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夏目和文藝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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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好幾天我都不怎麽能睡着,當然不是因為在思考羅生門的變化,而是倏忽間意識到——我即将發表自己的第一篇文章。一想到這個心裏就砰砰砰跳個不停,一躺下來,滿耳朵都是自己的心跳聲。

既然睡不着也不必強求。從前都是這樣的,在貧民窟晚上睡不着也不敢睡的時候,我通常會睜着眼睛想很多很多事情,到最後撐不住了自然就睡着了。

不過這次我有了別的可以消磨時間的法子。我蹑手蹑腳爬下床,從中也帶回來的一堆書中抽中了那本極屬意的《三四郎》,等我重新鑽回床,中也他們還在呼嚕嚕睡。正要把打開臺燈塞到被窩裏,床櫃上兩只發光的眼睛直勾勾瞪着我,是三花。

他琥珀色的眼睛太嚴苛了,哪怕最嚴厲的老師也不會有這麽令人心虛的神情。

我忍不住心虛,又對自己無語起來——為什麽自己會在一只貓面前心虛啊可惡。

三花張了張嘴,眼看着就要喵喵叫,我忙輕聲誘哄,吐出來的字像氣流一樣。

“噓、噓。就看一會兒、一會兒。”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這三花跟成了精般笑了笑,真奇怪他是怎麽做出那神情的。但莫名的,無放松許多。

和三花約好後,我就躲進被窩如癡如醉地看《三四郎》。先翻了扉頁,只見上面作者那欄明晃晃地寫着:夏目漱石。将這個名字記在心間,去看了正文,越看越忍不住敬佩老師寬廣的胸懷、為老師的風趣諷刺而樂不可支,更忍不住心潮澎湃,想象自己從橫濱前往東京的那一天……

不知道過了多久,頭頂的被子塌了好幾塌,我氣惱地掀開被子,三花正用他的小腳丫使勁踩被子。見我醒來,以我的頭頂為跳板,從被子上、到我腦袋、再到床櫃敏捷地展示了一個完美三級跳。

三花又要張嘴,我真是怕了他了,忙制止他,把書放一邊自己鑽進被窩,頭一蒙,眼一閉。

過了好久好久,無還真睡着了。但第二天醒來的時候一想起昨天的事還是十分郁悶,尤其是三花居然仗着他的美貌在基地裏白天如魚得水,晚上欺壓我(不得不承認他确實是中漂亮的公貓)。我想這還不如他出去瞎跑呢,這只貓在外面能出事就見鬼了。

一連好幾天都是這樣,看不盡興,睡不痛快。所幸第三天晚上,三花終于又出去“巡察”他的“地盤”了。

中也見到我興奮異常的古怪樣子,“你又在想什麽?”

撒謊這種事總是一回生二回熟,我眼睛眨也不眨,“我去睡覺了,中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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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好。真紀說你就得早睡早起。”

前不久我和羊的其他人關系好了許多,真紀和我的觀系進展更是一日千裏。她又是個撫子式的溫柔姑娘,對我時不時“咳、咳咳……”的身體十分上心,打菜給我多舀點、又忙着督促我早睡早起、多運動、多喝水,還囑咐和我一個屋的中也多加監督。

中也義不容辭攬下這活,天天耳提面命。于是就成現在這樣了。

我點點頭,心裏卻默默說了句抱歉。

雖然有些對不起中也,但今晚确實不能早睡了。夏目老師的《三次郎》已經翻閱大半,估計今晚就能到**部分,可**只看一節而不能全觀,那該多急人啊。這對于書和夏目老師來說都是不道德的,三四郎要是書中有知,肯定也會埋怨我這個讀者不在意他的傾訴。

第一次為了讀書熬夜極令人興奮,又因為我是瞞着中也做的,心裏更平添一股刺激。中也一個翻身,我就情不自禁屏住呼吸,捂住臺燈的光,裝死好一會兒,他說了夢話,我更是慌得手忙腳亂,也有時候看得太沉醉,忘記顧慮周圍的中也的風聲,回過神來又懊惱自己粗心大意。

但所幸,就在我戰戰兢兢又滿足不已時,一夜過去了。到了約莫淩晨的時候,我才感覺發困,精神雖極其亢奮,可眼皮子卻忍不住打架,結果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中間似乎回應了誰的喊話?說了什麽?

想不起來了。

錯覺吧。

嗯,就是這樣。

………

我是在模模糊糊的交談聲中醒來的。醒來的時候,書仍攤在枕頭上,臺燈橫在棉被裏。中也早就不見人影了。

“芥川!芥川芥川們的作品刊登啦!編輯給芥川們帶來了樣刊!”

“……中也老師,我能見見芥川鬼老師嗎,我想親口告訴他一件重要的事。”

“他應該正在屋裏寫東西呢。”

“真勤奮啊。又有才華又勤奮,我鬼老師真是太了不起了。”

明明他們說得每個字我都能聽清,可連到一起卻不知道什麽意思。我懵懵地坐在床上,一時半會沒記起今夕何夕,可腳步聲卻越來越近。他們推開了門。

六目相對。

我、野口編輯、中也。

我看着他們一個個那麽整潔正式的衣服,揪了揪自己随随便便套的衣服,揉了揉眼睛,抓了抓頭發——我試圖掩飾那麽亂的造型其實都是芥川現在搞的,而不是自己“熬夜還起很晚”的證據。

但效果并不好。

中也手中的樣刊差點砸到地上,野口編輯的手抖了幾飛抖……

要、要死了。

羞恥像泡泡一樣泛上來了。我怎麽能這樣子出現在大家面前啊。自己的作品初次出現在世人面前,而且得到了不少好評,這樣子的話,再加把勁說不定就有人認同我的觀點,走上好的道路……

可他們要是知道我鬼本人是個熬夜、還撒謊賴床的家夥,簡直糟糕透頂,大家也不會服氣的吧——這樣一個自律都做不到的家夥還想來引導我們?做夢吧!

