貝。”
憑着何純熙這些年對電影的喜愛,以及和各家影院老板的良好關系,這點事情還是不在話下,管家很快便辦妥了,劇院把拷貝和放映師傅一起送了來。
何純熙身邊的小桌子上放着一杯濃咖啡,獨自一人在放映室裏靜靜觀賞電影。不過半年光景,小美的演技進步神速,每個表情和動作的處理都不着痕跡,尤其是哭戲,讓何純熙也感同身受,入戲頗深。何純熙邊擦着眼淚邊看着屏幕上的樊勝美,忽然想起那天在地下室,她曾經那樣的折磨過她,心裏像有一個黑洞怎麽都無法填補上缺口,這樣美好的小美,自己到底是怎麽才能忍心……她越想越心疼,一開始還只是咬着自己的手背盡量不哭出聲來,後來越想越傷心,終于伏在沙發的扶手上泣不成聲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一個熟悉而溫暖的聲音在身後響起:“純熙。”
何純熙不用擡頭也知道是齊邦媛來了,轉身一頭撲進了齊邦媛的懷裏放聲痛哭。齊邦媛揮手示意放映師傅先行離開,将何純熙的手抽出來一看,手背上是兩道深深的牙印,她輕輕來回撫摸生怕碰疼了何純熙,接着俯身貼着她的臉頰安慰她。
何純熙抽泣得上氣不接下氣,斷斷續續地說:“邦媛,我只有你這一個朋友能說說心裏話,我沒辦法忘記她,我愛她,我恨我自己,怎麽這麽愛她!明知道她是那樣的一個人,我還是愛她,沒出息的愛她。”
齊邦媛嘆了口氣:“愛這件事,如果說得清楚,那就不是愛了。”
“我該怎麽辦?邦媛,我覺得我已經快瘋了!”何純熙痛苦地求助。
齊邦媛于心不忍,問:“你和她,能不能重新開始呢?”
何純熙艱難地搖搖頭:“不能……融軒死得冤枉,他死了,我就再也不配快樂了。”
齊邦媛扳着何純熙的肩頭看着她的眼睛:“純熙,這裏只有我們兩個人,我問你,你恨樊勝美,是因為覺得對不起融軒,還是因為——她被齊修平碰過?”
何純熙的心裏仿佛響起了平地驚雷,腦袋裏嗡得一聲,頭痛欲裂,她拿拳頭使勁砸着自己的胸口:“我好難受,邦媛,我好難受!”
齊邦媛不忍心再追問下去,抓住她的手,柔聲說:“純熙,我帶你走吧,出國去。”
何純熙停止了哭鬧,怔怔的望着她:“出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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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帶你去國外學習音樂,我相信音樂能治愈你的創傷。”齊邦媛一邊替她擦着眼淚一邊說,“而我們在國外也可以號召海外的華人為抗戰捐款,這也是新生會的使命。”
“真的可以嗎?”何純熙将信将疑。
齊邦媛用力點點頭:“純熙,相信我,時間能撫平一切,一切就會好起來的!”
這天樊勝美拿着晨報,正準備享受早餐,打開報紙之前,心裏還是歡喜的,自打她知道何純熙來過之後,她做什麽都是歡喜的,可是,一秒鐘之後,報紙的內容卻像淩遲的審判一般在她的心口劃傷一道道傷口,标題寫着:“齊小姐赴美學習音樂”。樊勝美心裏正好奇齊邦媛怎麽突然出國了,而随行的照片裏,站在齊邦媛身邊的,俨然就是她的何純熙啊,她竟然也在輪船上,沒想到她竟然就這麽走了?樊勝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第二天,樊勝美就病倒了。她一向不容易生病,但這次病情來勢洶洶,連續高燒了好幾天,幾乎讓她命懸一線。一開始還是端居念最先發現的,來了住處幾次都沒人開門,到處都找不見人,後來只好找人拆了門進去,才發現她在床上燒得兩頰通紅,趕緊把她抱去醫院,日夜守護,一口口米湯喂着,才算把她救了回來。
樊勝美從三天三夜的半昏迷中醒來的時候,看見自己的手被端居念緊緊握着,那個風流倜傥的端家四少,滿臉胡渣,眼裏全是憔悴,忽然覺得心裏最柔軟的地方被觸動了。“居念,”她的聲音還沙啞着,“你還願意要我做你的女朋友嗎?”
“什麽!你說什麽?”端居念大喜過望。樊勝美只好再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願意,當然願意!”端居念因為太過激動,高興的手舞足蹈起來。
樊勝美看着雀躍不已的端居念,心裏想,也好,總有一個人是歡喜的。
樊勝美不知道的是,她病倒的這一天,何純熙也病了。船開動的時候,何純熙在甲板上站了很久,身邊的人群向着岸上的親人打着招呼,可何純熙卻不知道該向誰告別。太陽落山後甲板上的溫度驟降,海風吹在臉上讓人覺得有些刺骨,可是對何純熙來說,就算是最淩冽的海風,也比不上她心裏的冰冷,索性就讓身體和心一樣冰冷,這樣才不會讓自己覺得痛徹心扉。齊邦媛幾次來喚何純熙回客艙都無果,無奈只好拿了一件羊毛披風來給何純熙披上:“純熙,這裏風大,現在已經很晚了,回去吧。”
“沒事兒,讓我一個人再待會兒吧,你先回房間。”何純熙緊了緊肩上的披風。
“你要是再不進去,那我就陪着你吧,你站多久我就陪你多久。”齊邦媛耍起無賴來,連她哥哥都要讓她三分,何況何純熙。
果然何純熙拗不過齊邦媛拿自己來威脅她,這才随她一同回了客艙,可惜還是受了涼,到夜裏渾身發起冷來。齊邦媛軍旅多年,一向覺淺,聽見何純熙的翻身聲就警醒過來,披了衣服到何純熙床邊伸手一摸果然手指冰涼,忙把自己床上的被子也抱了過來給何純熙蓋上,可是何純熙還是不停地喊冷,齊邦媛就要出去叫醫生,卻被迷迷糊糊的何純熙一把拉住:“抱抱我,抱抱我。”齊邦媛一個人住慣了,知道被子只能保溫而不能發熱,确實兩個人一起睡會好些,便側身躺下摟住了何純熙 。沒想到剛躺下,何純熙就很自然的翻身貼了過來,把齊邦媛的手臂拉過來,用頭蹭了兩下就埋進了臂彎裏,用手輕輕環住了齊邦媛的腰,這床本就是單人床,睡上兩個人着實有點擠。而齊邦媛此刻只覺得全身僵硬,雖然她們關系已經很好,但如此親密卻是頭一次。
何純熙成功取暖,漸漸睡去,倒是齊邦媛睡不着了。齊治平操心她的婚事,她自己雖然吊兒郎當,心裏倒也不是不急,以前在國內領軍打仗,手下将士都是仰視她,沒有誰真的有膽量追求她,後來出國,倒是不鹹不淡的處了幾任男朋友,可是似乎也沒有誰能讓她心動。她本來以為,上多了戰場,見多了人血,她已經學不會柔情,可是何純熙的出現讓一切有了變數,第一次,齊邦媛對另一人有了一種深深的心疼。這種感情,是何純熙與樊勝美之間的那種感情嗎?齊邦媛問過自己很多次,卻回答不了,但有一件事她是确定的,何純熙已經成為了她生命中不可分割的那一個人,不管她為誰展露笑容,也不管她為誰流淚哭泣,自己都會在身邊注視着她,守護着她,也許是姐妹,也許是知己,也許是別的什麽,都不重要,能在她身邊,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