要不是中也不在,房間裏也沒有其他人,我真想縮進地洞,把自己藏得嚴嚴實實。

“野口編輯找我什麽事?”我佯裝淡定。

野口編輯走到我跟前,語氣十分沉痛,“老師您也要注意身體啊。萬萬不可因為寫作荒廢健康。”

他每說一字,我都覺得自己膝蓋中了一箭,“勞野口桑挂念。”

這一會兒,中也走了近來,他這時候早已沒有先前的驚愕,同野口道造一道換上沉痛而擔憂的面容。

我:……

“不好意思,下次會注意的。”

“先不說這個啦,芥川,你的小說刊登啦,你看,就在這兒——”中也遞給我一本雜志,刊面印了一豎排加粗黑體字“隆重推薦!貧民窟之夢——《飛》”,“而且大家反響非常不錯!昨天的首日發行量突破了十年來之罪!上一個top是夏目漱石老師!”

我捏了捏被角,覺得十分難為情,自己的作品能得到承認當然高興,但于此同時,又忍不住惶恐,真的、真的有那麽好嗎?是不是因為野口編輯的過于推崇大家才那麽喜歡呢?是不是因為貧民窟等嚎頭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但這麽多顧慮又不能說出來,說出來大家會怎麽想呢?說我太謙虛了、還是說我明着謙虛暗裏炫耀?

因着這樣那樣的隐憂,我最終只是說,“啊,那樣就好。謝謝中也告訴我,我很開心。”

我從他手裏接過樣刊,發現了另外一行字體——“高貴的詩心:大和民族的魏爾倫C.A”

這不正是中也嗎?當得知誇的人是中也,我又興高采烈起來。

“太好啦!中也!你也在上面,宮澤老師說你是有一顆高貴的詩心,誇你是日本的威爾倫!威爾倫他可是世界的瑰寶啊。”

“那不是當然的嘛。才這麽一點點版面刊登C.A大人和他的朋友的傑作。嘁。”中也對着雜志封面評論吹毛求疵,“還什麽日本波德萊爾????我才不稀罕咧。”

其實我也覺得那位名家低估中也了,中原中也就是中原中也,不是什麽日本的波德萊爾、波德萊爾用的意象和中也可是天差地別呢。

“中也早晚有一天會成為日本的中原中也!對不對,中也,編輯先生?”

野口道造含笑點點頭,“正是如此。那位名家私下裏也是這麽說,`C.A早晚會走出自己的路'。”

“太好啦。”

我和中也互相看看對方,忍不住為彼此開心。

“老師,此次前來主要是想和您探讨另一件事。請問《飛》這篇小說在年末可以完成嗎?”

我雖不知野口編輯作何打算,卻還是如實回答,“時間上是有些緊張,不過趕一趕還是可以的。怎麽啦,野口先生?”

野口道造推了推眼鏡,頗有些激動地說,“其實不瞞老師,我們雜志社準備将老師您的小說送往一年一度的《文藝賞》前去參賽,屆時諸位大家将會評選出年度最傑出作品——我私心裏覺得今年的新星獎已經被老師預訂了!”

自開始寫作,又讀了許多評論集,我對文學界的諸多獎項也頗有了解。說來古怪,明明沒多少大家,文壇也衰敗異常,但政商界等要員對文學獎賞和選拔卻十分重視,大概是打着這些少之又少又善于鼓動人心的文學家們給他們站隊的算盤?

但《文藝賞》卻不同,文藝賞是難得少數幾個真正的文學大賞。我個人對其格外推崇。

而因我常常念叨的緣故,中也近來也對其增了幾分了解,“等等、這個文學賞,芥川記得你說過夏目漱石是評委吧?那個真紀說的東京大學教授?”

我點點頭,“嗯,就是他。”

“那還等什麽啊,芥川,快點去寫吧!”

我還沒說話,野口編輯又勸道說,“其實,我之所以對老師這麽有信心,也和夏目老師有關,您請看——”野口把手裏攥着的信遞給我,“這是夏目老師寫給您的信,有關于您的作品。”

【致野口先生:

近來閱貴社雜志,即便如我這等老眼昏花之人,也能看出些微預兆。

一顆星星正從橫濱的貧民窟遙遙升起,他的光芒将照向世界的不同角落。我鬼的名字将會被很多人讨論、銘記,大人物們必将對這個年輕的、從貧民窟裏'飛'出來的天才予以矚目。

而這一切,僅僅只是開始。

夏目漱石敬上】

我捏着信,腦袋轟得被炸得一片空白,肚子裏有顆熱氣球慢慢膨脹起來,又砰一下炸開了花。

“夏目老師的字真好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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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Know-Who

【老師整個晚上都在寫書嗎?太不重視身體了。】

【芥川……很高興。】

作者有話要說:  蘭波、魏爾倫????改成波德萊爾。

這位是寫惡之花的。用的意象多**、殘酷甚至稱得上醜陋。以醜審美吧n

芥川曾說過,人生不如一行波德萊爾。

表達人間比地獄還地獄……因為波德萊爾的詩好歹還是有文學和美學意義上的價值,還可以從醜中發現美(這是我個人理解哈)

這個短集中芥川應該年紀不大,還這樣說過——年少時的孤獨是對整個宇宙的驕傲(?)

應該是這樣。

匆匆修改的,有所差錯,還請諒解。

4.10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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